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刺在了臉上,鼻息間充斥着泥土的腥味,略微夾着一絲沉甸甸的粳稻香。
耳畔傳來了窸窸窣窣的清新風聲。
上杉櫂努力撐起自己的身體,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頓時便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一望無際的平地,一望無際暖洋洋的金色麥田,它們隨着微風搖曳,掀起一陣陣帶着麥香的金色浪潮。
迎面吹來一陣微風,上杉櫂的髮絲被捲動,波濤一般的麥浪從前方捲來,略過他的身旁,上杉櫂的視線跟隨着金色麥浪向後看去。
天邊,刺眼的天邊,一頭鯨魚穿梭在雲層之中。
它龐大的身軀翻滾着白雲,魚尾高高地躍起,發出的聲音仿佛源於大海深淵的悠遠嗚鳴。
上杉櫂一邊避開刺眼的陽光,抬頭仰視着上空。
麥田、暖陽、清風、游曳在天空的鯨魚,如夢如幻般的場景讓上杉櫂有着一種強烈的預感,這是美好的開始。
他回過頭,正前方的麥浪向着遙遠離去,直至完全消失在視野中也沒有停歇。
他不禁猜想,這片麥田有多大?
不清楚。
上杉櫂極目遠眺,麥田與天空的所交接的地平線呈現出了一條絕對直線,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弧度。
這是哪兒?
他不清楚。
或許是夢裏,或許是冥界,或許是生與死交接的地方。
上杉櫂朝着上空明媚燦爛的暖陽看了一眼。
他有些恍惚,因為眼前的一切都與他之前所夢到的場景極為相似。
夢裏...站在麥田中的花丸花火白裙飄飄,她站在一座木屋前,臉貼着懷裏熟睡的孩子,向着自己暖心地微笑。
她的笑容帶着一絲溫馨,一絲香甜。
現在,夢一樣的麥田就在這兒。
那...花火呢...?
花火...花火......
心情不知為何變得急躁,上杉櫂漫無目地着張望着四周,腳步不停地向前移動。
但四周什麼都沒有,只有金燦燦的麥田。
他只能向前。
......
不知向前走了多久,一小時?一天?三天?
或許這裏根本就沒有時間。
鯨魚消失了,浮雲依舊,夕陽仍在天邊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累......
上杉櫂雙腿灌了鉛一般的沉重,大腦與身心都疲憊不堪,黑暗像是潮水一樣淹沒了奄奄一息的精神...最後他似乎是絆到了什麼,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了麥田裏...
精神與思緒逐漸分離,呼吸聲變得清晰入耳...
上杉櫂模糊的視線逐漸消失,最後的畫面定格在了地里密匝的麥杆上。
......
中間短短續續的像是有人給自己餵了水...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似乎是躺在了溫暖的床上。
上杉櫂模模糊糊地睜眼,發現自己並沒有在床上。
但溫暖是有的,親切...又令人放鬆...
這種感覺...他察覺到了...這是花火在抱着他...
上杉櫂發現了...自己躺在少女的膝枕上。
花丸花火正跪坐在麥田中,用着甜甜的笑容向下注視着自己。
幾乎是剎那,看清楚她面貌的一瞬之間,心一下子就顫動了起來。
真實的...?
夢幻的...?
都不重要了......
上杉櫂十分迷茫地向上伸出了手,觸摸到了她的臉旁。
手是暖洋洋的,她還順勢將臉靠在了自己的手掌上,像是睡覺的孩子一般閉上了眼。
「櫂君......」
這弱氣的聲音...這種溫暖的觸感瞬間便從手蔓延到了全身,她雖沒有再說其他的話,但僅僅只是這一聲弱氣的喊聲,便讓上杉櫂的眼睛變得模糊不堪...
這樣挺好的...挺好的......
——————————
這是一場夢,身臨其境的夢。
上杉櫂站在墓碑前,撿起了落在地上的百合花。
做這場夢是有代價的,但他認為值得。
因為只要十次,只要十次...花火就能回來。
上杉櫂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心中燃燒起一種名為希望與渴望的力量。
很奇怪,只是那麼一會兒...心境就與前一秒變得截然不同了。
他撐着傘,將百合花放下,伸手去撫摸着石碑上浸着雨水的名字:
「花火...我會讓你回來的...」
————————
夕陽。
「今天哥哥就會來接我和姐姐了吧?」
上杉紀子揉了揉愛依的腦袋,微笑着問:「愛依有這麼喜歡他嗎?」
「哥哥很好的。」愛依笑着回答。
「好在哪兒呢?」
「嗚,說不上來,總之就是喜歡,姐姐她肯定也是一樣。」
「嗯...你哥哥好是很好...但花火姐姐的事情...對他的打擊很大,所以愛依和千愛依一定要多幫伯母看着他點,好嗎?」
愛依有些傷心:「花火姐姐...真的不在了嗎?」
上杉紀子頓了一頓,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僵硬地點頭,「嗯...不在了。」
門鈴響了。
上杉櫂轉開了門鎖,從外走進來。
「阿櫂,最近幾天去哪裏了啊。」
上杉櫂的反應似乎有些遲鈍,許久後才回答道:「就是..出去散了趟心,順便找一找寫作的靈感。」
愛依跑到他的跟前,仰望他的小臉透露着疑惑。
「哥哥...怎麼好像變大了好多。」
「是嗎...?」
「對啊,像是變成年輕的大叔了。」
上杉櫂伸出手去,揉着她的頭說:「大叔就大叔,什麼年輕的大叔,再說我也沒那麼老,今年才二十呢。」
變大了?
小愛依這麼一說,上杉紀子也開始打量起了自己的兒子。
「好像...是真的變老了...?感覺不像是二十...而是...而是二十四五的樣子。」
千愛依點點小腦袋:「嗯,哥哥變大了。」
「哈哈,也許是你們的錯覺。」上杉櫂笑着說。
上杉紀子沒有多想,只覺得是他出去走了一趟,風餐露宿的,面色不好。
「晚上留下來吃個飯再帶愛依她們回去。」
「行。」
上杉櫂沒有拒絕母親所說的話。
家裏的飯吃得很溫馨,但對於上杉櫂來說,心裏總是缺了那麼一塊兒。
上杉紀子看了出來。
「阿櫂...要不媽去幫你再物色一個...」
上杉健一直接用腳踹了一下上杉紀子的凳子,「說什麼呢,吃飯。」
上杉紀子隨即也明白自己這是關心到心切了,被上杉健一提醒過後,便沒有再說話,只能在心裏默默嘆上一口氣。
要振作起來啊...兒子......
————————
本周末,也就是三天後,十月十五日。
大津如約來到上杉櫂家,上杉櫂提前與他說過,可以來拿稿子的文檔了。
儘管現代社會,這種事情可以靠網絡傳輸解決,但大津工作的這家出版社,要更加傳統,都是從作者那裏取到一手的資料,不會通過網絡傳遞,說是害怕被人竊取文本。
他來到上杉櫂家門前,如之前一樣,按響了門鈴。
約莫兩分鐘後,上杉櫂從樓梯上下來,拉開了門。
「上杉老師,打擾了。」大津禮貌地鞠躬問候。
上杉櫂站在玄關,直接將u盤甩給他,「拿去,第三卷。」
大津見他居然是甩出來的,慌忙地用雙手接住,「上杉老師,小心一點!」
「文字沒那麼嬌貴。」上杉櫂說道。
「可是這是u盤!電子設備!」
「我還有備份。」
大津看着手裏的u盤,試探地問:「上杉老師第三卷...寫到什麼地步了?」
「結婚了。」
「這麼快!?」
「嗯。」上杉櫂平靜地點頭。
「可是第二卷您才寫到...呃...連牽手都沒寫到啊!」
「人物是需要感動的,感動不能重複,自然只能縮短篇幅,像牽手這個情節,寫過一次,讀者第二次看就沒什麼感覺了。」
大津還是覺得不應該,應該把篇幅再拉長一點啊,多些日常也不錯。
大津是負責上杉櫂的新人編輯,剛從大學畢業,是編輯的同時,也是一名讀者,對小說還保有着熱情,不像那些老同事看文章只看作者對情節的運用方法、對衝突的合理運用,他看文章是將自己代入進去,作為主角自身去體會。
「上杉老師,您起的夢窗方寺這個書名,是否有什麼含義...?」
「字面意思,夢中窗外的方寺,最開始我不是寫了男主是在窗里見到的方寺嗎?」
「真的..?」
「真的。」
「那第四卷呢...?上杉老師您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
「一個月後吧,一個月後你再過來。」
「好的,那麼我就先回去了,打擾了,上杉老師。」大津向他微微鞠躬。
「嗯。」
上杉櫂看了他一眼,回身關掉了門。
他走上二樓,躺回了床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他拿起了放在床頭柜上的鏡子,然後看着鏡內的自己,在黑色發梢上,找到了一根白色的頭髮。
沒有辦法...他只能將希望寄託與這個...
他想再看看...再看看花火對他笑那麼一下......
......
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月。
第三卷放出後,夢窗方寺的作者被罵慘了。
甚至有人舉着橫幅,跑到出版社的下方大聲抗議。
原因就是短,他們覺得還沒看夠,怎麼就突然結婚了,雖說前面已經鋪墊了足夠多的情緒,也足夠順理成章。
但讀着的時候,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難受!
不過,最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劇情走向暗示了不好的結局。
大家不想看到那一幕。
橫川出版社的主編宇都宮看了一眼留下擁擠的人流,面向眼前這位剛進公司不久的新人:
「大津桑,這件事...還需要你去和上杉老師再溝通溝通,讓他再多寫一點。」
大津能有什麼辦法...無可奈何。
他只能答應,再去找上杉櫂當面談一談。
坐上電車,中途轉了兩趟後,大津又一次來到了上杉櫂家的門口。
等他再見到上杉櫂時,忽然睜大了雙眼。
「上杉老師您......」
老師真的變成老師了。
這本是一個尊稱,但現在...上杉櫂的年齡看着要比他還大...估計有個30歲左右,像個大叔.......
怎麼會這樣?
明明前一個月還是二十多歲左右外貌的年輕大學生。
「怎麼會這樣?」
上杉櫂倒是一臉平靜,「得了絕症,人的身體就會快速衰老,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大津難以置信地問道:「上杉老師您...得了絕症了?」
「沒有。」
「......」
大津有些沒反應過來。
「您家裏人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還帶我去醫院檢查過,說是什麼早衰症,大抵是什麼從精神上誘發的病症。」
「這不是絕症?」
「醫生說,可以治癒。也別說我了,說說你來找我的目的。」
「啊...」大津反應過來,「是這樣的...主編想讓您多寫一點...」
上杉櫂直接甩給了他一個u盤。
「這是?」大津又像上次那樣慌張地接住。
「第四卷,夢窗方寺到這兒就完結了。」
「完、完結了!?」
大津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上杉櫂已經關上了門,他趕緊上前用力敲着,不停喊道:
「上杉老師!上杉老師!上杉老師!」
屋內的上杉櫂沒再理會他,獨自走向了二樓。
等到外面徹底沒了動靜,他才躺回床上,拿起花丸花火的照片,右手撫摸着上方被定格住的笑臉,喃喃說道:
「三十五歲了...還有七次...七次......」
......
哥哥得了早衰症,醫生說可以治癒...但卻一直都沒有好轉過。
愛依折了一隻千紙鶴,小腳丫穿着拖鞋踩着樓梯來到樓上,在上杉櫂臥室的門口外停了下來,他通常不讓她進去,說是怕他的樣子嚇到她。
「哥哥...伯母懷孕了,花雨妹妹也要有妹妹了,哥哥不是經常說花雨很像花火姐姐小時候嗎?花火姐姐和小寶寶雖然都不在了...但是哥哥也要振作起來,花火姐姐和哥哥的小寶寶也一定是這麼希望的...愛依折了千紙鶴送給你...花火姐姐跟愛依說過...她小時候也送給過哥哥千紙鶴...哥哥收到的時候,是很開心。」
「哥哥?」
愛依站在門外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屋內的回應,她小心地推開臥室的門,才發現上杉櫂不在裏面。
她走了進去,發現了床上留有一張紙條。
愛依放下千紙鶴拿了起來,看着上方,上杉櫂寫的字。
【愛依,千愛依,哥哥旅行去了...不用太過擔心我,我沒事...花火不在了以後我經常做夢都會想起她,想起她對我笑,想起她在我出門時幫我整理衣服,想起她在廚房內忙碌早餐完成的背影,想起我摸着她孕育着生命的肚子...我們靠一起憧憬未來的生活,想起我們一起為還沒出生的小傢伙置辦衣物...
我太想她了,我想...我應該出去散散心...
我會在旅途的風景中找到我接下來的歸宿...
在此期間,哥哥想要請你們幫一個忙...讓裕樹伯父他答應將尚未出生的孩子起名為花火...
我知道...就算你們說了,他也絕不會答應。
但請相信我...在孩子十月十日出生那天...他會想起,並答應的。
也請讓我的母親和父親放心...不要過多在乎在我的身上...心還在長大,他們應該更多地去照顧她...
愛依,千愛依,十六年後,我會回來的...希望你們那個時候還能記起我,記起有我這個哥哥.......
——1月21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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