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丫」一聲門響,商震進入到了那昏暗的伙房之中,然後他就看到那個穿着骯髒不堪軍裝的老兵正蹲在地上「叭嗒」「叭嗒」的抽煙。
老兵也是老頭,那老頭兵是用一個一尺來長的銅煙袋鍋抽的旱煙,屋子裏很溫暖,可是那熱呼氣與嗆人的煙味又攪在一起,仿佛這才是人間的真味。
時下中國人的人均壽命並不高,也就是四十歲左右,而這個老頭那滿臉的褶子卻表明他可是比四十來歲的王老兵老多了。
商震自然是識得這個老兵的,因為他是這個連的炊事班長。
商震的目光在屋子裏掃過,那一長排的簡陋的桌子上並沒有吃的。
「大叔,您老給我留吃的了嗎?」商震便畢恭畢敬的問那老兵。
那老兵卡巴着眼睛並不說話,只是用煙袋鍋衝着灶台上的大鍋一指,然後接着叭嗒煙。
商震便奔向了那大鍋,他掀開半扇半圓形的木頭鍋蓋時便又一咧嘴,他感覺到了胳膊上的酸痛。
就時下的鍋蓋哪有鐵鍋蓋,那都是用木頭榫卯製成的。
這是中國人木匠的傳統工藝,全程不會使用一個鐵釘,做出來的家具堅固無比,就是那幾十米高的木塔也都是如此。
可堅固固然是堅固了,卻也比較厚重,尤其那鍋蓋總是蓋在鍋上,便是濕乎乎的,又怎麼可能不沉?
只是飢餓自然會戰勝酸楚與痛感,片刻之後商震就已經一個人坐在那狹長的桌子前開始吃飯了。
飯是一小盆高粱米飯,菜是燉大頭菜土豆。
所謂的大頭菜東北也叫疙瘩白,南方人叫包菜,這種菜燉完之後再吃起來就有一股烀豬食的味道。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只因為在常用的菜蔬裏面大頭菜產量最高,價格又最便宜。
可商震管不了那麼多啊,他確實是餓壞了,一頓狼吞虎咽之後,他那癟癟的肚子終於鼓了起來。
商震伸手摸了一下自己那圓滾滾的肚皮,同時又感覺到了自己那一條條的肋巴扇兒,唉,自己什麼時候能胖起來呢?
吃飽了飯,商震忙又到水槽那裏把碗盤刷乾淨了放回到它應該在的地方。
當這一切都完事兒了,商震還沒忘了給那依舊在「吧嗒」「吧嗒」抽旱煙的老兵鞠了個躬,說了一聲:「謝謝大叔!」
那老兵則又是輕揮了一下旱煙袋錶示不用謝。
而到了此時,張振才又坐回到那個長條桌子旁,掏出了那封摺疊的信。
他把信打開,這才又仔細的看了看上面所寫的四八三十二個字。
這些字商震都還認識,意思自然也理解。
倭寇這兩個字原來他是不認識的,但是後來有一回陳翰文也說過「倭寇」兩個字,為此商震特意請教過陳翰文,按照陳翰文的說法,倭寇是對日本人的蔑稱。
商震看着那些字,他的眼前就又浮現出了李雅娟那張圓圓的顯得很是清純的臉龐。
可是隨即他便笑着晃了下頭,重又把那信疊了起來揣回到自己的口袋裏。
別看侯看山也好還是錢串兒也罷,大家都起鬨似的說女學生來看他的這件事情,可商震真就沒有當回事。
第一,他不覺得自己和李雅娟有什麼。
第二,他也不喜歡女學生的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勁兒勁兒的感覺,他還是喜歡農村那種腰粗屁股圓的,這樣的體格能幹活還能生小子!
第三嘛——
只是當商震剛意識到自己第三個原因的時候,那個老兵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小嘎子,你咋不看情書了呢?」
商震回頭那個老兵已經是站在了他的身後,正在那裏卡巴眼睛呢。
那老頭也不知道怎麼當的兵,還是炊事班的班長,卻有着一個卡巴眼睛的毛病。
所謂卡巴眼睛就是指眨眼。
正常人在一般情況下都會眨眼的,只是那老兵眨眼的次數明顯比別人要多,以至於侯看山在背後嚼這老兵的舌頭時說,你看那老登天天在那卡巴眼睛,眼屎都是那麼卡了出來的!
「啥情書?就是人家對我表示感謝。」商震笑道,而這時商震就意識到李雅娟給自己送了一封信的事兒鬧得還挺大,原來這個老兵也知道了。
「那人家咋不給別人寫信,非得給你寫信,那還是相中了你。」那老兵就笑。
「相中我我也不能要人家呀。」商震再次說道,而這也是他剛剛所意識到的自己不能和李雅娟在一起的第三個原因,「咱當兵打仗的,說死了也就死了,人家還是個黃花大姑娘,那不是害人嗎?」
「嗯,你這個小嘎子和別人不一樣,你厚道!」那老頭聽商震的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就讚許的夸道。
那老頭一表揚,商震又靦腆了。
商震起身要走,只是這時他才發現老頭並沒有讓他現在就走的意思。
「我聽王老帽說,你跑外面去練本事去了,你都說說,都練啥了呀?」那老頭就又問商震。
「我也沒練啥,就是想把自己的勁兒練出來,再練練瞄準拼刺刀啥的。」商震回答着,然後他忽然就意識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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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是聽李福順說過,一個連隊裏連長連排長班長都是老兵,那都是有真本事的。
而另外有真本事的人都是在炊事班裏。
要說炊事班在一個連隊裏絕對是個好活兒,別人上前線開槍射擊拼刺刀,一般情況下炊事班是不上的。
可是什麼樣的人能進炊事班呢?就是連長的親屬都未必能行,那卻都是一些有着極深戰鬥資歷的老兵。
歲數大了,資格也老,就不樂意在前面打打殺殺的,還在軍隊裏呆習慣了,那自然就進炊事班了。
莫非眼前這個老頭也有這個本事?
商震心有所想,表情上自然就有所變化,他脫口便問道:「大叔,那你能教我什麼本事嗎?」
「哈!」那老頭被商震這麼一說,直接就給逗樂了。
「大本事我教不了你,小本事還能告訴你點兒。」那老頭笑道。
「那以後管你叫師父吧!」商震的反應那就是個快。
「得得得,你可別給我當徒弟!我可沒有什麼訣竅教給你,我能教給你的都很簡單,只不過卻是要下苦功夫的!」那老頭回答道。
「那也行,您老教我啥我就學啥。」商震從善如流。
其實就不用那老頭說,商震也明白,自己想認人家當師傅,可人家真未必會要自己這個徒弟。
所謂「師徒如父子」,還有種說法叫「學會了徒弟,餓死了師父」。
中國就是一個小農經濟的社會。
手藝是什麼?手藝就是吃飯的傢伙什兒!
有藝不壓身,有了手藝才能掙到錢才能養家餬口。
一個手藝人要把自己的手藝傳給徒弟,那都是要選擇人品好的。
徒弟在學會了師傅的手藝之後,等師父歲數大了那是要給養老送終的,真的和自己的兒子沒什麼兩樣,這就是中國的傳統社會。
商震的父親是個木匠,儘管那木工活不是最好的,可那也是手藝活,所以商震自然理解其中的道理。
「下苦功夫我不怕,總是要多殺死幾個日本人,再把自己的小命保住的。」商震跟那老頭表態了。
註:老登,東北話里罵人的話,類似於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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