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如此多驕 第512章 餘波【上】

    卻說薛蝌魂不守舍的回到榮國府內,朝着薛蟠的院子走出百十步遠,才猛地想起母親還在客院歇息。

    於是忙不迭調轉方向。

    等到了客院,見薛寶琴正拉着母親身邊的管事婦人,詢問沿途種種,他便指了指裏間問:「母親已經睡下了?」

    「才剛睡下不久。」

    寶琴起身道:「用了那大夫的藥之後,晚上氣色明顯好多了。」

    說着,又問:「哥哥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可要命人送一碗醒酒湯來?」

    因不想驚動臥病在床的薛二太太,眾人乾脆將寶琴也蒙在了鼓裏,故此寶琴還以為哥哥是才從大觀園裏回來的。

    「不必了。」

    薛蝌擺擺手,順勢斜了那管事婦人一眼,那婦人立刻心領神會的尋了個理由告辭離開。

    等她走後,薛蝌這才一屁股坐到妹妹對面,邊自斟自飲邊把晚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薛寶琴聽說那梅家老太太,竟然被梅寶森下毒給害死了,一時也不禁瞠目結舌。

    後又聽說焦順誆騙梅寶森給家裏寫信,卻趁機讓哥哥從信上摘出文字,偽造了一封簡短的認罪書,並最終憑此奠定勝局,不由對焦順讚不絕口。

    而薛蝌聽妹妹大讚焦順,卻是如坐針氈欲言又止。

    他有心想把梅夫人的事情告訴妹妹,好讓妹妹斷了那些不該有的念想。

    可這事兒畢竟還沒有百分百實錘,也或許焦大哥早就出來了,又或者十動然拒了呢?

    再說焦大哥幫了薛家這麼多忙,今兒之所以去梅家,也是為了薛家的事情在奔波。

    如今沒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就急不可待的在妹妹面前臧否他的人品,若一旦錯怪了焦大哥,豈不是……

    「哥哥是怎麼了?」

    薛寶琴這時也發現了哥哥的古怪,不由納悶道:「難不成這裏面還有什麼隱情?」

    「沒、沒有。」

    薛蝌略一遲疑,終究還是沒有吐露實情,只嘆息一聲道:「唉~都道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不曾想竟還有這樣的事情!」

    薛寶琴只當哥哥是在說梅寶森的事兒,也嘆道:「如今看來,我倒要多謝梅家高抬貴手了,不然若嫁給這樣畜生不如的東西,定是生不如死!」

    頓了頓,卻又道:「不過咱們真正應該感謝的還是焦大哥,若不是他屢次出面,又怎麼可能……對了,這事兒最後怎麼處置的?」

    聽妹妹又提起焦順,薛蝌心下就跟便秘似的難受,還好末尾轉了話題,他才不至於一時衝動說漏了嘴。

    「這個麼……我和焦大哥自然希望能將那梅寶森明正典刑,但賈雨村卻擔心會節外生枝,影響到朝中文臣的對他的看法,所以想要把這事兒壓下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多半明兒就有定論了。」

    …………

    三更、梅府。

    因由里到外都是汗津津黏膩膩的,新出爐的一對兒姦夫y婦,只得用蓆子上鋪着的白布當毛巾使,又順便將供地上、牆上、供桌上的痕跡統統揩去,最後丟進火盆里付之一炬。

    再加上靈堂里本就燒着香燭紙錢等物,倒也堪堪掩去了這一場酣戰留下的氣息。

    剛收拾停當,沒等身心俱疲的梅夫人喘一口氣,就又被焦順打橫抱起來放在了腿上。

    梅夫人大驚失色,以為焦順還要繼續返場,正準備連聲討饒,卻聽焦順問道:「你可曾想好了,等那梅廣顏回來該如何應對?」

    「這……」

    梅夫人方才魂都丟了幾回,哪裏還顧得上想這些?

    而如今聽焦順提起丈夫來,又羞又愧的更不知該如何是好。

    想到丈夫屢次三番罵這焦順狡詐,她索性便將皮球踢了回去,嬌弱無力的問:「你、你說該如何應對才好?」

    焦某人還真就存了返場的心思,畢竟禁忌這玩意兒沒打破之前讓人束手束腳,可一旦打破了,卻總能讓人慾罷不能。

    只是他到底不敢在梅家久留,於是勉力收束了心神,將自己剛編的故事分享給了梅夫人。

    等交代妥帖了,他便讓梅夫人前面開路,趁着夜色從梅府後門溜之大吉。

    且先不提焦順去了何處。

    卻說梅夫人回到靈堂里,勉力又試漏補缺了一遍,確認沒什麼遺留下的來的痕跡之後,因實在耐不住睏倦,便靠在牆上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因早有吩咐,家裏的下人也不敢打攪,故此她這一睡,就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若非靈堂外突然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說不定她還能一直睡到中午。

    「母親、母親、母親!」

    被那肝腸寸斷的動靜驚醒,梅夫人立刻分辨出這是丈夫的聲音,她一個激靈連忙扶着牆起身。

    還不等往外迎,就見梅廣顏跌跌撞撞的闖進來,噗通跪地痛哭失聲。

    梅夫人這一刻心慌到了極點。

    誰能想到丈夫竟這麼快就被放出來了?

    雖然她已經和焦順對好了口供,可問題是被關在順天府的梅寶森可還不知道這一節,倘若兒子那邊兒路唇不對馬嘴的,豈不令丈夫生疑?

    好在梅廣顏哭的幾欲昏厥,倒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狀,又給了她收拾心境的時間。

    梅夫人好容易壓下心頭的慌亂,一面上前攙扶丈夫,一面柔聲寬慰道:「老爺節哀,千萬保重身體。」

    梅廣顏又掙扎着磕了兩個頭,這才踉蹌着起身,示意妻子扶着自己去棺槨前瞻仰母親的儀容。

    不想梅夫人腳下竟比他還慢了兩拍,最後梅廣顏

    乾脆甩開了梅夫人,撲到棺槨前看着躺在裏面的母親,再次嚎啕大哭起來。

    見不用再去那棺槨前,梅夫人心下稍稍鬆了口氣,婆婆屍骨未寒,自己就在她靈前做出了這樣的事情,雖說目的是為了保全梅家唯一的骨血,可還是沒臉也沒膽子再去看婆婆的儀容了。

    梅廣顏哭的嗓子都啞了,才忽然想起要問母親的死因,於是轉回頭咬牙道:「我下午走的時候,母親明明還好好的,怎麼晚上忽然就撒手人寰了?!」

    饒是梅夫人早有準備,心頭還是狂跳不已。

    於是下意識不答反問:「老爺怎麼這麼快就被放出來了?」

    梅廣顏微微揚了揚下巴:「老爺我本就是被叫去問話的,今日一早聽說母親、母親……我在昭獄以死相逼,自然就被放了出來!」


    雖然不合時宜,但他說到自己以死相逼時,還是帶了三分驕傲。

    說完,他又連聲追問母親的死因。

    梅夫人經這一緩,也終於調整好了心態,照着昨天晚上焦順手把手教的言語,悲聲道:「老太太、老太太其實是服毒自盡的。」

    「怎麼會?!」

    「昨天老爺被帶走之後,也不知是誰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老太太,結果老太太聽說是去了昭獄,以為老爺必無幸理,於是就……」

    聽到這裏,梅廣顏如遭雷擊,往後踉蹌了半步,又撲倒在棺槨上嚎啕大哭道:「母親、母親,是我害了你啊、是我害了你啊!」

    哭了幾聲,他忽又起身指着妻子罵道:「你這賤婢是怎麼當的家?怎麼會讓人跑到在老太太跟前亂嚼舌根兒!」

    梅夫人連忙屈膝跪倒:「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因老爺的事兒六神無主,老太太就不會服毒自盡,寶森也不會落到順天府手上!」

    「寶森落到了順天府手上?」

    梅廣顏的眉頭幾乎擰成了川字型,也是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兒子並不在家,當下疑惑道:「這跟寶森又有什麼干係?」

    「老太太畢竟是服毒而死,所以我就沒敢聲張——誰知寶森他不明就裏,偷偷跑去狀告薛家,說老太太是受了驚嚇而死的,結果不知怎麼驚動了薛家,他們便找來順天府尹賈雨村登門查案。」

    「因查出老太太是中毒而死的,那薛家小兒一口咬定是有人故意下毒殺死了她,又刻意栽贓嫁禍薛家,妾身百口莫辯……」

    「蠢材、蠢材、真是蠢材!」

    梅廣顏剛聽說兒子栽贓薛家時,還暗自欣喜兒子到底得了自己三分真傳,竟有這般的急智。

    後來聽說被薛家拿住把柄倒打一耙,登時又起了虎父生犬子、恨鐵不成鋼的心思。

    連罵了兒子幾聲之後,他才又追問:「明明母親是服毒自盡,你又怎麼會百口莫辯?」

    「因為我實在說不清楚,老太太是從哪兒弄來的毒藥。」

    梅夫人抹着眼淚哭訴道:「結果那薛家小兒揪住這一條不放,所以我才……」

    梅廣顏聽到這裏,也奇怪老太太自盡用的毒藥是怎麼來的,可妻子已經提前說了不清楚這事兒,先入為主之下,他自然沒法追問。

    最後只咬牙頓足道:「查,一定要查個清楚!」

    說着,就要招呼管家進來鋪派任務。

    「老爺且慢!」

    梅夫人連忙攔下了他:「昨晚上若非順天府尹賈大人不想把事情鬧大,和那薛家小兒打起了對台,只怕我與寶森都要被帶去順天府羈押了——如今寶森還在順天府里關着,若是老爺一回來就大張旗鼓的查問,賈大人那邊兒……」

    說着,就將賈雨村昨天的言語複述了一遍,又略略竄改了薛蝌的態度,說他極力要求嚴查此案,正因兩人意見相左,所以昨晚上才選擇了暫時擱置。

    至於焦某人的存在,則是徹底被她隱瞞了下來。

    梅廣顏聽完之後,好半天才想明白賈雨村是因為什麼,才不願意繼續深挖此事,於是忙道:「既如此,我這就去拜會那賈雨村,當面痛陳利害,免得他被那薛家小兒蠱惑,將母親的死栽贓到你們母子頭上!」

    顯然,他對於母親是自盡的說辭並無懷疑,畢竟梅夫人一向孝敬公婆,從沒有半點違拗的地方。

    而他更是萬萬想不到,兒子在遭受大起大落的刺激之後,竟就萌生出了弒親的念頭!

    聽說梅廣顏要去順天府見賈雨村,梅夫人好容易平復下來的心肝登時又七上八下,想也不想便脫口道:「我也去!」

    「你去做什麼?」

    梅廣顏瞪了眼妻子,又指着母親的棺槨道:「母親的喪事總要有人主持,你留在家……」

    「老爺!」

    若不提前和兒子串供,一旦賈雨村將他放出來,事情可就遮攔不住了——依着丈夫對婆婆的痴孝,說不定當場打殺了那逆子也未嘗可知!

    於是梅夫人只好硬着頭皮搶先道:「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寶森,何況老太太一貫最疼他,若能儘早把他接回來守靈,老太太泉下有知,想必也能走的安穩些。」

    「這……」

    梅廣顏雖然還是覺得妻子應該留下來守靈,可看她一臉焦躁不安的樣子,最終還是點頭應道:「也罷,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兩人說好之後,梅廣顏先在家裏披麻戴孝,然後才帶着妻子趕奔順天府。

    等到了順天府衙門口,梅廣顏在門前通名報姓,不多時就有人將他領了進去。

    一直在馬車上窺探的梅夫人見狀,也忙下了馬車,湊上前自報身份,表示希望能見一見兒子。

    誰知那守門的壓根不知道梅寶森是誰,任憑梅夫人怎麼哀求也不肯答應。

    時間一久,梅夫人焦躁之餘,也終於瞧出對方是想勒索些銀子,可來時太過慌急,再加上對這衙門口的規矩也不甚了解,所以她身上竟是分文沒有。

    問遍了幾個隨行的下人僕婦,也只湊了幾兩散碎銀子。

    結果那門子一臉鄙棄,連看都懶得看那碎銀子一眼。

    這卻如何是好?!

    倘若不能搶在丈夫之前見到兒子,那一切可就……

    正急的團團亂轉,忽就見有個差役從裏面出來,指着梅夫人同那守門耳語了一番。

    那守門聽完,立刻側身道:「那你就領她進去吧。」

    梅夫人雖不明所以,但這時候也顧不得多想,忙跟着那新來的衙役進了府衙。

    進門之後,她才提心弔膽的打聽:「讓我進來,可是我家老爺的意思?」

    那衙役卻不答,只說是等到了地方就知道了。

    梅夫人無奈,只好硬着頭皮跟在他身後。

    誰知因心下恍惚,轉過一處月亮門之後,竟就不見了那衙役的蹤影!

    梅夫人大急,趨前幾步左右張望,有心呼喊卻又不敢,想要退回去卻又不甘。

    正在兩難之際,忽就被人從身後懶腰抱住。

    梅夫人吃驚之下剛要掙扎,只聽身後傳來個新進熟悉的聲音:「太太是在找我嗎?」

    卻不是姓焦的,還能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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