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下了一場瓢潑大雨。
瓢潑大雨在地上歡快地跳躍着濺起點點泥水,完顏婁室一身破爛蓑衣,踏着大雨艱難前行,雄壯的身影極其落寞。
多年前他們攻破這座遼地大城的時候,軍中上下歡聲雷動。
女真人慶祝他們拿下了一座繁榮的都市,渤海人慶祝他們從契丹的掌握中逃了出來。
那時候的完顏婁室在眾人敬畏的眼神中高昂地昂着頭策馬入城,與軍中眾人共同盟誓,以後要征服天下,讓大金的鐵蹄踏平四方。
可現在,道路兩側的女真百姓都呆呆地駐足不動,目光非常飄忽流離。
他們不知道這個強壯的武士做錯了什麼,居然會落得如此下場。
完顏婁室很想跟他們解釋一番,可話到嘴邊只化成了一句長長的嘆息。
皇宮越來越近,一排排士兵整齊地排列在雨中,等待着完顏婁室的到來。
他們之中有不少曾是完顏婁室的麾下,幾個士兵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上來給婁室撐傘,讓婁室的心中多有幾分溫暖。
可他看着這些士兵手上的旗幟,不禁長眉一挑,怒道:
「這是什麼?」
那些士兵的手上並不是太祖阿骨打起兵時黑紅為底、金日當中的軍旗。
也不是宗乾等人之前給自己王牌騎兵專門設計的由白、紅、藍、黑為底,金日在中的大旗,而是一面面純白為底色,中間繡着一團沖天怒焰的三角旗。
仔細看看,這三角旗邊還各有特色,有繡着刀劍,有繡着海浪,有繡着高山,還有參天大樹和一團團的烈火。
引路的士兵頗為愧疚地慘笑道:
「陛下以明教為御教,這是……這是明教的旗幟,喚作五行旗。」
婁室之前就聽說吳乞買對明教極其熱忱,可他覺得這不過是吳乞買爭奪權勢的手段。
沒想到他居然如此篤信此教,還將女真當年起兵的軍旗都換了!
是了。
不是陛下愚蠢。
他只是想證明,自己要跟曾經的種種割裂。
他是明教的明尊化身,繼承的是天的意志,他是靠着天的意圖登上了皇位,這樣就能為宗磐當太子鋪平道路。
斜也能同意這件事嗎?
婁室不知道,完顏斜也想不同意也不行。
之前的戰爭讓大量的女真士兵蒙受了很大的創傷。
這個年代的醫療水平懂得都懂,不少女真士兵死裏逃生之後又因為傷口潰爛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薩滿巫師根本應付不了這種情況,他們請神失敗之後只能來一句天不愛他,然後灰溜溜逃去。
明教也沒有神醫。
但新明教的體系在對面這種情況時有極其強大的哲學優勢。
林靈素假裝慈悲到處上門給那些飽受痛苦折磨的女真士兵講法,告訴他們現在的痛苦和磨難只是上蒼的歷練。
要進入一個極樂世界,必須苦筋骨、勞心神,這一世的痛苦可以換來以後美滿極樂的生活。
只要皈依明尊,一切都會好起來,來世也不會遭受這樣的痛苦。
金人常說「遼以釋滅」,遼國的佛教義學宗派盛行,學術化色彩濃厚,世俗化特徵不強,主張人應該從中領會出學問和大道。
而同一時代的北宋佛教卻呈現出明顯的平民化和世俗化特點,有強烈的功利性。
比如說大多數的底層軍人他們哪裏懂什麼學問流派,他們更需要的是宗教帶給他們的心靈解脫。
被魔改後的明教就提供了這樣的需求。
當場信,當場見效。
不少人在心靈解脫後感覺全身的抑鬱少了許多,甚至有人本來極其痛苦,卻在彌留之際格外安詳。
這讓眾人紛紛向林靈素拜倒,信徒的規模迅速擴大。
別的教這樣擴大肯定會遭到官府的鎮壓。
可邢煥只稱教主,將神明的身份送給了吳乞買,吳乞買當然樂於建立地上神國,不會造自己的反。
現在明教滾雪球一樣地迅速膨脹,吳乞買的勢力也遠遠壓過了斜也、蒲家奴等人。
之後……
「也許真的不需要我了。」完顏婁室心中頗為感慨,嘆息道,「去見陛下吧。」
「陛下,陛下不在宮中。」士兵小心地道。
「什麼?」婁室濃眉一挑,「那為什麼要帶我來此處?」
「陛下說,請將軍先,先在這等候……後面的事情,小的也不清楚了。」
完顏婁室本以為吳乞買此舉不過是為了徹底將軍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到時候他見了吳乞買剖明心跡,說說當年一起奮戰的歲月,想來也不會太過難為自己。
可到了皇宮邊上,吳乞買居然不在這裏?
那在這裏的是什麼人?
「父親,不對勁啊!」完顏活女立刻覺得不好。
活女曾經聽過遼人說起漢人的大英雄韓信的故事。
據說韓信膀大腰圓武功蓋世,隨便幾十個人都無法近身,漢人的蛇蠍女子就把他騙到宮中喝了蒙汗藥殺死。
現在吳乞買又不在宮中,閒的沒事進宮作甚?
活女一把從旁邊的士兵手上搶過一把鐵槍,喝道:
「父親,咱們快走吧!」
婁室也覺得事情古怪。
吳乞買何至於如此絕情,把自己叫到遼陽又不肯見自己,這跟誰也說不過去啊。
他嘿了一聲,劈手也奪過一把鐵槍,肅然道:
「陛下既然不在,我們去宮中等候不合規矩,還是去城外等候,如果陛下回來了,我們再來不遲。」
完顏婁室何等威信,哪有女真人敢跟他為難?
他手持鐵槍,眾人都不敢靠近,也只能紛紛散開。
婁室父子踏着漫天大雨快步離開,這一路的百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頓時一片驚慌。
不少士兵見了如此模樣,都紛紛湊上來高聲問道:
「將軍,出什麼事了?」
婁室面色如鐵,嘆道:
「先出城,出城再說。」
他們一路奔到城門附近,之前「護送」婁室前來的孔彥舟早就在這等候。
在他身後默默站立着一群手持各種武器的大漢,迎着大雨,他們寂寂無聲,渾身上下的殺氣讓婁室也不寒而慄。
「你們想做什麼?」婁室問。
「奉命護送將軍去見陛下。
跟陛下見面之前,不許將軍離開遼陽。」
「如果我非得離開呢?」
孔彥舟怪笑一聲,他一招手,從四面八方又湧出來不少身穿白色漢子。
這些人面對婁室,都緩緩抽出鋼刀,眾人目光堅定蹬着婁室,就像在看仇人一般。
他們有長發的漢人,也有光頭的女真人。
婁室手持長槍,看着四面列陣的武士,用女真語嘆道:
「為什麼你們也想殺我?我做錯了什麼?」
完顏婁室在金國的地位不用多說,之前皇宮周圍的衛兵有不少是婁室曾經的部下,他們遠遠望見婁室被人包圍,都大呼小叫手持武器趕來支援。
這些女真士兵都是百戰精兵,斷不是孔彥舟手下的這些江湖人可以對抗。
婁室見眾人趕來支援,心中大定,朗聲道:
「煩請閣下讓路,不然某隻能闖關了。」
孔彥舟哈哈大笑道:
「完顏婁室,你不過是個草民,如何敢率眾為亂?
速速回去,不然有性命之憂。」
完顏婁室冷笑道:
「大金乃我等百戰所建,爾等南蠻之人還敢說我謀反?
再不退開,休怪我手下無情!」
完顏活女早就忍耐不住。
他看出孔彥舟等人早有準備,已經擺明了要殺死他們,這還有什麼好說。
「南蠻賊,納命來!」
完顏活女的武藝已經頗得婁室真傳,他雖然沒有用狼牙棒,可手上的長槍一掃,也是聲如驚雷,直撲孔彥舟而來。
孔彥舟嘿了一聲,調頭就跑,而一個身材瘦小的漢子突然一躍而起,持一根鐵棍橫掃活女面門。
活女見此人的棍法綿軟無力,想來此人不過如此,他揮動長槍,輕輕將那瘦小漢子盪開,繼續追擊孔彥舟。
緊接着,身邊又是一個胖大和尚跳出來。
這和尚揮動禪杖,勢大力沉,活女哼了一聲,一杆大槍後發先至,逼的那和尚被迫後退躲避。
這一來一回,活女穩佔優勢,他心中大定,心道這不過就是幾個小兵的武藝,全然不是自己的對手。
他揮動長槍猛追,卻見剛才那個被自己輕易盪開的瘦小男子又拖着鐵棒殺來。
「找死!」
剛才如果不是急着追殺孔彥舟,活女稍稍用力就宰了此人,見這人還不依不饒地來送死,頓時面露猙獰之色。
他攥緊鐵槍一擰,又準備向之前一樣將那人盪開,然後一槍將他刺死。
可剛才那人下手綿軟無力,棒法也稀鬆平常,可這次一棒落下居然硬是有開碑裂石之力,讓毫無準備的活女大吃一驚,幾乎拿不穩手上的長槍。
也在這時,剛才被活女輕易擊退的那和尚也捲土重來,那人怪叫一聲,掄圓膀子,居然將沉重的禪杖朝着活女直接投了出去。
眼看那禪杖朝自己飛來,活女趕緊放棄手上的長槍躲閃,而那個瘦弱的漢子不顧被禪杖擊中的風險,連連躍步上前,一棒重重砸在活女的胸口!
「明教好漢全伙在此,狗賊,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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