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桌旁,煙霧繚繞,兩個人靜坐吸煙,默默無言。
這樣的場景發生了多少次,我已經數不清了,只知道,很多很多,每次胖子跟我送來食物,都會發生這麼一幕。
跟他在一起,我雖然依然無法理解他的話,一樣無話可說,但是我卻不會如對其他人一般,感到無可抑制的厭惡。對此,我感到很是慶幸。
「濤子,hellen要走了!」什麼時候,胖子的渾厚的聲音也變得如此沙啞。
「嗯!」
「她要回香港了。」
「嗯」
「她說,再也不會回來了。」胖子緊緊地盯着我的眼睛,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
「嗯」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我說hellen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你聽到了沒有!」胖子忽然暴怒了起來,捉着我的肩膀說,兩眼直欲噴出火來。
「hellen,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我艱難地組織着詞句,終於把這句話完整地吐了出來,同時,多日來,我第一次明白了別人話里的含義。
瞬間,我心中一痛,好像有什麼我珍視的東西碎裂了。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我纏着爺爺,要來了一對漂亮的核桃,就是老北京人喜歡拿在手上把玩的那種。我對它們愛不釋手,直到有一天,它們被我失手掉落,裂成了兩半。那次,我哭了好久。
現在,又有一個「核桃」,在我眼睜睜的注視下,正緩緩地跌落,我卻束手無策,甚至連傷感的權利都被剝奪,這又是怎樣的悲哀!
「我的兄弟張濤,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從來都是他告訴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這次,讓我來告訴你,如果你再不醒醒,這輩子都會後悔!」
話音剛落,胖子放開我的肩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摔門而出。
我知道我現在應該怎麼做,我應該走出門去,來到hellen的面前,然後跟她說,留下來,別走了。
這個簡單的場景在我腦海里演繹了無數遍,我卻沒能挪動哪怕一根腳趾頭。我只是,一遍遍地幻想着,同時整個人縮在床上,瑟瑟地發抖着。
直道……
事情過去很久後,我常常回想,如果沒有那個電話,沒有陳教授不遠千里的趕來;如果沒有胖子hellen的陪伴,沒有他們溫暖的安慰;如果沒有胡八一王凱旋的及時援手,沒有他們的不辭辛勞,也許,我一輩子都要縮在床底之間,直到腐爛、發霉。
時間對我,早已失去了概念,不知道過了多久,裏屋的房門被推開,刺目的陽光隨之照射進來。慢慢地適應了突如其來的光亮,我才發現,胖子跟hellen正在站我面前,溫柔地注視着我。
即使此時的我,再怎樣的遲鈍,他們眼中的那絲憐憫,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忽視的。憐憫,我在心中冷笑,我張濤居然淪落到要人憐憫的程度了?
我好像應該憤怒,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憤怒是一種什麼感覺,最終只是木然地看着二人。若說我有如死水一般的心靈里有什麼漣漪的話,那便是,我看到hellen依然站在我面前,並沒有棄我而去,再不回頭。
「濤子,我剛剛接到陳教授的電話。」胖子點了根煙放到我嘴邊,放慢了語速緩緩地說。
「陳教授?」我吸了口煙,感受着絲絲溫暖與刺激循着喉管湧入了我肺部,喃喃地重複道。
「嗯,他說你這邊的電話一直沒人聽,所以才打到我那裏去。」
電話?好像是響過吧,誰知道呢!
「陳教授說,韓志死了。」
韓志?哦,想起來,是那個公安,他死了嗎?那又怎麼樣?刺激的煙草一樣無法使我清醒,我還是無法理解別人話中的含義。
「韓志他在梅園事必後的半個月,忽然在辦公室公然強暴了一個女同事,然後開槍拒捕,打死了三個公安,最後飲彈自盡了。」
「據陳教授說,韓志死前的半個月一直神志恍惚,舉止失常。死前更是高呼『琥珀』二字」胖子幾乎是以咬牙切齒的態度吐出琥珀二字的。
說完他豁地把目光投向立在牆邊的琥珀少女,鋒銳如有實質。
我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擋在琥珀少女的面前,遮住了胖子的目光。
「你還護着它!你知道不知道,你中的是一種古巫法,叫什麼神傳。這個鬼琥珀就是傳播的媒介,讓開,讓我燒了它,看你能不能好起來。」
胖子狂怒地一把將我推開,然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瓶子和火機,朝琥珀少女走了過去。
瓶子被打開,裏面的液體散發着刺鼻的氣味灑到了琥珀上。
汽油,是汽油。「不要啊!」我掙扎着站起來,口中嘶吼就想衝上去阻止他。
就在這時候,一雙胳膊,溫柔但又堅決地將我環住,仍我怎麼掙扎,也脫不出她的懷抱——原來,我已經虛弱到了這種地步。
火焰,歡快地跳着舞蹈,將琥珀連着其中美麗無方的少女,一齊化作了灰燼。
我緩緩地軟倒,癱坐到了地上。沒了,就這麼沒了,如此美麗的存在,在絢麗的焰舞,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將在琥珀燃盡的瞬間,我心中兀然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空白,牽掛、依靠、眷戀,就這麼隨之消失得了無痕跡了。
刺鼻的煙火味,胖子因憤怒而顯得粗重的喘息聲,耳側hellen纖細香甜的呼吸,還有緊緊倚靠在我身後的那片溫軟……,這一切的一切的,忽然具體、銳化了起來,此時此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它們的存在。
這份感覺,倏忽而來,轉眼間,又隨風消散了。巨大的沉重憑空壓來,瞬間填補了我心中的空白,一個月來,長伴我身的朦朧與茫然又重新襲來,所有情緒立時被壓抑,深深地重新沉入我心中最深的某個地方。
「怎麼樣?好點了嗎?」胖子關切的聲音出現在耳旁。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
焚燒區區媒介,又怎能斷盡病根?冥冥中有着某種東西,依舊牽制着我的心神,細細體味,更似有一種深層的呼喚,慢慢地轉為一種衝動,在我身上流淌。
思緒紛繁時,手中忽然一片溫暖。一隻纖白的小手,正緊緊地與我的手掌交握在一起,不停地傳遞着溫暖。
抬頭一看,hellen光潔的臉龐,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奪目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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