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東京的我只想鹹魚 番外·地平線6（完）

    十五年後。

    浪漫的櫻花飛散在天際。

    每一年的春季都是這般美麗的景色。

    但美麗與哀愁是並存的，事物終將進入輪迴，每一輪的花開都有着每一輪的花落。

    上杉櫂站在櫻花樹下，蒼老的面容仰望着上方飛舞的粉色花瓣。

    他在回憶，回憶着從前...那段有些模糊的記憶。

    有時候他會回想，所謂的回憶是什麼。

    是對美麗消逝時的緬懷，還是對再也回不到過去的無奈......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清楚接過。

    一陣風吹了過來，天空頓時便染上了千姿百態的櫻色，花瓣飄撒滿天。

    上杉櫂回過神來，注視着前方。

    喧鬧的遊客們在此時面容帶笑，紛紛駐足拍下着令人激動的瞬間。

    每一年都有這樣的光景......

    上杉櫂低下了頭，拄着拐杖，邁動緩慢的步伐，開始沿着滿是櫻花飛落的河邊向前走去。

    一位又一位遊客從他的身旁走過，人們的臉上帶着歡聲與笑語。

    「老人家，門票1000円。」服務窗里的工作人員對外面拄着拐杖的上杉櫂說道。

    「漲價了嗎...？」上杉櫂用無力的聲音詢問，顫顫巍巍地拿出了一張紙幣。

    「三年前就是這個價格了啊。」

    工作人員將一張小票放在他滿是皺紋手上，同時注意到了他手腕那隻銀色的錶盤。

    看樣子挺貴的吧...

    工作人員從手錶上收回了思緒，嘆口氣說：

    「欸，現在掙得錢雖然是多了，但所有東西的價格都跟着漲了上去，反倒是沒以前過得自在。老人家，今天就你一個人來賞花啊？」

    「嗯...一個人。」

    「你的家人呢？」

    「沒有...」

    「您沒結婚啊？」

    「妻子很早就去世了。」

    工作人員看着他收起票據蒼老的手，微微有些動容，帶着歉意說道：「抱歉...請您節哀。」

    「沒事，習慣了。」

    「冒昧地問一句...您...沒有再婚嗎？」

    「沒有...」上杉櫂將票折起，收進了胸口的荷包中。

    工作人員看着他緩慢的動作，十分不忍心：

    「老人家...我覺得您還是找個老伴陪着比較好...我家對面的那棟樓，有位爺爺幾個月了....才在家裏被發現...還是鄰居聞到了臭味才發現......」

    「謝謝建議，但是，不用...」

    上杉櫂拄着拐杖，轉身繼續向着新宿御苑內走去。

    工作人員看着他漸漸遠去的孤寂背影，又嘆了口氣。

    ......

    走在人群與飛花之間，上杉櫂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風景，心裏百感交集。

    或許是走了太多的路，身體有些痛苦，在路邊找了個長凳坐下休息。

    長凳上本來坐着一位正在自拍的年輕女孩，見到他坐下後，視線從手機上挪開，有意地瞟了他一眼。

    雖然沒說什麼，但年輕女孩還是果斷地起身離開。

    上杉櫂順着那個女孩離開的方向看去，看見了她年輕的背影，也清楚這是在嫌棄自己。

    他看了看自己拄在拐杖上滿是皺紋的雙手。

    沒有言語。

    只是對這種感覺...習慣了...

    沉默中，上杉櫂將拐杖拄在地上，額頭抵在雙手上。

    他的眼睛緊盯着地面，偶爾看見飛落的花瓣在地面駐留。

    櫻花重疊在一塊兒，又很快被風吹走，恍惚之間，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當時他坐在這裏看書，那時的他是年輕帥氣的，正當讀得沉浸之時，忽然有位少女站在面前的這顆櫻花下，用弱氣的聲音喊着自己的名字......

    花火...

    似乎是在遙遠模糊的回憶中想起了她的樣子，那顆早已麻木的心忽然有了觸動。

    上杉櫂渾濁的眼睛有些顫抖。

    她會來嗎...？

    自己的壽命快要到頭了...回來只是想看看...只是想再看看她消失不見的笑容。

    身體雖然老了...時間雖然過去了十多年......

    但想要重新見她一面的心從未消失過，從未消失過......

    十五年來，都在想着。

    上杉櫂看着腳下美麗的櫻花被風吹走，在陣陣捲來的花香中閉上了眼。

    意識漸漸昏沉，他仿佛看見了夢中的花火在對着他笑...她的臉蛋溫馨而又甜蜜...她抱着自己的孩子...有着充滿了愛意的眼神...

    十五年來...愛依她們又怎麼樣了...妹妹長大了嗎...？

    他就這麼沉迷與過去的回憶里，但回憶的影像似乎被蒙上了一片揭不開的薄霧，回想之時...讓人只覺得是夢幻一場。

    ......

    時間就這麼漸漸地走了。

    上杉櫂的意識幾乎快被睡意淹沒，三月的冷風還有些微涼，他沒有穿太多的衣服，只覺得身體的熱量在漸漸的流失，風燭殘年一般。

    似乎有位女孩在喊他。

    上杉櫂睜開眼，五秒鐘後，他再次聽到了那個無數次在夢中響起的聲音：「爺爺...您怎麼在這裏睡着了啊......」

    花火......

    上杉櫂的心忽然狂顫不止，他動容的眼睛緊緊盯着地面。

    同樣的弱氣...同樣的聲線...

    花火......

    上杉櫂的兩眼瞬間就模糊了，自她離去之後已經經歷了多少個日月..？

    多少次在夢中憶起她...想着她牽着自己手的柔軟...想着她在自己面前害羞動人的樣子......

    上杉櫂強忍着讓兩眼模糊的淚水，強忍了想要痛哭一場的情緒。

    「爺爺...？」

    不過，此時再次等到了她的聲音出現，上杉櫂卻不敢抬頭再看她一眼。

    上杉櫂仍將額頭抵在拄着拐杖的雙手上，眼睛使勁閉着，用略帶哽咽的聲音向身旁站着的女孩兒詢問：

    「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花丸花火...爺爺...你沒事吧...?」

    上杉櫂聽到了她話語裏的關心，這樣弱氣的聲線，更是讓他忍不住想念的心。

    他的在渴望着，一番強烈的糾結之後，收起情緒，抬起頭看向身旁女孩兒的臉龐。

    站在身旁的花丸花火有着繽紫色的眼眸，精緻羞紅的小臉，動作中帶着少女的青澀與可愛......

    她裹着一套圍巾，身上穿着淺色的風衣。

    一樣...和記憶中完全一樣......

    「爺爺...你沒事吧...？」

    「沒事...」上杉櫂低下頭，抹了抹眼眶，哽咽着說，「只是剛才想起我早已過世的妻子...以前我們常年來這兒欣賞櫻花...看完了櫻花後...我還帶着她一起去吃了拉麵...我記得那次一共花了2280円......」

    現在自己35歲，壽命卻已經與85歲的老人相當。

    一位老人家在滿是遊客的御苑內哭。

    「我...沒嚇到你吧？」

    「沒、沒有...」

    花丸花火臉上很是關心，在他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爺爺的妻子已經不在了嗎...?」

    上杉櫂聽到這句話愣了許久，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現在的自己是何種心情，只能強壓下心中的衝動強裝鎮定。

    「嗯，不在了...」

    少女仍舊是可愛的模樣，而她身旁的老人已經行就將木。

    上杉櫂知道現在自己不應該打攪她。

    他來這裏只是想看看。

    想看一看她......

    他的視線移到了手腕的銀表上，「這是我的妻子在我年輕的時候送給我的禮物...這是她用自己的工資買的...我還記得她送給我的笑容...她還喜歡吃辣椒...喜歡鯊魚玩偶...經常幫我洗衣服...想起這些...我都覺得對不住她......」

    一說起這些，上杉櫂忍不住自己的情緒，開始想少女訴說曾經的一件件往事。

    花丸花火就坐在他的身旁，耐心地聽着他講的每一件事情。

    從告白...到牽手...從牽手...到相伴...從相伴..到結婚...

    周圍滿是漫天的櫻花。

    「爺爺是什麼時候來這裏的？」花丸花火小心地詢問。

    「不久前...」

    「爺爺的妻子一定很愛您吧。」花丸花火聽完後對笑着對他說。

    上杉櫂看了一眼她的笑容，旋即低下了頭，喃喃說：「對啊...很愛我...」

    「花火！」

    花丸花火聽到有人喊她，循着聲音轉過頭去。

    上杉櫂看着她，眼中有着不舍，手也下意識地伸向她：「要走了嗎？」

    花丸花火的視線重新回到上杉櫂的爬滿皺紋的臉上，點點頭：

    「嗯...姐姐在叫我了。」

    上杉櫂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

    「那就...去吧...不用管我......」

    花丸花火有些擔心他：「爺爺...真的沒事嗎？等下不會又在這裏睡着了吧...」

    「放心...沒事...也不會再睡着了。」

    「那...爺爺，花火就先走了哦，說好了不許在這裏睡覺。」

    「嗯...去吧。」

    上杉櫂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渾濁的眼睛漸漸暗了下來。

    但是...

    足夠了...足夠了...

    況且...這不是早就有過準備的事情嗎？

    現在的自己沒資格再去打擾她了......

    自己有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

    沒有她...自己的這一生本就是孤獨的...

    有她陪着自己度過的前半輩子，有那些點點滴滴的笑容與陪伴，有那麼多美麗的回憶...

    足夠了...完全足夠了......

    現在，只不過是自己在償還她的好而已...

    滿天的櫻花，好美啊......

    上杉櫂抬頭仰望，就像是自己十六歲那年，抬頭看着上空這片漫天的櫻花一般。

    那時，自己沐浴在花海之中，享受着青春的美好。

    他仿佛在飛散於天空的花瓣中看到了。

    仿佛看到了花丸花火站在前方的櫻花樹下，她羞澀地將紅潤的臉蛋埋進圍巾里，雙手十指相扣，放在大腿之間，弱弱地小聲喊着他的名字：

    「上、上杉君......」

    正如自己十六歲，她十五歲的那年。

    上杉櫂深深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櫻花的漫天芳香，腦海里回憶起花丸花火對自己的笑容。

    一切都那麼的美好....

    他漸漸放鬆了身體，意識慢慢消退...

    花丸花火的美好笑容也在記憶中逐漸變得模糊。

    他笑了。

    他永遠沉醉在了夢裏，永遠呆在了那片金色的麥田之中......

    ......

    「花火，你要去哪兒啊！？」

    「姐姐，等下就回來！」花丸花火向着身後的花丸花雨喊到。

    「這個妹妹，真是的。」花丸花雨雙手叉腰，氣鼓鼓地看着花丸花火提着一盒便當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里。

    「花雨，你就讓她去吧。」花丸太太向女兒招手，示意她坐下。

    花丸花雨一屁股坐在了餐桌布上，「花火平時都很聽話的啊，今天這麼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該不會......是早戀了吧！？」

    「怎麼會。」

    花丸裕樹望着人群，望着櫻花樹。

    花丸花雨一直都很好奇這一點。

    「爸，為什麼每年來這裏，你都會盯着人群看啊？」

    花丸裕樹回過頭，拿起一罐啤酒，喝了一口後說道：「我在回憶一個人。」

    「誰啊...？」

    「你姐夫。」花丸裕樹平靜地盯着啤酒的拉環。

    「姐夫...?」

    花丸花雨完全不知情的樣子，她在父母二人的臉上左看右看，「姐夫！？我有姐夫嗎？不對啊...我就沒有姐姐啊......」

    花丸太太只好解釋道：「你是有姐姐的...只不過她......」

    花丸花雨詫異地問：「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情。」

    花丸裕樹：「你太小了。」

    花丸太太：「現在花火也長大了，讓你知道了，也沒什麼問題...」

    花丸花雨正在消化這無意間暴露出來的事實，許久後，才繼續問到：

    「那，我的那個姐姐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花丸太太沉默一秒：「是個好孩子...就跟花火一樣......」

    「她...叫什麼呢...？」

    花丸裕樹：「花丸花火。」

    「跟花火一樣的名字...？」

    花丸太太點點頭。

    花丸裕樹繼續喝着啤酒，他想起十五年前，第三個女兒出生的那晚...

    跟花火一樣的哭聲，一樣的外貌......

    再加上小櫂離開時讓愛依她們帶給自己的話......

    他開始相信...所謂的輪迴。

    但既然花火都回來了...那個臭小子，又跑哪裏去了？

    花丸裕樹想不通。

    花丸太太也看了眼不遠處流動的人群：「就是不知道小櫂現在哪裏...要是他看見花火的話...一定會想起她的吧......」

    「小櫂...就是姐夫？」

    「對。」

    花丸花雨看見了還在罐自己酒的花丸裕樹，上去拉住他：「爸...你先別喝了，等會兒健一和紀子帶着愛依她們來了。」

    花丸裕樹把啤酒罐放了下來：

    「也好，等會兒再喝。」

    ......

    「好漂亮啊。」

    花丸花火駐足在喧鬧的人群里，散落天空的櫻花襯托着她可愛精緻的臉頰。

    一年一度的櫻花季，是她最喜歡的時刻。

    「啊，對了，還得給爺爺去送便當吃。」

    少女看着手中的盒子甜甜地笑了笑，按照之前的路線，原路返回。

    青翠欲滴的灌木，青石鋪就的小道，翠綠的湖水，從岸邊延伸到湖中的樹枝。

    繼續往下走，便是御苑中爬滿了老藤的舊御涼亭。

    花丸花火看見了前方坐在椅子上的上杉櫂，她笑了笑，提着手中的便當盒，邁着靈動均勻的步伐走過去。

    「爺爺，我來看你了。」

    她發現，爺爺似乎又睡着了。

    他坐在椅子上，雙手拄着拐杖，額頭靠在上方。

    花丸花火上前推了推他的手臂，小聲地喊着：「爺爺，別睡了，這樣是會感冒的......」

    「爺爺...花火給你帶了吃的...對了，爺爺你叫什麼名字啊？花火還不知道呢...」

    花丸花火又小心地推了推。

    「爺爺。」

    「爺爺...」

    「爺爺...？」

    花丸花火忽然捂住了嘴，向後退了一小步。

    「爺、爺爺！？」

    櫻花被微風吹了過來，它們掠過人群，卷過地面。

    此時，如果從椅子的前方從下往上看的話，能看見上杉櫂那蒼老的臉上，安詳而又幸福的笑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