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百歲此時模樣,完全可用「狐假虎威」四字來形容。
那一臉自豪,誇讚着陶潛的戰績,不知情的人瞧了,只怕會以為那些都是他張百歲的戰績。
自擺在院中的宴席開始,一路夸進了主廳。
相對於廳外的那些妖魔鬼怪,旁門左道之流,廳內的席上都是些有地位的強者,氛圍自然也就好了一些。
不過在陶潛眼中,面前如銅爪婆婆、百眼老妖、黑驢仙童這些人,雖然稍好,但也是好的有限。
須知此時的他,眼生重瞳,那高靈視已是想開就開。
滿座所謂「強者」、「前輩高人」,落在陶潛眼中,一個個都是原形畢露,藏都無處去藏。
銅爪婆婆,說是一位蛻凡圓滿的散修女仙,實則卻是個半人半妖的異類。
陶潛此刻定睛一看,那席上站着一頭彩羽大野雞,雖是個雌的,但羽毛艷麗,威武霸氣,一雙雞爪也不知是異種天賦,還是修了什麼神通法門,好似黃銅所鑄,鋥光瓦亮,厲害非常。
再去看那百眼妖,真身是一隻大蜈蚣,甲殼烏黑,背上密密麻麻嵌着足足上百顆猩紅血眼。
倒是名字中帶個驢的仙童,竟真是個貨真價實的人族修士,只是其煉了某種詭秘神通,雖得了莫大法力,道行也高,距洞玄境只差一絲距離,好似隨時能晉升,但他付出的代價也是清晰明白,其隱在衣袍下的雙足,赫然就是一雙青黑大驢蹄。
「謝師姐眼中的世界,倒也不是都恐怖無比,如今我瞧這宴,頗有幾分意趣。」
陶潛心底極其惡趣味的嘀咕時,張百歲仍在不厭其煩的介紹着。
包括陶潛在內,席上諸人其實也都能看出來。
這紈絝子弟,是打算借陶潛的威風,好證明自己並不是沒有魅力,吸引不來強者投靠。
小孩子脾性!
眾妖魔、左道修士心頭,都是冷哼出這句。
看得穿歸看得穿,席上這一位位,哪一個不是修行多年,在古秦省內各稱霸一山,或是一城的強者,怎容得張百歲喋喋不休,自以為是的打臉?
如果陶潛顯現出明顯的洞玄境修士氣機,那讓眾人忍耐一二自是沒問題。
強者為尊,修行界,多少年來都是這個規矩。
但陶潛所化龍妖,顯露在外的修為,也是蛻凡境。
同階而已,如何讓這麼多人服氣?
不過張百歲深諳吹噓技巧,兩樁戰績,經由他口來說,頗有些天花亂墜的氣象。
直至下一刻,席上地位最尊崇之人出現。
亦是這一遭張九燈遣來的諸多左道修士中,為首的一位。
張百歲有些輕佻浮誇的語氣,難得有了變化。
「金鱗前輩,這位乃是我父親極為信重的高人,道號為黃精真人,乃是我古秦省,官府親封道門之一天仙道的長老。」
「真人非但是洞玄境強者,更有傳說其麾下供養着數十位神靈,不論是殺伐,還是旁的事,可謂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精。」
這兩句話聽來,似是由衷的驚嘆和誇獎。
但莫名的,作為當事人的黃精真人聽過後,只覺此子似在陰陽怪氣。
介紹便介紹,哪有一上來就泄光他底細的?
換個旁人,他早下手錘殺了去。
可惜,眼前是少主。
再無能的少主,那也是少主。
端坐在上首中間席位的黃精真人默默咽下不滿,隨後目光看向陶潛,打量甚至是探查起來。
與此同時,陶潛也在瞧他。
「好一個小黃人!」
頃刻間,陶潛發出感嘆。
倒是也不能怪他,那席上端坐着的,赫然就是一個黃不拉幾,渾身皺巴巴的侏儒。
號黃精便罷,還着黃色道袍,戴黃冠,手執着一枚黃玉如意。
更驚人的是,也不知道是所修法門的緣故,還是旁的什麼原因。
其肌膚,也是那般顏色。
初始瞧來是滑稽,可多看幾眼,只會覺得眼前氣機洶湧,黃氣瀰漫,一種頭暈眼花,噁心欲嘔吐之感,快速侵襲上來。
「正在遭受黃神邪氣侵襲……已豁免!」
「正遭香火邪神黃仙窺探……」
接連兩道志述,突兀迸發。
陶潛眸中映照出的,除了那醜陋黃皮侏儒,以及不斷翻湧過來的邪氣外,還有一隻旁人瞧不見的,渾身上下毛皮斑禿的騷臭黃狐狸正繞着自己,不斷的嗅着。
面上不動聲色,由得這廝窺探。
區區一旁門左道修士,雖是洞玄境,又如何看得穿秘魔萬化術?
「天仙道雖是旁門左道,但請神、養神的法子,也不算多偏。」
「但這道人,呵,必是煉岔了,這般黃,這般邪氣,多半是付不起代價了。」
陶潛這頭,剛有了判斷。
面前仍舊大喇喇端坐着充大的黃精道人,在聽過自己所遣香火神探查出的結果後,心下也生出盤算:
「呵,一頭蛻凡境的雜種龍妖,竟到我面前耀武揚威來了。」
「戰退孽宗真傳,擊殺食人鬼魔李青盤……倒是很會造勢,若非我天仙道在魔都也有些人手,忙活一日,也找長春會打聽打聽了消息,還真會被這廝給唬住了。」
「孽宗真傳練玉樓之事,分明是那九皇子的謀劃,這廝不過是趕巧罷了。」
「至於李青盤?這倒霉鬼被天江仙傷到了本源,若由我來動手,偷襲之下,一擊必殺也不成任何問題。」
「論及造勢,吹噓,既有我這個天仙道人在此,哪裏輪得上一頭雜種龍妖?」
「雖說張百歲此子,天賦稀爛,無望接過九燈府的基業,必將死在他老子前頭,但好歹佔了個少主的名頭,此番過來正該將其折服,消弭之前朱全福這王八羔子帶給我天仙道的隱患。」
「也罷,時機正好,且看我顯些神通手段,削這龍妖顏面的同時,也徹底折服張百歲以及這些旁門左道。」
「人心所向,皆聽命於我,才更好辦事。」
黃精道人心頭一定念,立刻便搶在陶潛之前開口了。
「少府主謬讚了。」
「相比金道友這非同一般的戰績,我黃精,實在是不值一提。」
這兩句吐出,主廳內外,都是立刻響起一些譁然聲響。
場中都是廝混多年的老油條,脾性古怪的多,但蠢的卻是一個也無。
聽得第二句,便直接猜出黃精道人想做什麼。
有好戲看了!
瞬息,除了一些真正意義上的吃貨外。
大多數旁門左道、妖魔鬼怪都在這一刻抬起頭顱,以各種方式,往主廳內的宴席瞧去。
而廳內如銅爪婆婆、黑驢仙童這些人,更是同時露出饒有趣味之色。
原本他們就很是不忿張百歲此子,借陶潛的威風來陰陽怪氣。
如今,終於有反打臉的來了。
張百歲其實也不蠢,他一聽黃精道人言語,也猜到什麼。
正欲開口阻止,誰料黃精道人搶先又道:
「金道友的神通法力,這一日來,我與其餘道友都聽得耳起繭子了,俱都是深深欽佩。」
「不過前來魔都時,九燈府主曾交代貧道,說少府主年少不更事,招攬供奉客卿之時,難免會走眼,遭人所欺哄。」
「金道友莫要誤會,貧道並不是在說你。」
聽到這裏,陶潛強忍着抽冷子砍這老黃瓜一劍的衝動。
面上很是自然的露出一絲怒色,隨後開口問道:
「哦,黃精道友可有指教?」
「指教不敢當,只是受九燈府主所託不敢怠慢,欲與道友切磋切磋罷了。」
「鬥法?還是乾脆就打算與我廝殺一番?」
「道友莫怒,貧道這老邁身軀,如何撐得住與一頭龍族廝殺?不若就鬥法吧,選個輕鬆點的法子,莫要傷了你我之間的和氣。」
陶潛與黃精道人,你來我往的對話。
在旁人包括張百歲聽來,顯然是那喚作「金鱗」的龍妖被激怒了。
而黃精道人,表面功夫確是不俗。
還未斗,看似已佔了上風。
只見他那黃皮侏儒之軀主動飄蕩而起,落至寬敞大院內。
而後又是開口將張府內諸多妖魔修士都喚了過來,美其名曰做個見證。
圍個水泄不通,無比熱鬧之時,又聽黃精道人開口道:
「論及不傷和氣的鬥法,貧道正好有個主意。」
「想來諸位道友都知曉我黃精道人,修的乃是玉皇天仙本源經,此大冊屬香火道。」
「也因此,貧道非但是肉身孱弱,不會雷法,不知五行,不曉劍術,更不擅擒拿、遁術一類……倒是陣法一道上,我有些鑽研。」
「不若這樣,我在此間擺一個十二天仙伏妖陣,道友主動闖陣。」
「若在一個時辰內,道友能破陣而出,便算道友勝了。」
「若不能,便算道友輸我一籌。」
「如何?」
黃精道人這一番話,以及鬥法的佈置吐出。
場中諸多妖魔修士紛紛都在心底腹誹道:這黃老鬼,說擔憂別人起鬨,自己倒是一句一個坑,這個不會那個不會的,怎麼混來的洞玄境修為,怎麼在古秦省內帶着天仙道一步步擴張地盤。
有些知曉那陣法底細的,更是齊齊露出看好戲的神色來。
如銅爪婆婆、黑驢仙童這一幫多達十幾人的蛻凡修士,直接互相傳音起來。
「黃老鬼果然一如既往的陰險狡詐,明明高這龍妖一個境界,還這般謹慎,非要給人挖坑。」
「倒也正常,這頭龍妖那戰績,的確是非比尋常,李青盤的聲名我等皆聽過,縱然是受了傷,面對一頭蛻凡妖,也不該那般輕易就被砸死才對,這金鱗子,必也是有些特異,非池中之物。」
「十二天仙伏妖陣?呵,名字倒是改得快,上回聽,還是伏魔陣呢,十二尊被黃精道人辛苦多年孕養出來的香火邪神,卻被他取了個仙名。」
「真讓黃老鬼起了陣勢,然後再讓人主動闖陣,不要說一個蛻凡境的龍妖了,就是貨真價實的洞玄修士,只要進去了,恐怕也是出不來。」
「一個時辰?便是一整天,一月,也得生生困死在裏面。」
「黃老鬼這是故意打臉來的,聽說之前天仙道派來庇護少府主的人,在李青盤襲殺時,竟然主動拋棄少府主……雖然少府主沒多大用,但告狀卻還是會的,因為那一遭,天仙道可是出了大血,才在九燈府主面前保住了地位。」
……
這諸多傳音議論,陶潛自然聽不見。
但從周遭這些妖魔修士面上的神色,他也能判斷出許多東西來。
按說,他該拒絕。
呵呵!
如果要擺陣的,是他陶大真人的雲華姑姑,那他的確會立刻拒絕。
區區一個修香火神道,還修了個亂七八糟的旁門左道?
「以我這一身手段,還有我那異樣魂靈,加上雲華姑姑給的那物,若在一個時辰內破不了這所謂的十二天仙伏妖陣,我還是早早迴轉山門去,莫要度什麼劫了。」
陶潛念頭一定,張口便道。
「黃精道友,擺陣吧。」
「好!」
黃精道人顯然早就在等着陶潛答應。
一有答案,這黃到讓人噁心的老鬼,立刻咧開滿臉的皺紋,一口老黃牙噴薄臭氣,只聽他低喝一聲,十二道華光激射而出。
眨眼間,落定院中。
眾妖魔修士中有不少眼尖之人,紛紛看清楚那十二道輝芒內,其實是十二面看起來極其華麗、繁複,寶光流轉的旗幡。
每一面,都繡着一尊神仙,只是皆非道門公認的那些,而是黃精道人藉助天仙道、九燈府的勢力,在古秦省內憑空生造出來的偽神。
這般做有利有弊,弊端是這些偽神不過是香火之力餵養出來的,不論法力還是神通手段,都無法與真正仙神相提並論。
好處卻是簡單,這些偽神既然是他創造出來的,自然也就完全聽命於他。
為了造就這「十二仙」,黃精道人幾乎投入了半輩子的心血。
這陣法,其實也是他的得意之作。
先前這老鬼都是一臉的謙虛,直至擺好了這個陣勢,終於露出了一點真面目。
只見他伸手,示意陶潛可入陣了。
同時開口,像是介紹,又像是炫耀道:
「好教金道友知曉,此陣既喚作伏妖,卻是有些針對妖族的佈置。」
「道友若陷太深,莫要激烈反抗,只喚一句我伏了,貧道便會讓那十二仙放道友出陣。」
「若道友掙扎太過,許要遭剝皮抽筋的刑罰,那就不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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