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還是明軍馬隊快了一步!
數十騎馬蹄卷飛沙,如閃電般紛紛衝過了橋口,順橋直過。
但追來的闖軍馬隊也不過只落後了十丈,以七八騎為一排,見到橋頭的闊度,略略減速,打算一舉衝過橋去。
忽然聽得一聲震耳欲聾的大響,白煙迸發,守在橋口的第一枝霹靂炮發射了!
近百枚鉛丸形成一個巨大的弧形散射面,如鐮刀收割小麥,在闖軍騎兵的前隊裏揚起漫天血霧,馬匹被打得跪地翻滾,騎兵的軀體被打得殘缺不全,甚至有一兩個兵,被打得帶甲倒飛丈余。
神機營第一組的三個人扔下抬槍,拔腿就往回跑,而對於明軍忽然動用了霹靂炮,這股闖軍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震懾於前隊的慘狀,一時逡巡不敢向前。
「別讓他們裝藥,讓開了!」
郝搖旗的主力大隊也趕到了橋邊,帶隊的先鋒官經驗豐富,知道這一響過後,恰恰就是沖橋的時機,於是帶隊蜂擁上橋,迎頭撞上了齊聾子的第二枝霹靂炮。
這一次,齊聾子往抬槍里裝填的卻不是鉛丸,而是數十枚鐵彈。發槍的時候,他的槍口也不是指向上方,而是指向堅硬的青石所鋪就的橋面,一聲霹靂般的震響之後,仿佛能聽到那些熾熱急速的鐵彈在橋面和欄杆之間跳動,帶着刺耳的尖嘯聲,穿過馬軀人體,反覆彈射,織成了一片鋸齒狀的死亡之網。
人屍馬屍,一時擁塞了前半個橋面,也有沒死的闖軍士兵,在掙扎着從馬腹底下向上爬出。
齊聾子哈哈大笑,跟三名手下搬了抬槍就走,邊走邊喊:「炸橋了!有誰不怕死的就上來,連你們一起炸!」
守在橋基大坑之旁的羅秀才,親手用火摺子點燃了長長的導火索,然後飛快的爬了上來。
導火索冒出的青煙,明明白白的告誡着所有人,橋就要炸飛了,敢上橋者有死無生!
對岸的闖軍面面相覷,都驚得呆住了。
周世顯至此才算鬆了一口氣,他數了數衝過橋來的騎兵,以滿面硝煙的韋東來為首,一共是二十七個人。
他記得去的時候是四十個。
「駙馬,我算過了,」韋東來低聲說道,「三千營折了九個,神機營折了四個。」
「明白了。」周世顯的瞳孔忽然緊縮,「海日古呢?」
「沒了,」韋東來搖頭道,「他想多救一個人,我看着他的馬被射倒的。」
周世顯恍惚了一下,仿佛聽見海日古在天真的問:「駙馬爺,若是咬人的是大老虎、大熊,那該怎麼辦……」
虎鞭留給海日古,海日古卻已經沒了。
他不願再多想,將目光轉向橋腳,等着爆炸的那一聲大響。
卻聽對面闖軍陣營之中,有一人沉聲喝道:「放箭,射那條火繩!」
闖軍士兵仿佛恍然大悟般,立刻就有數百人彎弓搭箭,向那條冒着青煙就快燒到坑邊的導火索射去。
相隔十餘丈,原不能有這麼好的準頭,但在數百上千隻箭矢之中,竟真的有一隻箭正正射中了導火索,頓時將之截為兩段。
千餘名闖軍歡聲雷動,立刻有十數人下馬,將橋面上的馬屍拖了開去,好讓後面的騎兵上橋。
官軍這邊,卻被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一下子驚得呆住了,數人大喊道:「完啦!火繩斷啦!火繩斷啦!」
就連周世顯也都是覺得心中一涼。
就在此刻,車隊裏的庚字號大車突然啟動,從車隊裏衝出來,向橋頭瘋狂馳去。車夫掉在地上,驚慌大叫道:「是他把我推下來的!是他把我推下來的!」
車夫棄車,乃是死罪,錦衣校尉可以立時格殺,所以那車夫會嚇成這樣。周世顯舉目望去,只見庚字大車的車轅之上伏着一人,單手控韁,拖着一條左腿,上面還纏着白布。
「陳火旺!」周世顯大喝道,「你瘋了嗎?」
陳火旺回頭望了一眼,只見他的兩排牙齒中間,咬着一段兩頭點燃的火繩,正在呲呲冒着火花。
他看着周世顯,往自己的左腿上拍了拍,轉過身去再不回頭。
你讓我坐車,給我治腿,
你把我當人看,我用這條命報答你。
大車瘋狂的向橋腳衝去,待到轅馬悲鳴着想減速時已經來不及了,被沉重的車廂推動着,一起撞在橋腳之上,發出一陣裂響,一個身影滾落地面,單腳跳了兩跳,撲在那個蓬布裹成的大藥包上。
下一個瞬間,橋腳所在的一段地面先是猛地向上一拱,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接着就在煙霧瀰漫、沙土噴飛之中,向下深深陷落。
石橋的拱形結構立刻就開始鬆動了,從這邊的橋角開始,有如崩潰的積木,向對岸一直垮塌過去,無數石塊落在子牙河中,濺起巨大的水花。
數名沒來得及逃下橋去的闖軍騎兵,隨着崩塌的橋樑一起落入河中,轉瞬便被激流捲走,連呼叫聲都來不及發出。
這一幕驚心動魄,兩邊的人都看呆了,直到煙霧稍稍散去,周世顯忽然縱馬上前,立在岸邊。
闖軍的大群騎兵之中,也緩緩走出一騎馬,馬上之人豹頭環眼,髭鬚戟張,正是闖軍悍將郝搖旗。他見到在河岸上與他對峙的只是一名青年軍官,心中微感訝異。
「郝搖旗!」那青年軍官的聲音有點嘶啞。
「你是誰?」郝搖旗控馬走上兩步:「要怎樣?」
「我,大明錦衣百戶周世顯!你今日千里追殺,我當報此仇!他日你窮途末路之時,表降不許,遇赦不赦!不論天涯海角,我不得你項上人頭,誓不罷休!」
這句話的口氣極大,大就大在「表降不許,遇赦不赦」八個字上,兩岸之間,人人聽了都是心頭一震:這是什麼樣的口吻?
雖然也許只是一句發泄似的賭咒,但郝搖旗覺得,對方的話語裏面,似乎有某種冰冷的、令他感到不安的東西。為了把這種不安的感覺壓下去,他強行哈哈大笑。
「就憑你這娃娃?」郝搖旗大聲道,「老子縱橫天下十幾年,殺人無數,就憑你這幾句話,想把老子嚇住?」
對岸的青年軍官沒有說話,高高地舉起雙臂,向他比出了兩個中指。
「幹什麼?」郝搖旗沒有見過,困惑地轉頭問左右,「他這是啥?」
周世顯不再理會郝搖旗,默默控馬轉身,在十數騎簇擁下,離開身後奔騰咆哮的子牙河,向不遠處的車隊行去。
我再來時,必攜千軍萬馬,投鞭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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