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譱
小心翼翼將手腕從林黛玉頸後抽出,替代成枕頭,焦順這才悄默聲的下了床,提着衣服躡手躡腳的推門到了外間。
剛一出門,就見西牆下的羅漢床上,紫鵑和雪雁正隔着老遠擁被而眠。
他反手關好了門,走到羅漢床前輕咳了一聲,兩個丫鬟不約而同的身子一顫,然後都不等眼睛睜完全睜開,就急急忙忙趿着鞋站起身來。
待看到焦順就在時身前,她們慌忙又要見禮。
這一看就是當丫鬟多年養成的習慣。
「噓~」
焦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順勢指着裏間道:「別驚動了你們姑娘,讓她再睡一會兒。」譱
說着,又將手裏的衣服往前一遞。
雪雁當仁不讓的接在手裏,紫鵑則是默默點起燭火,然後兩人便圍着焦順一通忙活,服侍他穿衣洗漱。
這期間,紫鵑明顯怏怏的興致不怎麼高,雪雁卻是眉眼間隱帶得意之色,仿佛剛打了一場勝仗似的。
昨兒兩人在門外對峙了許久,卻一直未能聽到裏面有所召喚,雪雁初時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自己雖然沒得着,但卻是曾經吃過見過的,總強過紫鵑竹籃打水一場空。
其實昨晚上,林黛玉也曾提議過讓丫鬟進來侍寢,不過卻被焦順給拒絕了。
說來雖仍未盡興,但體驗卻着實不差,道理和王熙鳳等同,那邊兒是刁奴欺主,這邊兒是後世萬千人心心念念的紅樓女主,都可以從最大的程度上滿足男人的征服欲。
再說了,這不正好給吉爾放個假,養精蓄銳以備來日中秋之戰嗎?譱
等穿戴整齊洗漱完畢,焦順又去書房轉了一圈,然後才駕着馬車揚長而去。
雪雁揮舞着手帕,直到馬車消失在轉角,才戀戀不捨的收回了目光,斜着旁邊的紫鵑冷哼一聲,二話不說自顧自的回了院裏。
紫鵑見狀微微蹙眉。
經過昨天的對峙,兩個人的矛盾就此擺在了明面上,紫鵑倒不懼雪雁如何,卻擔心林黛玉知道自己急於獻身,會生出芥蒂來。
就這麼心懷忐忑的回到堂屋裏,卻發現雪雁並不在客廳,且裏間還傳出窸窸窣窣的動靜。
紫鵑急忙推門進了裏間,果見林黛玉已經起來了,看神色似乎有些清冷,蹙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紫鵑心中愈發打鼓,生怕雪雁已經告了自己的刁狀,於是強作鎮定的上前,邊給黛玉整理衣袖,邊試探道:「姑娘怎麼起來了?焦大爺方才特意交代,說讓您再睡一會兒呢。」譱
「我早就醒了。」
林黛玉不咸不淡的回了句,等簡單梳洗好了,便坐到梳妝枱前心不在焉的挑揀着首飾。
她確實早就已經醒了,只是頭一回這般躺在焦順臂彎里,讓她總有些不自在,於是便沒有驚動焦順,只是默默地想東想西。
而想的越多,就越是難以面對現實。
畢竟若是倒回一年前,她是萬萬想不到會有今時今日的。
倒也說不上是後悔,只是……
偏在這時,焦順又小心翼翼起身離開——今兒是中秋,他指定是不用去衙門當值的,那這麼早離開,必是急着回家歡度春秋。譱
想到這裏,林黛玉只覺得一股莫名的孤寂感襲上心頭,這才有了起床後的悶悶不樂。
紫鵑仔細觀察了一番,確認並不是自己的緣故,這才稍稍放心下來,邊幫黛玉挑揀首飾,邊提議道:「姑娘既然起來了,那我先去熱一熱昨天剩下的八寶粥……」
「不急。」
林黛玉選了支素釵插在雲髻上,起身道:「我先去書房把昨天採風的結果整理一下,等忙完了再吃早飯不遲。」
既然那股寂寥總是揮之不去,那便只能寄情於書本之間了——再與賈寶玉斷絕往來之後,林黛玉本也已經習慣如此。
只是等她來到書房,將昨天抄錄下來的筆跡翻開,準備整理匯總一下,看看有那些能化用到《霸王別姬》的故事裏時,映入眼帘的卻是幾排粗獷的文字:
方才瞧你裝睡裝的身子都僵了,先活動活動筋骨再坐下寫東西——另外,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以後就算再怎麼羞怯不敢見人,也別指望我會主動避開了。譱
落款是個吐着舌頭的卡通狗頭。
林黛玉的目光在那狗頭上停留片刻,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滿面紅潮又羞又喜,哪還見半點寂寥?
書房門外。
紫鵑和雪雁聽到林黛玉的笑聲,頓時都鬆了一口氣,旋即對視了一眼,臉色又迅速垮了下來。
…………
焦家後院。
就在紫鵑和雪雁暗裏爭風吃醋的同時,這邊兒也牽出了一樁公案。譱
起因是晴雯抓到了玉釧偷吃太太的話梅,繼而又在她屋裏搜出些安胎用的藥材、物件,便鬧着要將這些贓物呈給史湘雲過目。
玉釧自然是不敢去的,先是軟語央告,後見晴雯不肯放過自己,便急紅了眼與她爭吵起來——可畢竟是被拿住了把柄,所以很快就落了下風。
這吵鬧聲一起,堂屋裏香菱和紅玉、西廂里銀蝶都聽了個真切。
香菱急忙過來勸和,銀蝶卻只是外面豎着耳朵隔岸觀火。
至於林紅玉,她見香菱去了也不濟事,便急急忙忙去了前院廚房——蓋因史湘雲此時正帶着邢岫煙和平兒,巡視午宴和晚宴的準備工作呢。
其實這事兒邢岫煙和平兒早都佈置妥當了,但史湘雲畢竟是今年才嫁過來的新婦,該走的流程總要走一走。
等到了廚房裏,林紅玉托人悄默聲喊出了翠縷,將晴雯和玉釧的事情說了,又道:「我和香菱都勸不住,怕只有姐姐出面才成!」譱
翠縷實則年紀比紅玉還略小些,但因是陪嫁大丫鬟,地位卻是最高的。
聽說是晴雯拿住了玉釧的短處,她苦着小臉道:「這……我去了怕也不濟事,倒不如先在太太跟前替玉釧分說分說,太太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絕不會為了這等事而大動干戈。」
眼見她說着,就要回廚房裏稟報。
林紅玉登時急了,扯住她連聲道:「姐姐莫急!要在別的時候倒罷,但這大中秋的倘若鬧起來,豈不鬧的太太和邢姨娘臉上無光?」
聽她說的有理,翠縷站住了腳,滿臉的為難之色,顯然是對脾氣火爆的晴雯十分怵頭。
林紅玉見狀,湊到廚房裏探頭往裏瞧了瞧,回頭對翠縷道:「若不然,咱們把司棋姐姐請出來,玉釧是歸她管的,且聽她怎麼分說。」
翠縷一聽這話如蒙大赦,忙拍手道:「這個主意好、這個主意好!你等着,我這就去把司棋姐姐找來。」譱
說着,一溜兒小跑着進去,不多時便將司棋領了出來。
待聽完了前因後果,司棋不由柳眉倒豎,惱道:「好個不開眼的小蹄子,如何做出這樣沒臉的事情來?!若傳揚出去,卻讓姨娘如何自處?!」
說着,也不管翠縷、紅玉如何,大步流星便往後宅趕。
翠縷和紅玉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回到後宅時,晴雯已經扯着玉釧出了東廂,玉釧臉上的妝都哭花了,一會兒哀求、一會兒怒斥的,看樣子只怕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說的什麼。
「做什麼呢?!」
司棋見狀,當即叉着腰一聲斷喝。譱
晴雯原本正竭力拉扯,聽她這一喝手上不自覺鬆了力道,反被玉釧拖着往回逆行了兩步。
她忙又加大了力道,同時轉過頭冷笑道:「姐姐問我?我倒正想問問你呢,你們兩個平日裏都在東廂,難道半點不知她做過什麼?」
早在大觀園時兩人便曾起過爭執,當時司棋仗着身大力不虧佔據了絕對上風,如今晴雯得了東廂的把柄,自然是要老賬新賬一起算。
「哼~」
司棋自然不會懼怕她這手下敗將,當下道:「我若知道,還能等到今天?」
說着,大步流星走到二人身前,扯起玉釧便往東廂里走:「在這裏鬧什麼鬧?走,跟我進去把話說清楚!」
方才還能與晴雯斗個四六開的玉釧,在她手上卻是全無防之力,小雞仔似的被提進了東廂。譱
晴雯見狀冷笑一聲,也毫不猶豫的跟了進去。
翠縷、香菱、紅玉三個自也都緊隨其後。
等到了屋內,晴雯不等司棋開口便搶先道:「她偷吃太太的話梅被我抓了個正着,屋裏又翻出了安胎的補藥,證據確鑿,姐姐還有什麼好問的?」
翠縷紅玉都站在一旁不吭聲,香菱猶豫了一下,卻是怯生生湊到了司棋耳邊,頂着晴雯不善的目光悄聲道:「姐姐也知道的,她一門心思想要做姨娘,所以就變着法的想要沾一沾太太的喜氣——除此之外絕沒有別的意思。」
玉釧也不傻,知道香菱必是在幫自己說話,忙也跟着爭辯道:「我是私藏了些,不過都是一些斷掉的參須之類的邊角料,絕不敢剋扣正經的補品!」
「邊角料?」
晴雯聞言冷笑道:「你道太太用的東西都是便宜貨不成?便就那幾根參須,怕是賣了你也賠不起!」譱
司棋默然。
玉釧的心思她如何不知?
明明是家裏頭一個丫鬟,也是最早被老爺收用的,如今卻不顯山不露水的,玉釧自然心有不甘,所以才急着想要抬姨娘。
但她私自偷拿安胎的果脯、補藥,也確實是罪證確鑿不容狡辯……
沉吟半晌,司棋忽然起身從西牆下的大花瓶里抽出了雞毛撣子,然後大步流星朝晴雯走去。
晴雯說是不懼,此時也不禁有些慌亂,退了半步梗着脖子質問:「你要做……」
話說到一半,司棋已經將那雞毛撣子遞到了眼前。譱
「今兒畢竟是中秋,鬧起來太太和姨娘都臉面無光,不如咱們先私下裏懲戒一番,等過兩天我再把事情稟給姨娘,讓姨娘與太太分說,你看可好?」
不等晴雯回應,她又把那雞毛撣子往前遞了遞:「你覺得打多少下合適,就打多少下;覺得該打多重合適,就打多重!」
晴雯看看那雞毛撣子,再看看屋內眾人的表情,一咬牙劈手奪將過來,恨聲道:「你當我下不去手嗎?!」
說着,幾步搶到了玉釧身後,掄起雞毛撣子狠狠抽在了她脊背上。
玉釧咬牙忍着沒出聲,旁邊香菱卻嚇的低呼一聲,旋見晴雯咬牙切齒又是幾下,終於忍不住撲了上去,抱住晴雯哭喊道:「姐姐別打了,要打打我吧,那話梅就是我給她的!」
翠縷和紅玉也適時開口勸說,讓她打幾下就得了,後面該如何懲治應該留給太太定奪。
晴雯喘着粗氣沉默半晌,忽的一把將那雞毛撣子摜到了地上,冷笑道:「好、好好好,你們一個個都是好人,只我到哪裏都是千人嫌萬人厭的!」譱
說着,轉頭往外便走。
「等等!」
司棋卻趕上去一把扯住了她,厲聲道:「打都打了,怎麼倒好像是你受了委屈似的?當着大家的面,咱們也別藏着掖着,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玉釧有錯是不假,可要是仍在寶玉身邊,你難道也會這樣不管不顧的直接捅上去?!」
「說來你到這家裏也有兩三年了,可你心裏的怨氣就從來沒散過,睡里夢裏都是怡紅院!你說我們嫌棄你,可你摸着自己的心窩好生想想,到底是我們在排擠你,還是你一直都把自己當成局外人?!」
這番話說的晴雯愣怔當場,良久之後,她又迷茫的環視了眾人一圈,然後低下頭,失魂落魄而去。
目送晴雯離開之後,司棋無奈的嘆了口氣,回頭又狠狠瞪着玉釧道:「你今兒那也別去,就在東廂給我好生反省反省!」
說完,卻又囑託香菱幫玉釧上藥,並交代若是玉釧有什麼不對,就趕緊告訴她,她也好差人去請大夫。譱
如此這般,一天雲彩才算是散了。
等到焦順摟着史湘雲回到後院時,丫鬟們個頂個都是喜氣洋洋滿面堆笑,就好像方才的事情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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