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大門的一剎那,漫溢的聲音混雜交織着從巨大的宴會廳里湧出來。
悠揚的小提琴響與鋼琴聲編織在一起,將略顯嘈雜的交談聲平復下去。
入眼的賓客們一個個按照不同的圈子在人群中來迴轉悠,一杯杯香檳碰撞響間,交談着許多有趣或無聊的見聞。
不知道是不是人太多的原因,剛剛進門前還伸手拽着椎名伊織,一副要把自己最完美的作品炫耀給他人觀賞的佐野詩乃剛一踏進這間大廳,心中就隱約有些惴惴了。
原本牽着伊織向前的手改為緊揪着,到後來又挽起。
似乎這樣貼近他的動作能讓這隻賢惠的小狐狸在這讓人有些陌生的環境裏摸索到些許安全感。
那在這種豪華大廳中談笑自如的人群,讓她心裏那一絲絲卑微感不自覺的放大。
一想到這裏還是幸的主場,心裏就更有些不安了。
像是只不小心闖進天鵝群里的小丑鴨。
佐野詩乃挽着伊織的手臂,有些好奇又謹慎的觀察着周圍的人群。
『這就是......幸所在的世界嗎?』
小狐狸的心裏忽然冒出這樣的念頭。
「怎麼了?想回家嗎?」
椎名伊織恰到好處的見縫插針,三句話不離回家。
「我才不回!」
詩乃聽到這句話頓時來了神氣,插着小腰嘀嘀咕咕:「怎麼說也得把伊織在幸面前轉一圈才行!而且這邊好多好吃的呢,我都沒吃過。」
「你沒吃過哪個,我回去給你做還不行麼?」
椎名伊織聞言頓時就有些無奈了。
他拿這隻小狐狸根本沒轍。
「那也不行!」
佐野詩乃的性子很明顯是死倔的,硬生生拽着他不肯放手。
她往旁邊瞥了一眼:「我要走了,她們還不把你吃了?」
椎名伊織順着詩乃的目光轉過頭。
遠遠的,就見到幾位同樣穿着華貴晚禮服的少女正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待到目光不小心對上,有人裝作不經意的模樣扭過頭,有人則很主動的笑着遙遙舉起酒杯示意,不少人更是在旁側蠢蠢欲動,大概是想要來認識一下。
椎名伊織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頓時無奈的笑了下。
他今天的禮服是一套訂製的修身正裝,連那一頭有些長的頭髮都被詩乃用定型液好好打理過一遍,看上去油里油氣的。
再加上臉上戴着的一副金絲眼鏡,一頭標準的金絲衣冠禽獸立時出籠。
鮮明、立體。
還是個活的,能動的那種。
說實話,椎名伊織是沒感覺自己穿正裝到底哪裏好看了,也就顯得比平常稍微正經了一點,但是從房間裏走過來的這一路上,不管是男是女,服務生還是來訪賓客,都一個勁兒的盯着他看。
比平常在地鐵上還要頻繁幾分。
可謂是將足足19點的魅力發揮到了極致。
不過,為了防止詩乃吃醋,他還是好像很不在意似的小聲嘀咕:
「哪有那麼誇張。」
「就有!」
一邊嘀咕着,二人一邊往餐桌的方向過去。
詩乃為了給他準備衣服、自己梳妝打扮,可是從下午四點就一直忙活到現在,兩人可連飯都還沒吃上呢,早就餓了。
「伊織。」
詩乃站在桌邊,自顧自的切着一塊肉排:「這次宴會不是為了幫你介紹幾位教授才辦的麼?」
「你說,幸一會兒把你叫走了怎麼辦?」
椎名伊織也夾起一個刺身飯糰,聽到這話,腦袋上被定型的呆毛猛地一豎,跟雷達天線似的,察覺到了問答陷阱。
「嗯,要不還是早點回去吧?」
「......等我們蹭完晚飯。」
佐野詩乃頓時被他這句話逗笑了,用叉子柄端戳了他一下:「哪有你這樣的啊,吃完飯就走了!」
椎名伊織攤手:「那你還問我,這不是只能過去麼。」
「你看剛剛寺島叔叔,那麼凶。」
「有嗎?」
「明明看上去還蠻和藹的。」
「他剛才在旁邊都威脅我了!」
椎名伊織故作害怕:「說我們家女兒看上你了,快去做上門女婿。」
「噗!誰會說那種話啊。」
佐野詩乃才不信他的鬼話,只當他在逗自己,笑得花枝亂顫。
只不過,正當她輕笑着的時候,餘光里瞥見遠處旁邊桌的兩個女孩小心的指了她一下,兩個人湊在一起細聲細氣的笑。
小狐狸學姐愣了一下,低頭看看自己手裏刀叉的位置。
也沒錯啊?
而後再轉過頭,就見到旁邊有位大叔在餐桌前往旁邊稍微招手,就有一位侍者快步過來,幫他把面前的肉排切成一條條。
臉上不由有些泛紅。
像是給誰丟人了。
看到這,她突然有點連面前快趕上伊織手藝的肉排都吃不下了,手裏的刀叉也不動聲色的放在旁邊。
「怎麼了?」
椎名伊織有些奇怪的看她,又指了下肉排:「手藝還行啊。」
「沒事,吃的有點飽。」
詩乃強笑着解釋,又有些故作姿態的左右看着有沒有好吃的東西。
結果,還不等她找到什麼能轉移話題的物什,就聽耳邊響起伊織的聲音:
「啊~」
轉過頭,就見椎名伊織正拿着一雙筷子,夾起剛剛切好的肉排,神色平淡。
像是在家吃飯一樣。
手裏還像是防止掉渣一樣,用手在下面捧着。
跟餵小孩似的。
小狐狸學姐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湊近了壓低聲音道:「伊織,哪有用筷子夾西餐吃的啊......」
「你管他西餐中餐呢,能吃不就行了。」
「我就喜歡用筷子和勺吃全熟的。」
「別人管得着麼?」
椎名伊織皺着眉瞥了兩個遠處的女孩一眼,對面頓時沒聲音了,音量沒有絲毫壓抑的諷刺道。
「吃個飯而已,管得還挺多。」
那兩個女孩拿着香檳轉身走了,也不知道聽沒聽到。
佐野詩乃看着他這難得有點霸道的模樣,不由愣了下。
小拳頭輕輕的在他身上錘了下。
「別這樣啊。」
話雖然這麼說着,但聲音里卻沒有絲毫的不情願,反倒軟軟糯糯的。
唇角微微勾起。
椎名伊織撇了撇嘴,有點嫌棄的看了眼遠去的兩人。
不管佔不佔理,在跟親近的人在一起的時候,立場才是第一要素。
當然,伊織本來也不覺得在這種場合不懂得用餐禮儀,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了。
他繼續把筷子往前伸了下:
「啊~」
「啊嗚!」
詩乃一口叼住,一臉開心的吃起來。
椎名伊織也跟着勾了下嘴角,試探着在小狐狸的臉上揉了揉。
「唔姆...討厭啊!」
佐野詩乃掙扎着晃了晃,卻全然沒有反抗的意思。
二人正輕輕的用小動作逗弄着,身後就聽見一道略微有些沙啞的女聲:
「啊啦,難得有和我一樣的客人呢。」
椎名伊織愣了下。
一轉過頭,就見到一位身材嬌小,身上卻仍穿着正裝的女士站在二人身後,面上是端莊柔婉的笑。
手裏正捧着一個切好肉排的盤子,另一手上握着筷子。
「是兩位年輕人呢,是幸的朋友嗎?」
「是的,您好。」
「我是幸的同校後輩,椎名伊織。這位是幸的青梅,叫佐野詩乃。」
「請問您是......?」
椎名伊織在見到人的瞬間,立刻保持住臉上正經的表情,溫文爾雅的回答着。
旁邊的佐野詩乃也跟着禮貌的點點頭。
心中則是注意到這女士耳垂上的水晶耳墜。
這位夫人......剛剛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好像見到過吧?
她心裏這麼想着。
那位身材嬌小的夫人聞言,恍然大悟:「你就是椎名君啊......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嗎?」
「啊,抱歉。」
「我叫寺島香取,是幸的媽媽。」
寺島夫人溫柔端莊的笑着,輕輕歪過頭,很主動的朝着椎名伊織伸出手:
「我們啊,可是經常聽幸在家裏提起你呢。」
在這一瞬,椎名伊織只覺空間都像是被錨定住,連視野都變得黑白了。
椎名伊織只感覺自己像是被本能操控着,手掌有些僵硬的和寺島夫人輕輕握了下,再稍微晃晃,就很快分開。
「誒?」
反倒是佐野詩乃忽的反應過來,有些愕然的看着面前的寺島夫人:
「可、可是......」
等到想明白過來什麼,又立刻閉口不言了。
她小時候就是見過幸媽媽的。
而且,幸小時候好像是單親家庭吧?
寺島香取卻像是早早的就將她的那點心思看透,毫不在意的點點頭:「對,我是幸的繼母。」
「要吃點這個布丁嗎?」
「我還挺喜歡的。」
椎名伊織這時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大腦飛速轉動,動作自然的接過寺島夫人手裏的布丁,隨意嘗了一口:「是手工的布丁呢,不過稍微加了一點...芒果?」
「對頭。」
寺島夫人似乎並不是很在意椎名伊織和詩乃他們的三角關係,語氣隨意道:「還蠻對我口味的。」
「不過,椎名君你在這裏真的沒關係嗎?」
「幸一會兒要過來了哦。」
佐野詩乃的小手忽的拽上伊織的袖口。
椎名伊織笑容有點僵硬:「幸,應該不是很在意的......吧?」
「是嗎?」
寺島夫人笑意盎然的瞥了他一眼,啊嗚一口吃掉手裏的另一個布丁。
正說話間,宴會廳內的小提琴聲驀的一變。
這就好像一個特別的信號,緊跟着大提琴、鋼琴的曲調都隨之一變,變得高亢而昂揚。
緊跟着,剛剛關閉的宴會廳大門就隨之敞開。
今天的主角就在寺島景吾的陪伴下大步邁進宴會廳內。
大廳里響起稀稀拉拉的鼓掌聲。
椎名伊織三人也隨之轉過頭。
今天的寺島幸依舊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樣,絕美的臉上沒有太多情緒,冰冷得像是人偶。
不過在她那一身漆黑大氣的吊帶晚禮服襯托下,整個人都似乎在燈光下泛起幾分生氣,帶着些許靈動。
她身上沒有太多飾物點綴,只有那雪白如天鵝般的頸上戴着一條通體似水晶結構的半透明項鍊,隱隱在燈光下閃爍着光華。
就好像,童話里的公主一樣。
不過,儘管幸身上穿着一身晚禮服,她的步伐還是如往常一樣像是用尺子衡量過一樣,精確到每一個厘米。
自從進了宴會大廳之後,幸的目光就開始在整個會場內部逡巡起來。
似乎是在尋找着什麼。
站在旁邊帶着幸進來的寺島景吾正低聲說着一會兒的見面安排,忽然就發現自家寶貝女兒的心神早已飛到不知道多遠去了。
再一抬頭,看到跟剛才的女孩還有自家老婆在一起的椎名伊織,頓時火氣不打一處來。
寺島幸自然是先一步就發現了對方。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少女甩開父親的手,大步走向自己心中的男人。
雙手提起裙擺。
連始終精確到厘米的腳步都像是微微加快了幾分。
「看,幸過來了。」
站在一側的寺島夫人輕聲在椎名伊織耳邊說着。
但他卻像是有些出神。
像是一時間有些認不出那個一拳能打穿水泥柱的少女。
不止是他,旁邊的佐野詩乃也有些愣神了。
在她的眼中,寺島幸那從容而又迫切的神態,像極了她想像中最完美的模樣。
高貴、清冷、美艷、從容。
真正的白天鵝離開了天空,朝着站在岸邊眺望着的她的方向走來,用最華美與艷麗的姿態降落。
目光視若無睹般掃了她一眼,然後再徑直走向她這只在泥里打滾的小狐狸的身邊。
「伊織。」
聲音里似乎帶着幾分欣喜,連眉眼中都能透出自然的笑意:「你有好好遵守我們的約定呢。」
「啊,對。」
椎名伊織卻被她那有些熾熱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
他轉過身,正想帶着小狐狸學姐去旁邊再找點什麼吃的墊墊肚子,就聽詩乃忽然挺起胸膛,像是鼓足了勇氣似的露出一個笑容:
「幸。」
「今天的你,真好看啊!」
寺島幸盯着她。
或者說,是盯着詩乃緊緊挽住椎名伊織的胳膊,唇角似乎略微勾起了。
她似乎並不在意這毫無殺傷力的示威。
只是輕輕的近前一步,指尖緩緩的順着詩乃的鬢角划過,幫她將垂落的髮絲夾到耳邊。
「你也是哦,詩乃。」
「不過,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
「千萬不要搗亂哦。」
從開始到最後,她的聲音都始終保持着那從容、平和的模樣。
似乎全然沒有將面前的女人當做對手。
椎名伊織看着旁邊的小狐狸快要大破了,當即就想開口解圍:「幸,也不用......」
但是,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見詩乃忽的拽緊了伊織的胳膊,像是驟然提起了全部勇氣。
詩乃抬起頭,面對着幸的目光,小臉上忽然綻放出一個前所未有的燦爛微笑:
「誒?」
「什麼叫搗亂啊。」
「我好像,有點想試試呢。」
這一刻,始終在情緒邊緣徘徊的佐野詩乃,
走上了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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