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兒定睛一看,只見華服少年在眾星捧月般的簇擁下,昂然而來。
這少年玉樹臨風英華絕世,道韻深遠仙氣縹緲,氣度高貴不怒自威,就像是造化女神塑造的心儀男子,似乎任誰見了,都有一眼萬年之嘆。
哪怕是李洛兒和黎曦,見到這個少年,剎那間也忍不住有點失神。
實在是盤康的賣相,也忒完美了些,簡直是無暇之玉,造物傳奇。
呵,不愧是號稱巫域第一美男子啊。難怪盤康每次出行,女修都是「凝睇望之,黯淡秋水」呢。
楚國有一支特殊的兵馬,乃是楚國貴女自發組織的「道安軍」,全部是巫宗以上修為的女子組成,數量過十萬,戰力很是強大。
「道安軍」不屬於正式楚軍,卻對盤康很是忠心,自稱是盤康的守護營。
這支女軍為何要自稱道安軍?因為盤康字道安!
由此可見,盤康多麼受楚國女子喜愛。在李洛兒看來,他簡直是巫域的女子團寵。
但,李洛兒顯然是個花痴指數極低的女子,對男色的抵抗力堪稱強大。她很快就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盤康越是受女子歡迎,她就越是謹慎。
可說也奇怪,她此時看見盤康似乎發自內心的笑容,心中也感到一點從未有過的愉悅。
「大楚太子殿下親自降貴初迎,本使受寵若驚。」李洛兒手持使節之符行禮,落落大方的說道,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她是大周使臣,理應如此。
黎曦則是拱手行禮笑道:「多年不見,盤兄道韻越發高深莫測,實令小妹敬佩。」
盤康神采飛揚,滿面春風。他也很自然的行個禮,一擺手道:「兩位師妹,請!」
「大周貴使到,奏樂!」
他表面上言笑晏晏,內心卻暗暗驚訝。
這個洛師妹,竟然已經武聖二重天了。如此資質,簡直比自己都不遑多讓啊。
她的道韻之圓潤極其罕見,清華無比,猶如神女。就是容貌氣質,也比之前更出眾了。
不知為何,盤康此時看見洛仙子,心頭就已生出三分歡喜,笑容更加溫暖親切了些,令人如沐春風。
就是楚國大臣們,也覺得太子殿下今日的笑容似乎發自內心。
盤康一聲令下,頓時仙樂悠揚,祥雲五彩,霞光萬丈,場面既宏大又壯美。
「諸卿,這位周使洛仙子,就是之前救了腐水關的人,也是孤的故人。今日故人遠方來,孤不勝欣喜。」盤康隆重介紹道。
他又介紹黎曦,「這位曦仙子,想必很多人都知道,乃是和我大楚聯合抗清十幾年的黎將軍,也是孤的老朋友了。」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今日,不醉不歸。」
李洛兒聽到盤康說「有朋自遠方來」這句話,立刻判斷出,盤康不是紅塵仙就是因果仙。
他肯定早就覺醒了前世記憶,不然不會知道這句話。
盛大的仙樂聲中,李洛兒,黎曦,以及化形不久的霸唱,一起跟着主人盤康進入巍峨縹緲,威嚴肅穆的楚宮。
「洛師妹,你的唱天仙鸞這麼快就化形了。」盤康一邊走一邊說道,將目光從霸唱身上收回。
李洛兒笑容燦爛:「還沒謝過盤師兄呢,謝盤師兄送我這麼貴重的禮物。嗯,這或許是盤兄送給我的最貴重的禮物了。」
她用了『或許』二字,當然意有所指。
意思是,以後可能有更貴重的,所以只能用「或許」。
聰明人都會懂。
恰好盤康就是聰明人。
傍邊的黎曦聽了,忍不住暗自吐槽,心道:「洛師妹,你這是索要禮物麼?人家已經送了你那麼多東西了啊。你不會真當盤康是冤大頭吧?」
盤康一邊走一邊笑道:「洛師妹說話還真是有趣,呵呵,呵呵。」
李洛兒神色不變,只當自己是無心之言,神色自若。
盤康忍不住心中苦笑,這個李洛兒,都修煉到武聖了,怎麼臉皮還是這麼厚?
若是她對自己無意,那自己肯定不會再送好東西了。自己好東西再多,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洛師妹為人狡黠,還是要把持住自己的心境才是。自己送她的已經夠多了,不要被她哄了好東西才是。
不過,她救援腐水關,自己還是要謝的,一碼歸一碼,公是公,私是私。
而洛仙子此時也有點不知所措,心生茫然。
有道是:「洛仙子進楚宮,左右為難;盤道安見周使,公私分明。」
一行人進宮之後,盤康笑道:「為兄想請洛師妹去伴月台喝茶獨對,不知可否?」
說完一指宮中最高的一座樓台,那高台俯瞰整個京師,非常空曠。
這就是要單獨說話了。但盤康很有分寸,他選的是伴月台,不是靜室。
起碼這個地點,讓洛仙子放心。
「固所願。」洛仙子嫣然一笑,「盤兄請。」
兩人登上伴月台,但見楚京氣勢磅礴,虛空星月燦爛,頓時心生曠達蒼茫之感。
伴月台上空曠無邊,沒有屋宇殿閣,只有一方石桌,幾個石凳而已。
一輪大月升起,月華如夢。清輝之下,石桌之上,男女對酌,恍如一對無雙璧人。
盤康親自給洛仙子斟了一杯古月道茗,語氣清幽的說道:「你我相識有年,我之心意,洛師妹冰雪聰明,豈能不知?」
「八年前,我委託黎曦師妹為媒,轉敘暗曲,洛師妹模稜兩可,芳心難測。」
「如今,明月再上,清風在傍,除卻你我,再無他人。洛師妹可否直抒胸臆呢?我盤道安,豈強人所難之輩?師妹大可坦言。」
「無可無不可也。但,為兄想聽師妹幾句肺腑之言。我可直言相告,從小到大,除了師妹,其實並沒有讓我動心的女子。」
「你,和她們不一樣。」
這個評價很高,似乎也不是說謊。
盤康說完,微微一笑,自顧自的喝盡杯中茶。
李洛兒目光清澈,不含一絲雜質,看上去極其清純。她的語氣,也帶着一種恰到好處的溫度:
「盤兄天人之姿,神龍之屬,天下少年英雄無出其右,就像這大月懸空,清輝滿世,天下女子,又有幾人對盤兄你無動於衷呢?」
「盤兄能垂青小妹,小妹並非草木鐵石。若說不為所動,小妹自己都不信。」
李洛兒給盤康斟茶,「小妹雖不知情為何物,可對盤兄之情,卻也心念念之。不說其他,清楚之爭,兇險異常,我也常擔心盤兄安危呢。」
「今日見到盤兄,小妹也是心生歡喜。我道心如鏡,自可一照隱衷,豈能自欺欺人?」
盤康明白了。李洛兒的意思是,對自己也是有意的。
但是她的心意,猶如江水初發源,明月潛照清,並不強烈,還沒有到願意嫁給自己的地步。
她似乎有很多顧慮。但對自己絕非沒有感覺。這點判斷,他自信還是有的。
這也難怪。此女本來就不同,她行事質野,狡黠滑溜,是個自信天生,九曲迴腸的女子,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嫁給自己?
倘若她如此輕易,自己倒是要心生躊躇了。
要知道,如今大爭之世,情勢不明。李洛兒這樣冰雪聰明的狡黠之人,怎麼可能輕易站隊?
她要是現在嫁給自己,若是將來楚國被滅,她豈不是要陪葬?
就算不賠葬,亡國皇后的下場,肯定也好不到哪裏去。
所以,她有顧慮很正常。若她真是為了男女之情就不顧一切的女子,那麼能對自己做到這樣的女子並不少,為何偏偏要選擇她?
選擇她是因為她有資格做自己的皇后。而大楚皇后,絕不能感情用事!
好在,他自己從來不急。他如此年輕,為何要急?
如今,爭天下才是第一大事,而非兒女情長。他的確重視李洛兒,可他更重視兩國聯盟,重視大楚的安危。
「師妹冰心,我已知之。」盤康釋然一笑,「和親可緩,聯盟可急。若是你我真有緣,他日自當有分。」
「嗯,你我就相約百年。百年無緣,一別兩寬。」
百年無緣,一別兩寬?
李洛兒聞之,忍不住心中暗嘆,心湖微漾,風起漣漪,星眸不由有點惘然。
她低下螓首,看着茶杯中的月亮,觀察舒展起伏的茶葉,似乎被茶葉上的絨毛吸引。
盤康抬頭望着明月,目光繾綣,明明喝的是茶,卻好像喝的是酒。
似乎微有醉意了。
他緩緩說道:「就算你現在同意和親嫁我,我也不能答應。以後的事,只有天知道。」
「這巫域天下,只能有一國。實話告訴你,我沒有贏的把握。甚至,贏面不大,輸面不小。」
李洛兒頓時鬆了口氣。
盤康還是很好說話的。對這種人,只有實話實話即可。
她此時心情之複雜,實非言語所能形容。
就像杯中之茶,澀而微苦,苦而回甘,甘而生暖,綿長婉轉。
而盤康,也像是這杯茶啊。
唉…
「局勢未明之前,我豈能大婚?」盤康神色有點落寞的說道。
「大楚前途未卜。生死有命,成敗在天。我也不知將來如何。既然屬意於你,當然不能讓你卷進來。」
「我盤康難得被一個女子動了凡心,想讓她輕鬆一些。她沒有氣運在身,沒必要和我一起擔負楚國安危。」
李洛兒聞言,忍不住心中有點感動。同時也不無感慨,盤康當年是何等意氣風發,何等自信驕傲?
可是如今,竟然有點語出悲涼。
堂堂大楚太子,能在自己面前不加掩飾,的確是誠意滿滿了。
她抬起清眸,很坦然的看着盤康的眼睛,「大楚不過稍有挫折,暫時處於守勢而已,殿下為何竟出消沉之語?若是傳出去,豈不有損軍心?」
盤康神色淡然,「我相信你,因為起碼在抗清上,你是自己人。這一點,我確信無疑。」
他站起來,負手遙看虛空,目光悠遠,「這個天下,希望我盤康失敗的人,不計其數。可是起碼你,是不希望看到我失敗的人。」
李洛兒也站起來,和盤康並肩而立,同看一片星空。天風浩蕩吹來,兩人衣袂飄舉,長發飛揚,似乎要一起乘風歸去。
「不錯,我的確希望你能平安無事。」李洛兒側目看着盤康,笑意盈盈。
「盤兄出手如此大方,天下絕無僅有,這樣的好人,當然要大道圓滿,長命萬歲。不然,豈非我的損失?」
「哈哈!」盤康忍不住放聲大笑,搖頭喟然道:
「你呀你。天下人貪婪者多矣。可是天資若卿,容貌若卿,修為若卿,而仍無饜足者,唯卿一人耳。」
他想不到,這女子要起好處來如此直白,話還說的動聽,偏偏讓他討厭不起來。
誰實話,敢這麼和自己要好處的女子,除了她也沒誰了。
盤康本來胸有塊壘,可是此時卻心情舒暢,一掃心中鬱結之氣。
李洛兒也燦然嬉笑道:「笑談而已,盤兄切莫當真。若非盤兄心懷天下,氣度恢宏,富有南國…呃,不說這個,還是說說大事。」
她很會把握分寸,見好就收,點到為止。
「我也知道清軍多了幽媾族,海獠族,甚至血族的支持,軍力大增。而之前吳王盤廣盤楚投清,讓大楚損失慘重。可是…」
「可是以盤兄底蘊,必有反擊手段,為何憂心忡忡,一籌莫展?」
盤康沉默一會兒,方才說道:「因為幽媾族,本是我的援軍!」
李洛兒聞言一怔,她沒想到,幽媾族本是楚國的援軍。
「那為何…」李洛兒很難想像,姜正嫡竟然能挖盤康牆角,讓原本支持楚國的幽媾族,轉而支持清國。
盤康繼續說道:「我不是在前方主持軍務,就是在朝中處理大政。其他事情很難親力親為。於是,之前就將聯誼幽媾族之事,交給了吳王盤廣。」
「所以這些年,一直是盤廣和幽媾族談判。為了說服幽媾族,我動用了大楚的特殊資源,不知道耗費了多少財富。」
「我以為,他是盤氏嫡系,大楚吳王,當然會忠於楚國。可我萬萬想不到,他最後竟然帶着幽媾族,叛國投敵,為清國效力!」
李洛兒這才明白,原來幽媾族是被盤廣帶到清國戰車上的。幽媾族拿了楚國海量的資源,結果反而為清國效力。
盤康能有辦法說服幽媾族,的確很有手段。可惜所託非人,白費那麼多資源和心力,結果卻為敵人姜正嫡做了嫁衣。
好氣哦。
這一切都是因為盤廣。
真不怪盤康將聯誼幽媾族的大事交給盤廣,誰能想得到,盤廣這等身份,竟然反叛自己的家族和楚國?
他圖什麼?
若不是盤廣叛變,那麼楚國就有幽媾族這個強力盟友,足以和有海獠血族支持的清國對抗,至今也不會落入下風。
真是一人用錯,滿盤被動啊。
難怪盤康心事重重,耿耿於懷。這不光是重大損失,也很壞軍心士氣,還丟人跌份,大傷臉面。
誰也受不了。
李洛兒蛾眉一皺,「此事十分反常,他圖什麼?法寶?女人?」
盤康搖頭,「時至今日,我都不知道為何。或許是姜正嫡能給他我不能給的寶物。或許他不想我當太子,希望我倒霉。」
李洛兒想了想,緩緩說道:「連你都想不到原因,本就是事情關鍵。我在家鄉時,曾經聽過一個故事。」
故事?
盤康沒有打斷她,知道她一定意有所指。
李洛兒娓娓說道:「有兩個家族,結仇多年,可因為旗鼓相當,誰也滅不了誰…」
「忽然某天,其中一家出現了慘案,弟弟殺兄,割了兄長的人頭作為投名狀,去投靠敵家,受到敵家重用…」
「…這家人很是憤怒,卻無可奈何。因為發生殺兄叛逃這件大事,這個家族開始走下坡路,越來越被動,漸漸被仇家壓制…」
「…於是仇家終於要動手了,準備徹底滅了這個家族。可就在仇家動手時,當年投靠仇家的弟弟突然動手,一舉重創仇家,原來…」
盤康聽到這裏,忍不住露出苦笑,「洛師妹的故事很精彩。難道你以為,這是盤廣的苦肉計?若是苦肉計,他為何不告訴我?」
「楚國因為他的叛變,受到這麼大損失,這個苦肉計的代價未必也太大了。」
李洛兒道:「小妹只是猜測。你身在局中,他又是你兄長,所以你反而容易被一葉障目。你想啊,就連你自己都不信是苦肉計,那麼姜正嫡呢?」
「換個說法,若是騙不過你,是不是也騙不過姜正嫡?這是不是不告訴你的理由?」
「呵呵。如果其中緣由真的像我家鄉的那個故事,那麼就說明,吳王盤廣是個為了楚國大業不顧一切,忍辱負重的人。」
「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他的背叛對你的信心打擊很大,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外人不知道,你們兄弟之間其實感情很深。」
「你太聰明太驕傲,沒有失敗過,你一直在贏,所以這樣的打擊對你而言也最為致命。」
「現在我告訴你自己的猜測,這一切也許是盤廣的苦肉計,你會不會好受一些?越是聰明人,越是執着於理由,理由有了。」
「哈哈哈!」盤康心情舒暢,「好吧,洛師妹。所以你這種猜測可能性很小,但我的心情的確好了很多。」
「我早就想放下這件事,可是找不到放下的理由。聽你一席話,我終於有了放下的理由。洛師妹,謝謝你。」
「姜正嫡要打敗我可沒那麼容易,我豈能真的沒有後手?只是心中耿耿於懷,鬱鬱不樂,還不能讓群臣看出。現在,我沒事了。」
他是有前世的。可前世今生,本非一人。他不可能因為有前世,就真的做到道心如鐵,百毒不侵。對於兄長背叛造成的慘重損失,他豈能釋懷?
可李洛兒的話,終於讓他徹底釋然了。他只是缺乏一個理由而已。
「盤兄何須謝我。」李洛兒眉眼彎彎,「大方之人,自有大運眷顧。盤兄就是太順利了,所以有此心劫。你能解開心結,我也替你高興。」
「嗯,我心中的盤兄,不但大方豪爽,仗義疏財,而且信心滿懷,智珠在握才對。」
盤康再次大笑,感到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不錯,我盤康看中的女子,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這才是自己的良配。
「我有一樣東西,想送給洛師妹。」盤康心生暖意,高興之餘,終於決定送李洛兒一件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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