於燼哭了很久。
任重並沒有安慰他。
這沒意義。
許久後,於燼終於鬆開手,低垂着頭重新站起來。
「任先生,你說,這到底是誰的錯?我心裏有恨,我想報仇,但我找不到報仇的對象。」
任重沉默着。
於燼:「我認為這有問題,但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我好恨……我恨這……」
任重撲上來一把捂住於燼的嘴。
「別說,千萬別說出來,在心裏藏着。」
任重緩緩說道。
於燼試圖掙扎。
但如今任重體能指數高達一百四十多,力氣很大,他掙脫不得。
任重壓低聲音:「我理解你的憤怒,但現在不是時候。還不夠,我們還不夠強大。我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帶着你母親的份繼續活下去,不要再抹掉她犧牲的最後意義。」
任重的語調很輕,他的眼神飄向小鎮北門的方向。
那台獵殺者必定依然在那邊忙碌勞作着。
任重也在努力的模仿方才陳菡語講述老人們的歸宿時的語氣。
他的語調也很平靜,但同樣的語調里,卻多了些不同的東西。
於燼如遭雷擊,眼睛越瞪越大,裏面既有揮之不去的悲傷,沸騰流火的憤怒,以及一絲絲難以言喻的恍然。
許久後,任重鬆開手。
「任先生,我懂了。」
「懂了就好。那我們就先走了?」
「嗯,別擔心,我已經沒事了。」
在任重即將踏出房門時,於燼在後面說道:「任先生,隔壁的房子我就不去住了。」
任重回頭。
晨曦微光自窗欞處照進,在地上撕扯出個菱形。
菱形的邊緣往裏蔓延。
白與黑的交界處,於燼站在那裏,小腿照耀在陽光下,上身被淹沒進黑暗中。
他雖然在對任重講話,但眼睛卻留戀地游離在別處,也不知是在打望着什麼。
任重點點頭,「嗯。好。」
「任先生。」
「嗯?」
「我不會讓我母親的死沒有意義。我會儘快變得更強,直到我可以追隨你的腳步。從明天開始,我們早上的狩獵也停了吧。我在拖累你。你的確需要休息。當我覺得自己可以時,我會再來找你。」
於燼沒有把話說穿,但意思卻已足夠明白。
他覺醒了。
任重想了想,「傍晚你來軍火商城找我一趟,我給你一把槍。這裏是2000點的啟動資金,你拿着。現在我向你下達第一個命令!」
「嗯。」
「給我能變多強變多強。」
於燼:「好的先生。」
走出房門,任重稍許思考。
接下來於燼的身上會有兩種可能。
要麼在七天內早早夭折。
如果活下來,他則必如流星綻放,參與到自己與林望不可避免的一戰里。
任重也在想,如果他本人在接下來不慎死亡,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還是該更注重細節一些,得保住於燼母親的性命。
哪怕他明知道母親之死必然會進一步激發少年的潛力,提前加速他的覺醒。
但任重並不想讓他以這種方式得到覺悟。
他要的不是一個靠仇恨成長的於燼。
單純的仇恨只能支撐一時,不能支撐一世。
真正的覺醒應該建立在更大的信念上。
但任重不可能只靠世界觀的強行灌輸,就把於燼給拔苗助長了。
他本人的世界觀,也是在21世紀用了23年的沉澱才逐漸形成,才能讓他看懂別人看不懂的東西,建立其他人無法想像的理想。
於燼要走的路,其實還很長。
至於這一次,既然事已至此,就讓少年試着盡情的燃燒一次,試試看吧。
回到堵死巷子卻沒人有怨言的奔雷車裏,陳菡語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任先生,其實我想知道你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任重回頭看着她清澈的眼神,「等我幫你報了仇,我再告訴你。」
「嗯,我等着。但其實……」
「其實什麼?」
「我的想法和於燼一樣。雖然不太明白你究竟想做什麼,但我會一直跟着你。你和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
任重再一次捂住陳菡語的嘴,「別說出來。心裏想着就好。」
驟然受襲之下,陳菡語驀然睜大眼,只傻傻點點頭,表示自己懂了。
「以後也記住。」
陳菡語:「嗯呢。」
傍晚,軍火商城,任重正與鞠清濛交流着。
「你真要給小傢伙買這把獠牙重狙?」
任重點頭,在寄賣貨架旁舉起獠牙重狙,試着掂了掂,份量非常沉。
大狙槍身修長,通體呈暗灰色,槍身和握把上都有明顯的劃痕,略顯陳舊。
這是把八成新的三級重狙。
槍托處刻着三個字母,「blh」。
他答道:「是的。這槍保養得不錯,性能沒有衰減。是個好傢夥。」
「但太勉強了,雖然獠牙自身有緩衝設計,但威力還是太大了。一般要能穿戴三級生化作戰服的槍械師,才能承受得住它的後坐力。那小傢伙駕馭不住這把槍。」
任重:「所以我要再給他買一件三級生化作戰服,反正這兩樣東西都擺在一起。槍在全新價上打五折,4000。作戰服打五折,2000。麻煩再給加個……」
「別指望放大器,槍械師和機甲戰士不一樣,就只是需要生化服輔助抵消後坐力而已。生化服本身有一定非牛頓流體的特質,在受到衝擊時會硬化。另外,生化服的電流刺激是在開槍的瞬間作用於槍械師的身體,使其肌肉與機理組織瞬間緊繃再放鬆,獲得更好的緩衝能力。原理是這樣的。你們機甲戰士可以用犧牲延遲時間為代價來拉動更高的功率,但生化服不行。一級的槍械師穿三級的生化服,恐怕開不了幾槍就會被電流活活燒死。」
任重想了很久。
他心想,反正以於燼的性格與二人的綁定狀態,如果他本人死了,於燼的確也活不成。
在戰鬥中燃燒至死,總比毫無反抗之力地被碾碎更有意義。
「沒事,還是買。就這樣吧。」
於燼騎摩托趕到,任重把槍和作戰服都交到他的手中,「拿好,這兩件都是三級裝備。以後這些都是你的底牌。現在你也有正式腕錶,在使用時有些注意事項,我就不與你細說了,你回去自行研究。」
於燼一愣,「這……這一共花了多少錢。」
任重:「不多,幾千點。我有錢。」
於燼沉默片刻,也不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麼。
「行了,你先用布把這兩樣東西包起來,再去旁邊的訓練場找個私人中級區空瞄試試手感,注意別給其他人看見了。」
「嗯!」
等於燼離開,鞠清濛才說道:「其實三級槍械里還有別的緩衝力更小的型號,也不只這一種重狙型,哪怕是全新的,其實你也能買得起。你為什麼非要選擇二手的獠牙呢?」
任重眯縫起眼睛,「兩個原因。第一,因為它是貝立輝用過的槍。」
「嗯?」
「獠牙和貝立輝現在手裏的蠍獅191是同樣的作戰風格。第二,這種一擊必殺的特性,也符合於燼。我觀察了他很久,他用速射型雖然表現不錯,但卻把他異於常人的弱點洞察能力浪費了。對了,雖然這兩樣東西都是貝立輝寄賣的,但你可以把他的錢壓個幾天再打過去麼?」
話說到這地步,鞠清濛已經完全明白了任重的盤算,「貝立輝這兩樣東西已經在商城裏寄賣小半年了,星火鎮裏輕易沒人買得起。當然,他也不怎麼在乎這錢,不然他會去找雲遊商人王兆富。既然你說了,那我就壓他個十七八天再打款,也無所謂。」
「嗯。多謝。」
「謝什麼,一起去我的辦公室吧。我這裏有些不方便別人聽的情報要透露給你。」
任重點頭。
二人頓時心照不宣。
林望的隊伍全員四級職業者,他們的裝備幾乎都是四級配置,來源比普通隊伍複雜很多、
部分來自軍火商城,部分從更高的行政單位採購,還有部分是找的長期合作的雲遊商人走黑市。
鞠清濛認為,之前林望雖然看在二人的「情人關係」多有收斂,但如今局勢又變了。
任重已經良禽擇木而棲,「背叛」林望。
以林望的性子,將來終究說不得會有矛盾爆發的那天,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她當然會把自己這邊的信息全部提供給任重。
辦公室里,二人並排而坐。
鞠清濛打開銷售清單,篩選出林望的賬戶購買的所有裝備,開始逐個與任重分析解說其性能,並在任重模擬以下克上的作戰方案時提供技術參考。
二人一直這般研討到夜裏十點半。
鞠清濛看看時間,正打算提議不然今晚都不回去了,繼續再聊一陣,然後像上次那樣同睡一室。
不曾想任重的腕錶突然響起微微震動。
任重站起身來說道,「辛苦了。真不愧是四級隊伍,就是財大氣粗,沒想到他們光在你這裏買的特種裝備就這麼多。今晚我還有約,就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你。」
鞠清濛心下略感失落,「嗯,我送你出門吧。」
二人一起走出早已打烊的軍火商城緊閉的大門。
一輛大型摩托艇正停在門口。
嘴裏叼着根馬尾巴草的馬瀟凌懶洋洋地坐在摩托艇上,面朝商城大門,雙腿大開,左腳支地,右腳踩在後座上,右手肘枕着膝蓋,手裏拿着個小小平板,歪着腦袋,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見外面候着的竟是馬瀟凌,鞠清濛微微一愣,旋即表情迅速恢復正常。
察覺到大門打開,任重走出,馬瀟凌才收了腳,「搞什麼,這麼久才出來。」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任重先是用衣袖蹭了蹭給踩髒的後座,跨坐上去,再習慣成自然地前傾,左臂環抱住馬瀟凌的腰,又對鞠清濛揮了揮手,「鞠經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嗯。」
……
「今晚你又要和我爸聊什麼?」
「無可奉告。」
「信不信我把你甩下去?」
「馬隊長,我雖然實力不如你,但我現在好歹也是正經二級機甲戰士,我的手很穩。」
「好煩。」
「這正說明我守口如瓶值得信賴。你父親需要的就是我這樣的人。」
……
任重與馬達福沒聊多久就又離開鎮府,坐着搬運衛隊長馬瀟凌的車回了小院。
今天是他主動聯繫的馬達福。
批准於燼母親捐贈名額給兒子的,正是馬達福。
但老媽早已知曉了小鎮普查沒有希望。
這讓任重心中對馬胖子的人設認知再度產生質疑。
對方是他選定的重要合作夥伴,任重多多少少需要進行一次試探,以確定以後的行動方針。
躺在自己的武裝睡眠艙里,任重開始回想方才二人聊天時的一點一滴。
馬達福給了他解釋。
雖然知道結局,但現在出於維持小鎮暫時穩定的目的,不能走漏風聲,更不能表現出異常。
小鎮臨時荒人的名額始終有限。
但每年都有新生兒長大成人。
年邁荒人們集中賣命給孟都集團並不是今年才開始,這已經有很多年,更是無數個小鎮裏常見的慣例。
貿然改變慣例,難免惹人生疑。
所以他如往常一樣批准了所有申請。
「這至少能給其他人留下一筆錢。這筆錢是小鎮裏年輕人重要的啟動資金。你隊伍里的鄭甜,當初就是靠着這筆錢慢慢拉扯出一個半職業小隊。」
任重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隨後便走了。
馬達福對待這些事的看法,與陳菡語別無二致,甚至更顯冷血。
任重找到了自己與老馬不一樣的地方。
老馬對弱者的同情,只是同情,或許還有一點微不可查的贖罪心理。
他在乎的只是小鎮荒人儘可能多的活下去,至於為了活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他並不在意。
自己的同情卻不只是同情。
臨睡着前,任重微微一嘆。
老馬還是值得信任的。
老馬這般人,其實已經是這個世界的道德巔峰,但目前也註定了只能止步於此。
如果沒有我,這世界的確無可救藥。
距離林望回來只剩下七天,是時候提前完成更多的準備了。
其實他已經有些感到厭煩。
他很清晰地感知到,林望擋住了自己的腳步,是萬里長征前的第一個坎。
但他覺得合理,且並未氣餒。
假如他當初出現或者現在逃往別的地方,不在星火鎮,沒有林望,也會有林不望,還有森望。
沒有任何區別。
革命從無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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