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長長的嗡鳴聲,漆上五十嵐家標誌的私人豪華遊艇已然緩緩開動,船首劈開海波、周圍翻湧雪白的浪花,向着月色的方向遠行。
甲板上。
五十嵐真禮一手扶着隨海風飄飛的寬大遮陽帽,另一手扶在欄杆上,腳下有些微的搖晃。
微眯的目光眺望向結衣落水的方向。
「夫人。」
在她身後,身高超過兩米、仿如巨熊人立般站住的橘微微俯首,用眼神示意大小姐落水的方向,目光似有些擔心的時不時往那邊瞟過去。
姓椎名的那小子自己淹死不淹死的她管不着,別讓大小姐嗆到水了才是正經。
「不用擔心。」
五十嵐真禮面上方一閃而過的驚愕漸漸收斂,重新恢復到平日裏那平靜而溫柔的模樣。
連聲音都跟着和藹了幾分:
「椎名君那孩子,身體還是挺結實的。」
「......」
「是。」
橘這才有些不情願的答應下,不過腳步卻沒有後退的意思,明顯是要盯着落水處的情況,以免出現兩人都沒浮起來的狀況。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重重涌溢白浪的落水處,在一陣陣距離遠了便略顯輕飄的拍水聲中浮起兩個小小的腦袋。
甲板上一直盯着海面的橘稍微鬆了口氣。
勉強算那小子爭氣。
而後,橘才抬起頭,繼續道:「夫人,那我們在隆市給大小姐準備的宴會...?」
聽到那場準備了挺長時間的宴會,五十嵐真禮這才稍微有些撓頭,露出了隱約帶着幾分苦惱的神色:
「唔......」
「結衣醬好像不太喜歡。」
「果然,還是算了吧。」
「是。」
收到吩咐,既是保鏢也兼任秘書的橘快步走到船艙里去打電話。
「吱呀——」
身後,艙室的金屬艙門被人推開,發出較輕微的金屬轉軸響。
正在打電話的橘見到來人,微微側身讓路俯首行禮。
不過單看那冷漠的表情,顯然只是為了維護五十嵐家的家風禮儀,並非對來人有多尊重,甚至眼神中還稍微流露幾許警惕與冷漠。
那身材修長的女人則連一眼都沒有停留在對方身上,腳下漆黑低跟鞋步伐平穩,一襲長發隨海風吹拂飄動卻愈顯颯然灑脫。
「踏、踏。」
硬底低跟鞋踩在金屬甲板上,發出清脆透亮的響。
一直到五十嵐真禮身邊方才站定。
「椎名君居然活着趕到了。」
「我還以為以你的性子,那孩子肯定會被扔進煉鋼爐呢,五十嵐桑。」
那女人聲音沙啞,語氣平靜無波,似乎對這種分分鐘要人性命的事情早已司空見慣,骨節分明修長的指尖從胸口口袋裏取出一個鐵盒與金屬打火機。
「阿拉~?」
五十嵐真禮卻對這位老朋友的些許調侃渾不在意,那婉柔聲依舊嫵媚:「不要把我說的那麼可怕,宮原夫人。」
「椎名君又不是什麼窮凶極惡的壞蛋。」
「更何況,經常把人填進東京灣的宮原不動產社長,應該沒資格對我說這種話吧?」
一邊說着,五十嵐夫人一邊故作嫌棄的伸手扇了扇風。
顯然是很討厭她身上的煙味。
宮原美惠子卻全然不在意她的動作,自顧自的將鐵盒裏還剩下的一根女士香煙點燃。
煙霧輕吐。
「那可不一定。」
「花了一億五千萬卻連『女友』名分都拿不到的,反正又不是我家女兒。」
五十嵐真禮則依舊回以得體而禮貌的笑容,聲線愈發溫柔:
「是呀~」
「畢竟我們可愛的渚醬可是把暑期補習班報得滿滿的,很可惜,根本沒有時間來靜岡度假呢。」
「這可真是太遺憾了。」
明明口中說着『遺憾』、『可惜』之類的詞句,五十嵐真禮臉上的笑容卻從頭到尾都根本沒變過。
暗中的夾槍帶棒、刀光劍雨,早在宮原美惠子從船艙中踏出的第一步就已然發起。
殺得兩人那叫一個血肉模糊。
等到話音落下,兩位夫人彷如心有靈犀般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
相視冷笑。
「嘁。」
「哼哼。」
老冤家了。
不過,又似乎沒有那麼冤。
她們站在私人遊艇的欄杆處,遠遠看着海面上椎名伊織一手摟着結衣,一手撲騰着往岸邊上游去。
宮原美惠子手裏夾着香煙,轉頭看向一旁:「本來,我以為你最少會把那孩子帶回去『教育』一下呢。」
「變老後就開始心軟了?」
五十嵐真禮額頭上青筋一跳,卻仍舊保持着體面的溫柔語氣:
「還真是失禮呢,宮原太太...」
「我明明才比你年長三歲而已。」
「三十八九和四十一二能一樣嗎?」
「...年不年輕,還是要看心態。」
「我又沒評價你的心理年齡。」
「(╯‵□′)╯︵┴─┴」
五十嵐真禮一忍再忍,好懸沒忍住。
宮原美惠子卻只是一臉好整以暇的表情。
這女人儼然是睚眥必報的性情,一點虧都吃不得。
見到對方被自己氣得額頭又崩崩冒起幾條青筋,她這才一臉舒坦的吐了口煙氣。
等到第一輪熱身運動交鋒結束,兩人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這才漸漸轉入正題。
「所以說......」
說話間,宮原美惠子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手中香煙迎着海風亮起紅光,語氣中似乎帶着幾分斟酌:
「你是不打算讓結衣那孩子退出了?」
轉回到這個話題,扶着欄杆的五十嵐真禮似乎也有些悵然,一雙眼睛微眯着看向岸邊:
「既然她自己願意,那我這個當母親的再怎麼攔,又有什麼用處?」
「而且相比我家結衣,反倒是你家渚醬......」
五十嵐真禮說着,稍稍停頓了下,也在斟酌用詞:
「進度完全跟不上了。」
「你說,會不會中間就放棄了?」
一提到這,宮原美惠子夾着煙捲的手指下意識用力,擰得那特質濾嘴都硬生生被掰彎了幾分。
沉默了有一陣子,才聲音沙啞道:
「那孩子一旦定下目標,會比你想像中要堅定得多。」
五十嵐真禮聞言沒有反駁:「那,我們兩家抱團的大方針,先這麼定下?」
「嗯。」
「先從醫療器械的海外市場入手?」
「也好,藉此要是能把寺島家也拉上就最好。」
「沒關係嗎?」
「他們家這一脈也只有一個女兒,和我們兩家又正好業務互補,衝突不大,概率應該不小的。」
「椎名君這孩子可真是......」
「先探探口風,別着急。沒準他們家也早就知道了,正等我們上門呢。」
「嗯。」
「這一輪收割應該很難過呀。」
「總是要挨的。」
伴着私人遊輪緩緩遠去,聲音與煙氣也似是飄蕩在空曠的海面上,逐漸悄無聲息。
如果能在顧及到豐厚利益與合作前景的同時,遵循兒女輩的情感交流需求,那麼對這些古老而龐大、財力雄厚又見多識廣的家族財閥而言,
有些事情,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不過,需要一些準備。
......
「噗哈——」
「咳咳、咳咳咳。」
伴着一聲悶悶的出水聲,椎名伊織耳邊響起一連串鼻子裏被嗆滿了海水、口中不停吐泡泡的咳嗽響。
他一手抓住岸邊的石台,一邊保持着單手摟抱結衣的姿勢,用力托舉着抬起她的肥屁股,一把推到岸上去,只留兩條小腿還泡在海水裏。
等到他自己也艱難的爬到岸上,這才拽着結衣,徹底脫離海水。
不過這時候,一路騎車飛奔,又一頭衝進海里抱着結衣游到岸邊的椎名伊織只覺手腳都是軟的,只這一拖,腳下立時止不住的一滑。
「撲通。」
他抱着結衣,一頭仰倒,磕得後腦勺都是一陣酸痛。
超級疼。
「伊織?沒事吧?」
月光下,終於緩過勁的結衣從他身上撐起來,有點小心的想要伸手去扶他的頭。
只是才剛伸手,目光就不小心與他對上。
椎名伊織似乎大腦放空了一瞬間。
緊跟着,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抱住面前這個好像娃娃般精緻的少女,整張臉都被洗面奶從心靈到身體淨化了一遍。
只可惜,因為兩人剛剛泡過海水,濕漉漉摻雜着少女體溫的衣物稍有些黏膩感,抱起來並不是很舒服。
「伊、伊織?!」
似乎是被伊織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到,被死死抱住的結衣臉頰先是一熱,而後立時便是一副手忙腳亂的慌張模樣,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那用力的擁抱持續了一段時間,緊繃的身體才稍稍放鬆下來,動作小心又謹慎的同樣伸出手,虛虛的環住伊織的脖子。
小小的手掌輕輕拍着背。
「結衣?」
「我...我在呢。」
「抱歉。」
「誒?」
聽到突如其來的道歉聲,保持着環抱姿勢的結衣有點發怔,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而後,才聽到懷裏傳來伊織悶悶的聲音。
「我給你提前準備了禮物。」
「那為什麼要道歉啊?」
「因為我覺得你八成贏不了海女大賽,所以提前準備的。」
「雖然我自己也這麼覺得,但伊織說出來的話,會讓人有種超級強烈的挫敗感!」
「有點上火。」
「噗~」
就在二人說話時,遠處亮起手電筒的燈光。
「喂!你們兩個站住!」
「坐在那裏不許動!」
有碼頭安全員和門口保安人員拿着手電筒照過來,口中高聲的呼喊着什麼——顯然,都是被騎着自行車強闖碼頭的椎名伊織吸引過來的。
「伊、伊織!」
結衣注意到那些人的手電筒,又注意到兩人現在這明顯不太符合青少年健康管理規範的姿勢和濕漉漉的衣服,聲音稍微有點緊張:
「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先跑路啊?」
「從這裏能跑出去嗎?」
「沒事。」
椎名伊織稍稍抬起頭,似乎已經從那種失而復得的空落感中緩過勁兒,露出放鬆的笑:
「我不是給你準備禮物了麼。」
「?」
不等結衣反應過來,就見椎名伊織忽的牽起她的小手從地上起身,拽着少女三步作兩步衝到不遠處剛剛放下長梯的豪華客輪邊上。
那剛剛打着哈欠從旁邊工作室走過來的檢票員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兩個濕漉漉的人影趁着黑漆漆的夜色衝到他面前。
前面那人猛地從口袋裏抽出一團皺巴巴濕漉漉的船票。
「麻煩幫我買兩套衣服,送到總統套房。」
「我們先上去了。」
「啊?客人...客人!」
不等檢票員出聲攔截,椎名伊織已經扯着結衣一路赤着腳飛奔上了客輪。
將遠處的一眾追隨而來的保安和安全員遠遠甩在後面,遠遠看着他們被回過神來的檢票員攔住、大聲的爭吵起來。
直到進到船艙里,透過窗戶看着人影逐漸變成小點,兩人才長長的舒出一口氣。
不過結衣卻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伊織,那兩張票既然是禮物的話...應該不是今天的吧?」
「沒事。」
椎名伊織則滿不在意的搖搖頭,指了指一邊牆壁上的標識。
結衣隨之看過去。
【寺島船舶】
沉默了一陣子,小海豹同學一臉認可的點點頭。
看來是沒事了。
等到之後,兩人找到客輪服務人員尋求幫助,往家裏打過了電話,很快得到了一套空出來的大房間。
只不過衣服卻仍然沒地方換,只能多要了幾套寬鬆浴袍。
因為身上泡過水,到處都有些黏糊糊的,兩人在浴池裏泡了好一陣子才一身輕鬆的鑽出來。
椎名伊織身上套着一件寬鬆的浴袍躺在床上,大床軟軟的,讓他整個人都像是要完全陷入進去,懶洋洋提不起精神。
這一天到晚,無論是海女大賽的一系列事件、傍晚時與真禮桑談話時經歷的那些心情起伏、亦或是收到短訊之後一路從赤腳狂奔到騎車飛奔,所有事情都仿佛榨汁機一樣將他的內心到身體都完全榨乾。
等現在吃過點東西,又在船上的浴室里泡過澡,整個人就仿佛脫水了一樣,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雙眼半眯半睜着,似乎隨時都能睡過去。
只是,正當他懶散的躺着,耳邊卻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響聲。
好像是結衣也洗完了。
不過,這聲音卻並沒有很快停歇。
等到他感覺自己的呼吸聲都逐漸平穩,心靈即將沉寂的時候,胳膊上忽然浮起一抹暖洋洋、軟綿綿的撫慰感。
似乎觸碰到了什麼很柔軟的事物。
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伊織。」
「嗯。」
他迷迷糊糊的回了一聲。
而後,才聽到結衣微微壓抑着,隱約像克制不住羞赧般的輕輕呢喃聲:
「我、我好像...準備好了。」
「嗯?!」
這一刻,椎名伊織那即將合上的雙眼驟然瞪大。
你要說這個,我可就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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