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椎名伊織下意識的就想起上一次和千穗的推廣結束晚宴上,面前這位身材嬌小的少女抱着扎啤大杯咚咚咚往嘴裏灌酒的場面。
但是看着相葉千穗那期待的目光,口中囁嚅了幾句,只得無奈道:
「那,稍微喝一點?」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相葉千穗那一雙一眨不眨的大眼睛驀的一亮,『嗚嗯嗚嗯』的用力點起小腦袋。
似乎非常興奮的樣子。
而後,嗖的一下朝着丹生谷大將的方向舉起手:
「嗚啦!」
「燒酒一瓶?好嘞!」
椎名伊織聞言頓時不由一臉驚愕的看向準備着擺盤的大將——你是怎麼聽懂的?!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一瓶六百毫升的日和燒酒連帶着兩盤牛肉被丹生谷大將一起端着放到兩人小桌一側。
相葉千穗看着桌上的燒酒,不由露出有點饞的垂涎意,一雙眉眼愜意的眯起。
等到上了桌,便下意識的抱起酒瓶摩挲了兩下。
「千穗醬還真的很喜歡酒呢,這才中午哦。」
椎名伊織習慣性的勸誡兩句,倒是沒有阻攔的意思——這孩子明顯是天賦異稟,用不着他勸。
「唔嗯唔嗯~」
千穗倒是毫不在意的答應着,順帶舉起手機。
【沒關係,不會喝醉的!】
【就喝一點點。】
「這樣嗎?」
椎名伊織見她這幅模樣,只得答應下來、奉陪到底,轉頭對大將道:
「麻煩再來一瓶啤酒吧,朝日的就可以。」
他打算換着喝,免得只喝燒酒很快就暈了。
「嘁——!」
丹生谷大將背過身,一臉嫌棄的嘖舌,活像看不慣女婿的老爺子,語氣明顯帶着幾分揶揄:「你這傢伙還是男人嗎!真正的男子漢怎麼也要比自己的女人能喝吧!」
「大將能喝過千穗?」
椎名伊織斜眼看過去。
「啊咳咳......裏面還有幾盤肉,加炭記得自己過來拿!」
只這一句,丹生谷老爺子頓時無話可說,頭也不回的一路鑽進後廚。
看來是心理陰影十分濃烈,至今也記憶猶新。
見狀,千穗只是在旁邊咕嘿嘿的笑着,聽到丹生谷大將那很容易引起誤會的言語也沒什麼反駁的意思。
椎名伊織則是有點無奈的看着老頭子走遠。
由於年功序列制度的緣故,以年齡為階層的社會制度在日本社會中可謂是高度泛用,像這種老人家對年輕人指手畫腳,而小的不能回懟的情況十分常見,所以椎名伊織倒也習慣了老人家的絮絮叨叨,並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只是當他一轉過頭,就聽見對面桌上傳來十分清晰的咕嚕嚕聲。
一看過去,就見千穗從桌側那一排杯架上取出一個明顯是用來喝啤酒的大號扎啤杯,而後動作非常熟練的用筷子撬開瓶蓋,將那一整瓶54度的日和燒酒咕嚕嚕的往扎啤杯里倒。
「嗯?」
椎名伊織不由愣了下,眼睜睜的看着那一整瓶燒酒將扎啤杯灌滿,揮發出濃烈的醇厚酒香。
「等等!」
直到千穗抱起杯子抿一口,免得冒出來的時候,他才忽然反應過來:「那瓶燒酒不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喝的嗎?」
「誒?」
千穗聞言也沒反應過來,疑惑的舉起手機。
【伊織君想喝的話可以再要哦,丹生谷大將這邊存的酒還挺多的。】
發消息的時候,這個小酒鬼還下意識的把那一紮燒酒往自己懷裏攏了攏,一副有點倔的護食模樣。
見狀,椎名伊織才終於明白過來。
原來自己之前還是小瞧她了。
「是、是。」
於是,只得無奈的笑着答應兩聲。
見到伊織沒有意見,千穗這才笑嘻嘻的雙手抱着那杯扎啤,咕咚喝了一大口,舒服的長長出了口氣。
而椎名伊織則將炭火燒熱,換上烤架,將送來的牛肉一片片夾到烤架上,發出一陣滋滋的油火聲。
相葉千穗坐在對面,看着椎名伊織那熟練又熟悉的動作,一雙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轉動着杯口,讓大大的扎啤杯像旋轉茶杯一樣慢慢的轉着圈。
似乎在猶豫着什麼。
大抵是看出了這樣的思緒,椎名伊織並沒有在少女陷入沉思的檔口多話,只是默默的等待着,目光認真的注視着烤架上下的火候,在恰當的時候手法熟練的翻個面。
【伊織君。】
少女像是艱難的從猶豫的狀態里掙脫出,動作小心的舉起手機。
「怎麼了?」
椎名伊織只是抬頭瞥了一眼,就繼續低下頭烤肉,似乎完全沒有安慰少女的意思,只是用那慢慢的油煙聲為她創造出一個放鬆的、適合傾訴些什麼的環境。
【伊織,我是不是很笨啊?】
手機屏幕上一個字一個字的被敲打成型,映入椎名伊織的眼帘,少女打字的動作也不像平日裏那般乾淨利落,反倒有种放假前最後一次考試考砸了般的沉重感。
「咕咚咚——」
少女又抿了一大口燒酒,好像這東西能壯實她的膽氣。
【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不管我做什麼事情,好像都不是很順利。】
【有一點點讓人沮喪啊~】
【(?′w`?)】
明明懷抱着十分沉重的心情,喝了酒壯過膽的少女卻儘可能用一種似乎並不在意的語氣,於手機屏幕上向對面的男人傾訴着此刻那似乎對誰都無法言說的情緒。
但即便是在傾訴,一切用詞、造句也都顯得小心翼翼的。
可愛的臉上始終帶着笑,被睏倦揉成通紅的眉眼彎成一條圓潤的弧度,像在很開朗的笑。
連屏幕上都畫着可愛的顏文字。
無論是之前作曲時的努力,連續被拒之後的困頓,遇到霸王條約之後的無力感,似乎都沒能在女孩的笑臉上留下絲毫痕跡。
像是毫不在意。
注意到千穗的表情,椎名伊織夾着肉片的手先是遲滯了下,而後又似乎十分自然的拿起公筷,將一片已經被烤好冒油的牛肉夾起,動作毫不猶豫的『噗』一下戳進少女口中。
「啊嗚啊嗚~!!!」
正仰着頭微笑着等待回答的少女先是一怔,緊跟着就被烤得還在發燙的牛肉燙得小嘴亂顫,忙不迭的吹氣吸氣用力咀嚼着將那片牛肉咽下去。
手裏噼里啪啦的快速打字。
【幹嘛啊!伊織!好燙!!】
少女一邊打字舉起手機,一邊吸溜吸溜的出氣,像是嘴裏被塞進去了一團火,順帶又像喝碳酸飲料一樣咕咚咕咚的灌了兩口燒酒,這才終於平復下來,緊跟着就一臉氣呼呼表情的看着伊織。
「千穗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嗎?」
椎名伊織卻像是沒注意到少女的表情,低着頭,靜靜的繼續用夾子翻烤着鐵架上的肉片,聲音平和。
「但是,千穗好像很精通樂器吧?」
「我是聽瀧谷桑這麼說的。」
相葉千穗聽他說到這,下意識的愣了下,卻正好對上椎名伊織抬起的眼眸。
指尖在手機鍵盤上停停頓頓,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的從前。
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才繼續敲打道:
【樂器,只算會幾種。】
【比較拿手的只有鋼琴、大提琴和結他,別的都只是會用。】
【因為...家庭的緣故,學的比較早。】
「千穗也未免太謙虛了,恐怕不止是『拿手』吧?」
椎名伊織讀完,又夾了兩片肉到千穗面前的盤子裏。
能在第一次獎勵就讓他直接懟到『職業』級別的鋼琴水平,這種程度可不是區區『拿手』二字可以形容的。
「家裏人都是做音樂相關工作的?」
【是。】
相葉千穗想了想,才繼續寫道:
【爸爸以前是其他大學的音樂教授,媽媽在劇團里做首席。】
【不過都是我小時候的事情了。】
「那千穗自己呢?」
椎名伊織重點提了一句:「我聽瀧谷桑說你以前也很厲害哦,被稱作『天才』呢。」
「誒?」
相葉千穗聞言一怔,而後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臉頰,似是在試圖遮掩臉上的紅暈。
【以前,只是在劇團里當過一陣子的童星。】
【當時也沒什麼出色的成績,只是在縣內得過一些少年獎項。】
【不過,因為當時得到的廣告資源比較多,我原本也想在童星歌手的道路上發展下去的~】
寫到這裏,千穗的指尖忽的一停,怔怔的看着屏幕上的『原本』兩字。
似是有些出神。
飛快打字的指尖也漸漸慢了下來。
椎名伊織瞥到少女那像是突然凝固的神情,忽的又將一筷子肉片『噗』的塞進她嘴裏,燙得千穗又是一陣齜牙咧嘴,口中飛快的抽着氣。
【乾乾乾乾什麼啊!伊織!】
指尖下意識的在第一個平假名上連點了好幾下,屏幕上頓時多出一連串長句子,少女又被燙得回過神來,燙得哭喪起臉,不停咬着小舌頭。
椎名伊織卻毫不理會她的抱怨,語氣平靜道:「如果像千穗這樣的『天才童星』都覺得自己是笨蛋的話,我估計世界上大多數人都要失去活下去的勇氣了。」
千穗先是呆了一下,而後才反應過來,伊織這是在回答她最開始的問題。
椎名伊織一邊撥弄着烤盤上的肉片,一邊繼續道:「其實我不算是那種很會安慰人的類型,只不過是裝得比較像個知心大哥哥。」
「所以,即便千穗醬像剛剛那樣向我提問了,我也很難對你說什麼『一定要繼續努力哦~』、『絕對要堅持哦~』之類聽起來很好聽、實際上並沒什麼幫助的話。」
聽到這過於直白的話語,相葉千穗抬起頭看着椎名伊織,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被燙得吐出來的小舌頭都忘了收回去。
「如果非要說的話,我其實是最害怕被其他人指望的類型。」
「『加油』、『全靠你了』、『你一定能做到的』是我最討厭的三句話。說是不負責任也好,難當大任也罷,事實就是這樣。」
「在我個人的認知里,眼前的事情只有『能做到』和『做不到』這兩個類型。」
「把一切能做到的都想辦法盡力完成,做不到的全都當即避開,然後整個人生就會變得輕鬆很多。」
「這是我的簡易人生獨門秘籍。」
椎名伊織說着,面向千穗的方向,露出一個自嘲似的笑容。
注意到那綻放的笑意,相葉千穗不自覺的也跟着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小手在手機屏幕上連敲。
【伊織的人生態度還真是有夠悠哉的!】
說着,她放下手機抱起酒杯,又噸噸喝了兩口。
「怎麼會?」
椎名伊織忽然有些嘆氣:「因為能做到的事情太多,每一件都要盡力去完成,所以我過的其實還挺辛苦的。」
【例如能夠同時找很多女朋友?】
相葉千穗忽然一臉八卦的直戳戳舉起手機。
椎名伊織把眼一斜:「怎麼?千穗醬也想擠進來佔個位置嗎?」
而後就見相葉小姐嗖的一個坐姿鞠躬,腦門都快要頂到桌面上,一本正經的舉起手機。
【雖然伊織的安慰說的我稍微有點心動,而且伊織也確實很帥很優秀,但是仔細想想伊織是腳踏好幾條船的渣男,所以還是算了!】
【以後如果實在找不到的話我會優先考慮伊織的,但還請你現在死心了吧!】
只是雖然手機上的詞句拒絕得非常明確果決,但是當少女抬起頭時,卻能看到她那一臉惡作劇成功了似的可愛笑意。
「那還是真有夠可惜的。」
椎名伊織用一點都不可惜的語氣說着這樣的話。
不用憑空再多一個女友這種事情,他簡直求之不得。
「咕嘿嘿~」
千穗一臉壞壞的笑着,又捧起扎啤杯噸了一口燒酒,發出『哈』的一聲聽起來就很豪爽的嘆氣響。
跟她那嬌小的身形完全不符。
扎啤杯里的燒酒已然見底。
少女那臉色醺紅微眯着眼的可愛表情,似乎表明她已經把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都忘掉了,隨時都能再一次揚帆起航。
只是邊吃邊喝到最後,卻見椎名伊織忽然夾起一片牛肉,口中輕聲道:
「不過......」
相葉千穗臉上滿滿的笑意下意識的停滯了一瞬。
椎名伊織輕輕在那片還燙着的牛肉上吹了兩口氣,動作很輕的放到千穗的盤子裏,語氣平淡道:「即便是自己覺得『能做到』的事情,也不要太為難自己。」
「畢竟,千穗很努力了吧?」
剎那間,少女臉上咧開的嘴角忽的像肌肉痙攣般抽了一下,唇瓣漸漸有些難忍的收縮起來,緊抿成一簇。
被酒氣醺紅的臉頰上,表情有些難以克制,臉上那強自展現出的笑容忽的斂起,本就醺紅的眼角變得更紅了幾分。
本就明亮的眼睛裏,似乎有晶瑩在閃動,鼻尖開始發酸。
抱着扎啤杯的指尖用力到幾乎泛白。
少女用力低着頭,身體靜靜的抽動、顫抖。
一聲不吭。
就像童年在練歌時明明如何用功、疲憊,在自己面對的時候都能一口氣忍耐下來。但是回到家裏,只是被家人隨便安慰了幾句,原本被按捺在心中的負面情緒就會突兀得如同洪水開閘般奔涌而出,無論怎麼都止不住。
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椎名伊織則靜靜的看着這一幕,起身轉到千穗身邊的座位上,輕輕的摸摸頭。
「還喝酒嗎?」
「...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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