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一擊擊穿透心靈的中靶因從離弦的箭枝中飛射而出。
每一擊的落下,都伴隨着美妙弦音從射法第七節的「離」嶄露頭角。
蕩漾空氣的顫弦湧入鼓膜,大腦都因為這愉悅的聲響而亢奮加速,都隨着那神異的中靶聲響血液沸騰。
一次次的中靶,讓會場的氣氛愈發喧囂熱鬧起來。
管井英義嚴謹的起弓,每一絲引分的力都細細琢磨雕刻。
弓愈拉開,四寸伸的竹弓在他的會下,將弓身的美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不斷在心裏告誡自己小笠原范士所訓的呼吸法。
——握弓的左手與眼平齊,左臂向外伸直,吸氣要輕輕的將氣往下送,在腹腔緩緩擴張開來後,緩慢均勻的呼出。
如此循環做到綿綿不絕。
弓的矢摺藤半掩安土上的標靶。
氣度正確,心態穩健,達到所謂「正射必中」。
「喀」的一聲,箭矢離弦,箭枝不負眾望地沒入了靶子,直插在後方的安土上。
然後在觀眾送上的喝彩聲中他輕舒一口氣,取下右手無名指與小指的乙箭,將其搭於弓弦上,重新面向吹拂綠茵的道場,準備好下一箭的氣度。
御知高中亦如既往的實力強橫。
似乎是從上一輪吸取教訓,他們加快了自己行射的速度——一個團隊的節奏與速度,必須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
風,依次吹拂過五人的面龐。
弦音依次奏響,他們行射的盪擊靶音乘着風,帶動觀眾的心臟跟隨跳動。
下川彬朗武射系的左腳向靶場方向踏前一步,穩住心態的同時左手押弓,邊押弓邊起弓。
武射系強調的就是力道,強勁而迅速的一箭能帶來極高的準確度。
備弓、舉起、引分、會,拉開的動作已經嫻熟。
繃緊的弓弦隨着弽的放開發出沉悶劇烈的嗡嗡聲,弦音不能稱之為優美,但那貫穿空氣的一箭,中靶時的的音卻逸散雲霄。
下川彬朗突然心肺一緊,細眯的眼縫變得動搖。
中靶了,御知弓道部眾人的心頭卻不怎麼愉快。
——箭枝從靶子的外側貫穿入土。
像這種從靶框射入的箭不計命中,所以御知高中的計分板上,多了一個大大的「x」。
御知居然落後了一分。
一直以來支持這所豪強高校的觀眾不禁哀嘆一口氣。
為什麼會這樣?
放下弓,痴痴面對結果的下川彬朗不禁側身看一眼重回本座的上杉櫂。
他的甲箭和乙箭都中了,碧綠色箭羽夾雜臉頰汗痕的飛矢在會場內比誰都耀眼。
眼角的餘光雖然已經盡力不去瞥見他,但他優美弦音與清脆的音傳入鼓膜的時候,心肺還是不免揪起。
他想起自己在開幕式嘲諷他僅有兩個月弓道經驗就來參加比賽的樣子,細眯的眼縫就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兩個月,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去相信他是所謂兩個月的弓道新手。
那種三重十文字下的伸合體態,那從未脫靶,驚艷全場的第一箭怎麼可能是所謂新手能表現出來的東西。
儘管是享受盛譽的弓道天才杉田漱平,也是從小薰陶與勤奮才有如今的實力與地位。
他與風夜悌一樣,都是這樣冠絕同輩的天才。
而自己,明明也是在這種氛圍下長大,無數老師煉士誇口過他的動作與命中率,本應前途無量。
自己才一年級,以後本應是與他們同等實力的存在。
但為何,如今卻連連失利?
躊躇的回收射型的腳步下,他回到身後的本座,看一眼隔壁射場取出二手箭矢的上杉櫂。
自己,居然比曾經自己看低的人還要弱的多?
弓——最討厭的情緒就是執著的要強。
正在起弓的二番位八木銳仁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弓道的「正射必中」也早已闡述了他的錯誤。
不過作為隊友,他也只能承接下隊友的這份失誤,用自己最好的狀態去彌補這一箭所帶來的損失。
觀眾席上沉默小片刻。
「看來御知的內部確實出現問題了。」緒方淺香說,「能看得出來他們加快行射速度是想擺脫上杉與杉田主導下的節奏控制,不過事與願違,這似乎加重了他們大前位射手心緒焦躁的問題。」
千歲真依瞥望他一眼,「總覺得那個眯眯眼的傢伙怪怪的,嗯...說不出的怪,上次來突然冒出來說的話好像也不懷好意。」
比賽進行的熱烈,攢動的人群討論聲喧鬧嘈雜。
但隨神越弓道部突然脫離了一靶,氣氛陡然一轉,變得沉寂,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脫靶的那人身上。
身居落前位的平田政信感受到了視線的壓力,放下弓,右手緊緊夾住尚未搭弓的二手乙箭。
喉結滾動,下意識的想要開口說一句抱歉。
喀...!
身旁傳來杉田漱平亦如既往穩健緩調的弦音,像是一隻交響樂隊的銅管組,有着承接弱奏時的溫和親切。
兩人沒有言語間的交接,僅僅是一聲弦音,便能傳達他要所說的話語。
同一時間,御知落位的風夜悌,也射出了自己如沐春風的一箭。
弦音飛躍湛藍火熱的天空,帶起觀眾們鼓動的心臟。
兩隊落位箭矢的落幕,象徵着最後一箭的行射的序幕。
現在兩隊中靶數勢均力敵,任誰都知道決定勝負的一箭,把控在每個人的手中。
失誤的一箭,絕不能出現在自己手中。
每一箭,都必須全力以赴,細心...耐心...用心地展現好每一個射法與節奏。
這種境況下川彬朗也不得不慎重起來,心中對那個謊稱自己只有兩個月經驗傢伙的嫉妒感也只能在收緊心底。
務必...慎重的拉弓。
如此這般想,他用了武射系最標準的「二腳踏開式」,然後在備弓時以最為穩妥的正面打起續接動作。
真正認真,執着的射好這必須要中的一箭。
這一箭,絕對不能在自己手中脫靶!
心中對自己發出了吶喊。
——弓,討厭過分的執着,有時過於專注的情緒,也更容易被關注的那人所打擊。
下川彬朗的引分尚未構成會。
另一邊,上杉櫂碧綠色的箭羽驀然划過視線,其速度之快,比他最開始的驚艷四座的一箭還要迅速。
箭矢破貫無形的清風,強烈的呼嘯聲直直入心。
眾人甚至還在聚焦他慢慢拉弓的動作時,飛旋的箭枝便倏然而出。
砰!
箭頭旋轉着滑開靶面,瞬間形成一個孔洞,分毫不差的徑直沒入最軸心的靶點。
瞬間爆發的強勁力道使得箭羽都沒入了半截。
又是他!?
下川彬朗目視前方的瞳孔不斷縮放,淹沒他思緒的喝彩如潮汐般向上垂直高漲。
已經無暇顧及手中尚未形成的會,腦海里迴蕩的全是那碧綠箭羽划過眼睛的浮光掠影。
自己...居然被自己看不起的傢伙,打敗了......?
回答他的,是裁判席上,推落出「x」的木質卡嗒聲。
神越弓道部續接上杉櫂節奏的箭矢絲毫未亂,連續的中的擲地有聲,宛如神明垂憐相助一般的順暢。
響亮的靶音,不斷叩擊因大前位失誤而節奏減緩的御知弓道部的選手們。
每一次的中靶,都是催促他們的沉悶聲調。
觀眾席的池本顧問無心再看。
面對失去節奏與自身風格的眾人,身居落位的風夜悌即便再過出色,也沒有任何挽救的機會。
他本以為將強勢性格的下川彬朗放置在大前位,能以武射系的強硬姿態引領隊友。
有着絕對實力的風夜悌再壓軸收尾,勾勒凸顯隊伍氣勢的同時壓制對方的大前位的氣勢,使其節奏變緩。
同時,加以觀眾的喝彩給對手形成心理壓力,進而失去自身的節奏。
——一切本因如同設想的那樣。
但居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聰明反被聰明誤麼。」池本老顧問默默嘆了一口氣。
風夜悌拉開竹弓,右手的弽輕顫弓弦的時候,神越高中已經行射完畢。
即便他這一箭仍舊中靶,御知高中也依然落後一箭。
極好的視線眺望觀眾席上的池本顧問,在視線會聚時,他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無力回天了麼。」
清瘦的五官也透出一種遺憾的淡然。
儘管他的射型依舊優雅迴轉,但在既定的結局下,觀眾們在他展現射型時,感受到一種落日餘暉中的落寂感。
隨着廣播清麗的女聲一字字的落下,僅僅一箭之差的比分,讓大家認識到了本次的勝利者。
神崎越戶高等私立學園弓道部。
這所歷來只在個人賽上有所表現的社團。
三十八箭對三十七箭。
起身而奏的掌聲,持續回擊在會場的牆壁之上。
——————
群鳥掠過,鳥鳴聲雖不如春日裏那般空靈婉轉,但卻有着夏日的別致韻味。
本次的區級賽事,算是圓滿落幕了。
捧過鍍金的厚沉獎盃,上杉櫂被大家推舉出來進行由冠軍進行的結束納射禮。
袒露左胸射出了白色的箭羽,象徵本次小征途的結束。
雖說他不知道為什麼觀眾席突然尖叫了一下。
在與主辦方的赤澤員規煉士、第二的御知,第三的相模一一合影后,眾人退回了休息室內。
幾人面面相覷,臉上是因勝利而掩蓋不住的笑意。
高強度訓練多日的苦悶,終於可以在現在盡力宣洩出來。
「贏了——!!」
平田政信用力拍打着青佑雅也的背部,「哈哈哈!」
「你笑歸笑,別打這麼重啊。」青佑雅也看到他的笑容也緊跟着笑了起來。
「學長們回復我了。」
管井英義放下有着滿是開心、鼓勵、回憶留言的手機。
「他們說一直都有在電視上關注我們的比賽。」
贏過高牆般的御知高中的喜悅感仍然充斥着心頭,他忽然低下了腦袋:
「感謝大家這次比賽能夠邀請我來參與。這些天的一起努力的青春日子將是我畢業進入條條社會以後最為珍貴的一段回憶,一定會認真保存。」
「以前對我百般照顧學長們的遺憾能在今日得到填補,也全是依仗大家。」
「感謝。」
「感謝。」
「感謝。」
鄭地有聲的話語,滿是溢表於言的謝意。
「沒什麼。」杉田漱平放下自己熟悉的長弓說,「能一直努力,就是對心中過去的自己最好感謝。」
「現在只不過是大家有幸能夠一同踐行實現罷了。」
「哈哈,對啊,感謝什麼都說給自己聽就行了,這段時間努力的青春,我們也同樣享受在其中啊。」平田政信大笑一聲。
「感謝是多餘的。」青佑雅也補充一句說。
「努力過後努力偷懶,接下來你要備戰東京都立大學,也請繼續加油吧。」
讀懂了空氣,上杉櫂罕見的說出了一句鼓勵加油的話。
嘈雜的聲響已經堵在了門外,像這種採訪冠軍的事,會有很多媒體記者前來採訪。
東京是弓道社團、弓道修習者大部分堆積的地方,因此新宿區賽事的含金量很高,歷來被眾多報紙電視關注。
「交給你們了。」
不想被記者糾纏,累了一天的上杉櫂果斷選擇甩手,一個人走側門,從觀眾席上繞出去。
下午的太陽依舊熾熱,駐足在道路邊上等待的花丸花火被透亮的濃蔭染綠了面龐。
上杉櫂走到她的面前,對少女仰面的小臉笑了笑:「又站在外面等我嗎?你可以去對面的咖啡店坐坐的。」
「花火覺得,在這裏等櫂君會離他更近一些。」花丸花火可愛的笑了笑。
「很熱吧?」
上杉櫂伸出手輕拭少女軟彈的臉蛋,擦掉幾滴盈盈粉汗。
他光是在這兒站一會兒就覺得有些汗涔涔的。
「沒有。」
「我媽和伯母她們呢?」
「媽媽她們說櫂君很棒,不過天氣太熱了,就離開去外面玩一會兒。」
汗滴已經將花丸花火邊角的柔和髮絲浸染的濕濡。
「很熱吧?」他再次問道。
「是有一些。」
「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謝謝櫂君關心花火。」
「小花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上杉櫂微笑指了指她小手上的戒指,「關心未婚妻是應當的。」
「嗯。」
花丸花火聽到未婚妻這幾個字,對他露出了好看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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