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爹爹?」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仰起臉來,疑惑地望着父親。599小說網 http://m.xs599.com父親在哭。
在小姑娘身邊還站了個一樣高的小男孩。仔細看去,兩個小孩子五官輪廓一模一樣,竟是一對龍鳳胎。
男人望着陷於黑暗中的皇陵墓地擦了擦眼淚。他在一雙兒女面前蹲下來,勉強笑出來,說:「爹爹在送別你們太爺爺呢。」
月生扭頭望着遠處的皇陵,眼前浮現太爺爺的身影。太爺爺總喜歡坐在一棵海棠下的搖椅上,慢條斯理地剝着荔枝吃。那棵海棠樹明明沒有香氣,可太爺爺卻說海棠的淡香是花中之最。
月生聽說世間人人都怕太爺爺,可她不明白太爺爺有什麼可怕的呢?月生覺得還是爺爺更可怕些,爺爺是大官,叫西廠督主?威風凜凜的。好吧,爹爹也是大官,穿着朝服的樣子也很威風。可月生記不住爹爹的官職啦,名字太長啦!
相反,太爺爺總是悠閒。偶爾太爺爺還會剝一粒荔枝遞給她吃。她總喜歡跑去找太爺爺。太爺爺經常嫌棄地說她和她爹爹小時候一個德性。
太爺爺總是神色淡淡,可只要看見太奶奶,淡漠的雙眸立刻變得好溫柔!
有一回月生坐在一旁讀書,讀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提裙小跑到太爺爺身邊,驚奇地問:「太爺爺!書上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奶奶那樣好,太爺爺是怎麼逑到的呀?」
一向潤容神淡的太爺爺哈哈大笑,說:「想當年,是你太奶奶追的你太爺爺我。」
太爺爺笑着拽一拽她的卝發,又說:「不愧是狗剩兒的閨女,居然也會問這個。」
月生眨眨眼,原來爹爹小時候也問過?原來爹爹小時候叫狗剩兒。她捂着嘴笑,絕不敢往外說。
「回家了。」善果站起來,「江潮,牽好妹妹。」
江潮點頭,把妹妹的小手使勁兒握在掌中,跟在爹爹身後。
走了沒多久,天上飄起細碎的雪沫子。
「哇,才九月末居然下雪了哩!」月生很驚奇。
一個年邁的內宦追上來,遞上兩把傘:「善大人,拿着。」
善果接過來。
「順歲爺爺!」月生眼睛亮起來,「我好久沒看見你啦!」
順歲笑得彎起眼睛來,將懷裏捧着的糖果盒子遞給小姑娘。
「順歲爺爺又給我糖豆豆吃,順歲爺爺最好啦!」
「就屬你嘴最甜!」
善果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你要一直守在這裏?」
順歲笑着點頭。
當初王來為奔前程,自己去東廠闖,他和順年才被調到掌印身邊做事。順年也是個有志氣的,能為掌印辦實事。他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志向,他守在掌印身邊成了習慣。餘生,都打算守在這皇陵。
善果點點頭,帶着一雙兒女下山。
雪很小,三個人暫時還沒撐傘。
月生回頭望一眼皇陵。
「小心走路!」江潮提醒。
月生回過頭來,小聲說:「太爺爺好年輕的。」
江潮敲敲她的腦袋,一臉嫌棄地說:「又不是親的!太奶奶比咱們親奶奶還小兩三歲哩!」
好像是哦。
月生揉揉自己被敲疼的頭。
可她很快再開口:「可是太爺爺看上去也好年輕呀。」
她瞥一眼前面爹爹的背影,湊到哥哥耳邊壓低聲音:「我覺得太爺爺看上去比咱們爹爹還年輕哩!」
總是守規矩板着臉的江潮猶豫了一下,才小聲嘀咕:「聽說咱們太爺爺練的功法很厲害,能駐容!」
「可是太奶奶沒練呀!太奶奶也年輕得很哩!」
這下,江潮解釋不了了。可是他是哥哥,哥哥不能讓妹妹失望。他憋了半天,臉都憋紅了,才小聲說:「這你都不明白?咱們太奶奶是大善人!有功德的!她是菩薩心腸,自然像菩薩一樣永葆青春!」
月生懵懵懂懂地點頭:「那我要是做好事當大善人是不是也能永葆青春?不對不對,我還太小啦。得等十六七歲再開始做善事!」
江潮嘴角抽了抽,不接話了。
好半晌,月生再開口:「我想太奶奶了」
江潮默不作聲地跟着點了下頭。
善果說:「雪變大了,江潮把傘撐開和妹妹一起。」
江潮聽話地撐開傘,舉在他和妹妹的頭頂。傘面悄悄朝妹妹傾去,自己肩頭落了白雪。
「回去早點歇着,明日你們還要進宮伴讀。」
聽了爹爹的話,江潮規規矩矩地應一聲「是」。
如今宮中只有一個皇子和一個公主,乃安煜和蘇為昱的龍鳳胎。說來蹊蹺,自安煜明確以女帝身掌政,京中時常有雙生子降生,且多為龍鳳胎。初時被議論,後來被奉為大吉之兆。
如今帝王為女,朝臣雖拜服,卻仍舊盼着下一任帝王是男兒郎,立儲的摺子時常送上去。安煜全部打回去。孕育是個艱難的過程,國事繁忙,她不打算再生育。安煜明確說這一雙兒女,斷然沒有憑藉性別繼承大統的道理。當然,她也沒有因為自己是女帝,而非要送自己的女兒去龍椅。國事為重,蒼生為重。將來皇位誰來坐,全看這兩個孩子誰更適合。
假使這兩個孩子都不適合,從天下挑選下一任君主又何妨。
·
大雪紛紛,星月被烏雲盡遮。
一片漆黑的棺木中,裴徊光側首,凝望長眠在臂彎里的沈茴。她安靜地睡着,嘴角微勾着一抹淺笑。雙手交疊搭在身上,手心壓着一個精緻的檀木盒護着。
是裴徊光雕的那個檀木盒。裏面裝着他們大婚那日的結髮,還有一顆夜明珠。
裴徊光望着沈茴唇畔的淺笑,心想她至死都是開心不悔的。
空氣越來越稀薄。
裴徊光多想生生世世與沈茴廝守。這一生實在太短暫。可他清楚自己作惡太多,許是根本沒有來生。就算有,上蒼也不會垂憐他這樣的瘋魔惡人,怎能讓他如願?
罷了,他從不是盼着上蒼垂憐的人。假如人的確有輪迴轉世,即使墮入地獄,他也可以在血色的煉獄裏爬起來,什麼神佛鬼魅,盡屠之。總能將她尋回。假如真的有輪迴轉世一說
沒有也無妨,至少此刻她在懷裏。
裴徊光凝望着沈茴,將這種凝望延續至永恆。
將要子時了,裴徊光凝望着懷裏的沈茴,念誦梵元鬼錄第十一重,將所有靜脈內臟瞬間催裂。
她今日死,他哪敢拖到明日走。
裴徊光少年時修煉梵元鬼錄,自那時起,明個月十五眠於陰暗的棺中,不見圓月。如今在棺中,擁着他此生浩穹月,陷入長眠。
·
裴徊光睜開眼睛的時候,雙眼因為刺眼的光下意識合上。他在棺中太久,已不能適應這樣耀眼的陽光。
是誰擾了他?
不悅。
下一刻,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讓你背的醫書你為何沒有背?這天下誰都不能信任,你總得學得一身精湛的醫術,才能保護好你自己!」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話。
裴徊光還記得當年的自己是如何冷眼輕嗤:「先將敵人都毒死,便不需要自救。」
面前遍佈燒傷的可怖面孔逐漸從模糊變得清晰。
難聞的燒焦氣味在周圍蔓延。
啞叔躲在門後探頭探腦,一臉焦急。
裴徊光垂目,想了一下上次聽見老東西說這話是何時。
建武十一年。
這一年,他十三。
「呵」裴徊光忽然就笑了。
「你、你笑什麼?」衛渡坐在輪椅上,握緊手中的鞭子敲在桌面,氣急敗壞。
裴徊光抬抬眼,重新望向坐在面前的老東西。視線從他被燒焦的頭臉,漸漸下移,到他已萎縮無力的腿。
大概是裴徊光沉默了太久,衛渡抬手,將手中的鞭子朝裴徊光甩過去,卻輕易被裴徊光握住。裴徊光用力扯過他手中的鞭子,他整個人失重從輪椅上摔下來。
啞叔嚇壞了,站在門口啊啊嗚嗚。
裴徊光垂眼望着腳邊的人,眼前浮現幼時父親將他抱在膝上的情景。那時的父親溫潤謙和,總是被誇一句風度無邊。
「啞叔,去打水。」裴徊光側首。
啞叔猶豫了一會兒,跑出去。
裴徊光彎腰,將爛泥一樣的人抱了起來。
「你要幹什麼?你想淹死我不成你這個逆子!」
裴徊光嘆息,垂眼看他,帶着悲憫:「你身上真的太臭了。」
「你!」衛渡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可是他滿臉都是燒疤,一點都看不出來。
裴徊光將他抱進盥室才放下。他在父親身邊蹲下去,去脫他的鞋襪。雪白的綾襪上沾了血水,被脫下的時候扯下了腐肉。
裴徊光忽然抬眼審視父親的神情,訝然發現他並不覺得疼。已經麻木了嗎?
衛渡警惕地盯着裴徊光。
忽地一陣愕然,他驚訝發現自己一手將兒子培養成這般連他都要忌憚提防的模樣。
啞叔提着一桶水跑進來,濺出的水弄濕了他的衣服。
裴徊光慢悠悠地將清水倒進木盆,在水聲相伴下,他說:「不就是學醫,咋呼什麼?」
衛渡皺着眉驚訝地盯着裴徊光。
好半天,他才知道裴徊光不是想虐待他,而是在給他洗腳。
衛渡有點懵。
不僅是洗腳。裴徊光幫衛渡徹底洗了個澡。然後又拿了藥,親自給他上換藥、穿衣。平時這些事情是啞叔做的,可啞叔實在太笨手笨腳。
衛渡疑神疑鬼地盯着已經長成少年郎的兒子,自己這世間唯一的親人。衛渡一直皺着眉。早幾年的時候,他已經看不透這個兒子的想法了。
裴徊光站在洗手架旁,認認真真地洗手,將手上的藥物殘留洗淨。望着自己完整的左手小手指,他動作停頓了一下,有點不適應。
裴徊光終於將手勉強洗淨,拿了雪帕子將手擦淨。然後他走過去,推着父親的輪椅,將他推出去。
外面,陽光正好。
「你不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我讓你讀的兵書你讀完了沒有!」衛渡不停督促。
身體日差,他怕自己等不及。
裴徊光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就是復國?你少幾句廢話罷。」
衛渡錯愕,有點不敢置信地艱難轉身回望。他很清楚兒子對他的復國夢是如何嗤之以鼻。這話從兒子口中說出來,衛渡簡直不敢置信。
裴徊光眯起眼睛望着耀目的陽光。
他從不得上天垂憐,也不信這重生機會是上蒼給予他。
是不是她求來的?
他既重活一遭,必不能辜負。
她說他只是走錯了路。好,這一回,他便走一條不同的路。
今生不做裴徊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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