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起的一瞬間,正在授課中的二人就仿佛不約而同的被按下了暫停鍵,陷入共同的沉默。
椎名伊織低頭看過去。
果不其然,屏幕上正顯示着【詩乃】的字樣。
「咳。」
椎名伊織見狀,清了清嗓子,略微有些抱歉的轉過頭:「渚醬,我先去打個電話。」
「今天的課程一會兒我繼續延長十五分鐘。」
說着,他就要拿起手機起身。
很顯然,這就是他的計策一環。
在洗完澡,發過那條line之後,某渣男並沒有如約在吃完晚飯之後繼續打電話,而是安安生生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洗碗、收拾桌子、換洗衣服、給渚醬上課。
像是完全忘了還要給詩乃打電話這件事。
這並不是他得了最近在都市人里流行的鴿子病,他就是故意的。
沒錯!
單方面的討好永遠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過於放低自己的底線,甚至還會因為開門先邁了右腳而助長正在氣頭上女友的怒火。
任何一點點不經意的細微差錯,在這種時刻都很容易像不小心扔進火源里的煤氣罐一樣燃爆一切,讓整座沼氣池都為之顫抖、糞發塗牆。
正確的做法,從來都不是無下限的退讓,而是在種下一個肉眼可見的壓迫源的情況下,給對方一段或長或短的冷靜時間。
很明顯,椎名伊織就是這麼做的。
在那條看似簡短的line留言裏,無論是『給渚醬做飯』、還是『一會兒再打電話給你』,都是最直白不過的心理壓力來源。
前者提示人物,後者劃出時間。
當自己沒有按照原定的計劃繼續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原本用來讓人安心的話語,都會變成讓對方一步步主動起來的催命咒。
沒錯。
吵架之後最簡單的和好方式,並非是退讓、包容,而是驅使着拒絕和好的那一方主動起來,然後藉此機會盡釋前嫌。
計劃到目前為止,都還算成功。
接下來的重點,就在於......
「啪!」
正當椎名伊織心中思忖着,打算快步回到臥室去打電話的時候,大腿上猛地一痛。
耳邊響起手掌大力拍在他腿上的脆響。
剛剛抬起的屁股都被這小小的一巴掌按下來。
拍得椎名伊織自己都是一愣。
一低頭,就見到渚醬那副裝得好像滿不在意的表情。
「沒事,在這打就行了。」
「我會當做自己沒聽見的。」
似乎是注意到椎名伊織那有點懵的表情,渚醬心裏頓時有點氣急敗壞,口中卻強壓着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語氣里卻隱約散着酸味:
「怎麼?」
「有什麼不能當着我說的嗎?」
「今年過完生日我可已經十八周歲了!」
她說的是今年在摩天輪上過的那次生日。
「渚醬。」
椎名伊織斟酌語氣,儘可能小心謹慎:「我和詩乃之間畢竟也是『住在一起』的關係...有些事不太好當着其他人面說的。」
「沒關係。」
宮原渚一手拄着軟軟的側臉,狀似正低着頭看桌面上的題目,眼神往另一側飄忽:
「反正你在座生川的時候,都說過等畢業就要和我談戀愛。」
「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後包容她一點就是了!」
「我不會生氣的。」
聲音越說越低,小腦袋的幅度也越轉越誇張。
直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後腦勺正對着伊織的方向。
但是那隻小手卻仍是牢牢的按在椎名伊織的大腿上,寸步不讓。
椎名伊織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
這是你包不包容的問題嗎!
現在的問題是在你面前打電話,我跟結衣的那點事情絕對會暴露的一乾二淨,然後連文乃希公寓這邊都必然會籠罩在一陣閨蜜相殺的恐怖氣氛中,最後沒準還會發展到自己被淨身出戶,被迫在橋洞底下裹着報紙和紙箱睡覺的悽慘局面——發展被撿漏的幸單獨抱走→金屋藏嬌→日日夜夜,這樣也不是不可能。
幾乎只用了短短几秒鐘,椎名伊織就在自己的腦海中推演出了下一步悲慘劇情。
這麼走下去,自己想像中的『大家都是我的翅膀』、『全都要』之類的圓滿大結局必然是不可能出現了。
所以,必須要避免這種路線!
「嘟嘟——嘟嘟——」
手機連續不停的響。
椎名伊織腦筋轉得飛快:「我倒不是害怕你生氣,主要是因為......」
他啪一下轉過頭,露出無比真實的愕然表情。
「小強!」
「哪?!」
渚醬正認真的聽着,被這下嚇得一下子從座位上竄起來。
只是這麼鬆開手的一瞬間,就見椎名伊織好似聽見了發令槍的賽馬,嗖的一步飛出去好幾米。
宮原渚先是一愣,而後緊跟着也反應過來,不由有些惱羞成怒:
「伊織——!!!」
椎名伊織連理都不理,腳下步伐那叫一個飛快。
開玩笑,打電話的時間就那麼多,哪有時間給他想什麼多餘的藉口和理由。
再過幾秒沒準對面就掛了,到時候他還怎麼忽悠詩乃跟他和好。
一頭衝進走廊,進房間是來不及了,椎名伊織選擇也很果斷,一個直角轉彎襪子漂移就鑽進了距離他最近的浴室大門,砰的一下關上玻璃門,伸手反鎖。
「咔噠!」
在這個過程中,另一隻手已經點開了手機的通話鍵。
「嘟——」
連大氣都不敢多喘半口,生怕電話對面的小狐狸前輩就因為這麼短短零點幾秒的猶豫而不耐煩,業務能力十分專業的椎名伊織幾乎是在轉過身背靠着衛生間玻璃門的那一瞬間,臉上就自然而然的掛上了標準的中央空調式溫暖微笑。
而這時,外面也不約而同的響起了房東小姐乓乓乓的敲門聲,中間還夾雜着幾聲不甘的奶音咆哮。
「伊織!!」
「從回來就發現你這傢伙不對勁!」
「你們在靜岡到底發生什麼啦!」
「可惡!」
「有膽拋下我一個人去旅遊,怎麼沒膽開門啊!」
很顯然,原本還打算通過各種旁敲側擊得到答案的房東小姐已經上頭了。
同時也可以肯定!
這次靜岡旅行,他們幾個之間絕對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宮原渚貼在浴室門口,一想到這裏,下意識的開始恨恨磨牙。
椎名伊織則完全將渚醬的些許聲音當成了與浴室中流水聲間奏的輔音,全然沒有在意,臉上戴着標準的營業式笑容便繼續朝話筒開口:
「喂,詩乃......」
說話時,他下意識抬起頭。
面前,結衣頭上正裹着條毛巾坐在小小木椅上,手裏捧着淋浴花灑往身上沖洗着。
似乎是聽到關門的聲音,小腦袋也呆呆轉過來,目光剛好與他對上。
與此同時,耳邊也響起小狐狸前輩不咸不淡的平淡哼聲。
「嗯。」
眼前的畫面與耳中的聲音,仿佛在這一刻交織成了一團,讓他下意識的就有種詩乃也看到了這一幕的理性錯覺,脊背上都有些發毛。
結衣見到伊織突然闖進來,手裏的花灑頓時忙不迭的扔在地上,本能的想要伸手捂身子。
但因為海豹沒法用單手捂住,想了想又捂上臉
直到慢了十幾拍的粗壯腦迴路漸漸轉過來,又想起前些天在輪船上吃過的幾頓早點和夜宵,這才漸漸回過神。
只是被溫暖水霧氤氳的粉嫩臉蛋上還殘留着幾許紅潤,動作也有些拘謹,指尖很潤滑的交錯羅織着,聲音裏帶着幾分踟躕。
「...伊織,渚醬還在外面呢。」
聲音下意識的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噓——!!」
只這微弱的一聲,椎名伊織就仿佛被要了命一樣,瞬間瞪大雙眼,手指比在唇間。
「嗯?」
然而,即便是這麼輕微的聲響,也似乎被電話對面的佐野詩乃聽到了幾許端倪,話筒里的聲音頓時帶上了幾分冷然:
「怎麼,打了三十七通電話過來,就是為了讓你們家結衣醬~告訴我你現在有地方住了嗎?」
「先說明白,我只是因為你這傢伙太煩人,睡了一覺的功夫就打了那麼多電話,害得我必須關機才能睡着,這才問問你有什麼事。」
「如果是家裏有東西要拿,我會從窗戶給你扔下去的。」
「沒有!哪能啊~」
椎名伊織立刻提高了聲調,將結衣剩下的聲音都蓋下去,同時飛快用眼神示意她鑽進浴池裏,口中繼續認罪道:
「學姐,我已經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正打算明天過去負荊請罪,不知道您可有時間?」
「不需要,我可受不起伊織大人的土下座,看一眼就會昏過去呢。」
「那也請務必收下明天送過去的早點,也算聊表心意!」
「最近想要減肥,早上完全沒有胃口呢,麻煩您不要送過來了。」
「對了詩乃,我臨走前好像忘記把家裏的大烤箱電源拔掉了,就是左邊紅的那個,你要用......」
「抱歉~這幾天西點小屋不會開門呢,伊織大人就不用擔心了。」
不等他說完,詩乃已然聲線平淡的直接打斷:「如果只是這些的話......」
「在靜岡的這幾天,多謝你了。」
對面的佐野詩乃聞言一愣,似乎有點沒反應過來。
椎名伊織靠在被一層水汽蒙上的浴室玻璃門邊,情緒似乎很平靜:「學姐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媽媽那個人在廚藝方面真的沒什麼天賦,最拿手的菜也只有幾道,在家裏日常做飯還沒問題,人稍微一多就忙不過來。」
「要是沒有詩乃你幫廚的話,估計第一天就要露餡。」
「之前在車上的時候,連爸爸都說學姐廚藝很好......明明前幾天還在嘴硬的。」
聽到這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種家一般的寧靜感,電話對面的佐野詩乃情緒本能的跟隨着伊織平淡的語調被平復下去。
但是,緊跟着卻又想起他們徹夜不歸的那晚。
自以為已然壓制下去的情緒陡然波動起來,火氣像是止不住的往頭頂鑽,連聲音都變得尖銳、諷刺:
「是~是~」
「反正伊織大人在我幫媽媽下廚的時候,應該在遊輪上玩得很開心吧?」
「連電話都不打一個,整個人就消失了。」
「反正對你這樣貪心不知足的傢伙,身邊的女孩子大概只是可以隨便換掉的衣服吧?有時候多穿幾件可能也沒什麼關係?」
「區區在家裏幫媽媽做幾頓飯而已...我的廚藝和我們的天才伊織大人相比簡直差得太遠了~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呢!」
「再說了,我也不過是跟你回家的三個女孩之中的一個罷了!」
「——這不是完全不重要嗎?!」
連續不斷的抱怨轟炸聲里,電話對面的女孩情緒起伏漸漲,連之前裝出來得禮貌而平穩的語氣都變得不住浮動,之前在深深呼吸聲中聽上去十分自然的聲音開始繃不住,咬牙切齒中帶着幾分濃重的鼻音。
椎名伊織之前只是聆聽着,被動的接受着來自電話對面的委屈、不安與悲傷。
直到最後一句:
「你很重要。」
他的音量並不高,沉穩磁性的聲音裏帶着幾分仿佛曆經時間洗禮的沙啞。
而後,似乎是感覺這樣說並不完全準確,他又調整了一下用語。
「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
對面的話語聲頓時止住,只剩下極輕微的、下意識的顫音。
似乎是在發呆。
椎名伊織調整了一下語調,斟酌着用詞,但出口的每句話都無比誠懇:「對身邊最親近的人說謊沒什麼意義,所以...我也不想對學姐你說謊。」
「關於那天的事我不打算狡辯什麼,我只是想讓你知道——」
「對我而言,如今已經過去的前半生都有如空中樓閣般虛無縹緲,沒什麼實感,只是在儘可能的上進、努力,似乎人生的意義只是為了還清剩下的貸款,爬上更高一層的階梯。」
在他那一如既往讓人安心的話語聲中,電話對面的顫抖聲逐漸停下,連空氣都變得沉默,似乎在安靜的聆聽。
「是你們的出現,從事實意義上延續了我的生命,讓我有了思考未來、職業、家庭與後代的資格。」
「你們每一個人,對我而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寶物,是我人生中最真實的一部分。」
「無論是詩乃,還是渚醬、幸和結衣,都很重要。」
椎名伊織聲音輕輕,在敘說自己感同身受的回憶與情緒時,他並沒什麼故作感性的矯揉感。
——如果沒有系統,沒有詩乃和現在他身邊的這些女孩,椎名伊織的人生長度是一眼可以望到盡頭的二十四歲。
那是一個最多也只是允許他這般的醫學生從研修院畢業的年紀。
但在被延長到三十四歲,未來明顯還有機會繼續增長的如今,一切顯然都變得不同了。
他身邊的每一個女孩,代表着的不僅僅是一份珍貴的陪伴與感情。
同時,還是他生命長度最真切的一部分。
也許是帶着這樣的心情,又或是有感而發,椎名伊織的安慰聲也逐漸深沉而寧靜:「所以...不管是傷心也好,難過也罷,都請你不要說這樣的話了。」
「我會很傷心的。」
浴池裏,結衣冒出一個小腦袋看他。
門外,宮原渚拍門的聲音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停下了。
電話對面也陷入了一陣莫名的沉默,只餘下細微的呼吸聲。
椎名伊織並沒有繼續多說什麼,只是安靜的等待着。
「......」
「蠢貨!」
罵完一句,電話對面便立刻掛斷。
話筒里只餘下長長的「嘟嘟——」提示音。
椎名伊織手裏仍拿着話筒,之前始終有些表情沉重的臉上,卻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些許輕鬆的笑容。
在聽到剛剛那咬牙切齒又帶着幾分躍動感的罵聲時,他就知道——最危險的一關已經過去了。
解決掉肉眼可見的分手危機之後,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貼近、修復關係。
指望小狐狸前輩把一切當做無事發生,或者簡簡單單讓她接受『我們幾個一起過吧!』、『你們都是我的翅膀啊!』之類的傻話,是做夢都不可能出現的事情。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意有多濃,獨佔欲就必然有着同樣的深刻。
椎名伊織唯一能做到的,只有把自己造的稍微結實點,不至於在某個水壺聲響起的瞬間被紛亂的獨佔欲刻得四分五裂。
「伊織...?」
從浴池邊緣冒出個小腦袋的結衣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又指指嘴巴,似乎在示意什麼。
椎名伊織看看手機,又看看背後的玻璃門,還是比起一根手指。
「噓。」
而後,就見他動作利落的開門關門,砰的一聲走出去。
不給門口的渚醬絲毫往裏面窺探的空隙。
見狀,結衣才揉着臉蛋,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只不過,想起伊織剛剛在電話里對詩乃說的那些話,粉嫩的臉蛋上還是有些止不住的發熱。
「生命一樣的,寶物嗎?」
「誒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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