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來家三口齊聚廳中,正中方桌上擺着那封『密信』,各人臉上都有些凝重。
半晌,徐氏頭一個開口問道:「順兒,這瞧字跡應該是個姑娘吧?你同她是怎麼回事?如今可千萬不能招惹府里的丫頭——等襲了爵,再尋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才是正理!」
先前急着讓兒子相看丫鬟的是她,如今將府里丫鬟當洪水猛獸一般防着,唯恐耽擱了兒子大好前程的,卻也是她。
「娘,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惦記這個?」
來順苦笑一聲,半真半假的解釋:「我猜這封信多半是秦家大姑娘的手筆——我出首鄧好時,也替那潘又安洗去了污名,她這約略是想替表弟報答恩情。」
說完,見自家老子還在沉吟,就主動探問:「爹,您怎麼看?」
來旺緩緩搖頭:「賴家、林家、吳家都有可能出手,不過這等事兒一旦傳濫了,再想刨根兒問底可就難了。」
頓了頓,又道:「咱家的根兒本就在王家,襲爵補缺的事也要着落在王家,這些風言風語傳到二奶奶那裏,倒也未必就是壞事。」
「您是說……」
來順領會道:「咱們不妨順水推舟,讓二奶奶以為這府里上下,都有意在排斥王家?」
說到這裏,他心下又冒出個主意來,忙補充道:「那最好把這源頭,定在東府那邊兒,就說是二奶奶掌權,得罪了那邊兒的內外管事,故此才傳出這些怪話來!」
「孺子可教也!」
來旺輕輕一拍桌子,拿定主意道:「且等這流言傳上幾日,咱們再出手也不遲!」
…………
與此同時。
賴家的大客廳里,賴大與賴升兄弟,也正議論來家的事情。
「你在東府里好生查查,看這焦大身上是不是有什麼古怪;我這邊兒也使人盯緊了來家,再捋一捋他們這些日子都做過些什麼。」
正說着,賴大家的自外面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勢。
賴大因此便板起臉呵斥道:「自家兄弟面前,有什麼好吞吞吐吐的?」
賴大家的忙賠笑:「不是要瞞着叔叔,實是怕老爺還有旁的謀劃,所以不敢亂問。」
「到底是什麼事兒?」
「近兩日府里的婦人們都在嚼舌根兒,說來家大排宴宴如此招搖,必是貪了咱們府上的銀子——那話里話外,還刻意點出了他們出身王家,不是咱們府上養熟了的。」
賴大皺眉:「還有這等事?」
一旁賴升也奇道:「聽哥哥的意思,這並不是你的手筆?」
賴大橫了妻子一眼,冷笑道:「我若要在婦人當中散播謠言,自越不過你嫂子去,她既不知,又怎會是我的手筆?」
賴大家的聽到這話,頓時鬆了口氣,她詢問流言蜚語是假,真正想試探的,實是丈夫有沒有在府里另置『外室』。
因就笑道:「我也是聽說,晴雯因這事兒和二姑娘屋裏的司棋吵了一架,才以為……」
「好端端的,她摻和個什麼?」
賴大皺眉道:「你抽空告訴她一聲……」
想了想,又補了上了茗煙:「還有茗煙,他們只要跟緊了寶二爺,往後的好日子長着呢,莫摻和這些亂七八糟的!」
賴大家的滿口的應了,卻又忍不住給晴雯上起了眼藥:「那小蹄子雖說是出自咱家,可打從攀上寶二爺的高枝兒,倒拿喬起來了,讓她好生攏着哥兒,她偏耍什么小姐脾氣……」
說到半截,見丈夫眼色不對,連忙偃旗息鼓。
「你真是老糊塗了!」
賴大這才教訓道:「就因為她這獨一份的性子,哥兒才愈發偏愛她,要和旁的沒甚區別,又哪裏顯得出她來?」
待妻子怯怯受教,他又不耐煩的一甩袖子:「行了,忙你的去吧。」
…………
轉過天上午,晴雯聽了茗煙的轉述,卻是冷着臉沒給茗煙半分好顏色。
若無賴大這話也還罷了,越是有人拘着不讓再鬧,晴雯回想起昨兒那場衝突時,就越覺着羞憤難當。
她自打來了寶玉身邊,何曾在旁人面前服過軟、低過頭?
偏昨兒對上司棋,竟就當眾露了怯懦。
想起自己當時的倉惶失態,她就覺着臉上熱辣辣的,偶爾撞上小丫鬟們的眼神,也都覺着是暗含嘲弄。
恰巧回了堂屋,又聽聞寶玉帶着襲人去了梨香院,就愈發氣悶難解。
因見書桌上積了些新采的桃花瓣,她便自顧自取了小藥杵,胡亂塞滿了,狠命的搗弄着。
她這裏正自咬牙宣洩,不期賈寶玉從梨香院回來,見她香汗淋漓的模樣,就隨口打趣道:「前兒你還嚷着燥熱,今兒卻怎麼披掛的這般嚴實,也不怕把自個捂出病來。」
說着,又上前要幫晴雯褪去外衣。
「別……」
「哎呀!」
晴雯待要躲閃時,卻已然遲了,就聽得寶玉驚呼一聲,指着那皓腕上的青紫,變聲變色的追問:「這是怎麼弄得?莫非還有人敢輕薄你不成?!」
晴雯急忙用袖子攏了,嗔怪道:「你是盼着我被人輕薄怎得?我自個撞了一下,偏你就大呼小叫的,也不怕鬧出笑話。」
賈寶玉哪裏肯信?
硬扯過來又細瞧了一番,篤定道:「你莫哄我,這必是被人抓的——究竟是哪個賊殺才幹的?我屋裏的人也敢亂來,當真是反了!」
見他又是頓足,又是跳腳的,晴雯感動之餘,卻也怕事情鬧將起來。
「噓!你嚷什麼?」
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避重就輕道:「我昨兒就是和人生了口角,彼此拉扯了幾下而已。」
頓了頓,又補充解釋:「那人也是女子,哪來什麼輕薄不輕薄的!」
聽對方也是女子,賈寶玉的暴躁便減了三分,但仍是嘟着嘴悶聲道:「口角就口角,怎麼還動上手了?瞧這又青又紫的,必是下了狠力氣——到底是哪個做的?你快說與我聽,我好去尋她理論理論!」
因見晴雯還要遮掩,他就轉頭沖院裏呼喊:「襲人、襲人。」
「你叫她作甚!」
晴雯倒急了,扯着寶玉到了裏間,把昨兒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又道:「其實我也只是聽她們胡亂掰扯,並沒有跟着說些什麼,只是見司棋盛氣凌人的,才沒忍住頂了她一句。」
聽是司棋,賈寶玉心下的火氣又降了五分。
拉過晴雯的手腕,一面愛憐的撫弄着,一面嘖嘖嘆道:「她我是知道的,身量足能比的上男子,怪道能留下這些痕跡——也虧得你膽大,若換成是我,怕未必敢當面頂撞她呢。」
聽他再不提要去找司棋理論,言語間甚至顯出些怯意來,晴雯心下鬆了口氣的同時,卻又難免有些失望。
於是將手臂掙開,板着臉道:「總之這事兒你就別管了,不然傳揚出去,倒讓人以為是我在搬弄是非顛倒黑白呢。」
頓了頓,又抿嘴補了句:「往後有日子呢,我就不信她沒個短處!」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7s 3.959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