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4章 分行
秋風蕭瑟,百草枯黃。大雁南飛,追亡逐北。
全線反擊已經展開了。
第一路沿着北魏六鎮舊地進發。即從柔州出發,經興和縣、故懷荒鎮(張北),前往御夷鎮,但臨時轉向,殺向了赤城鎮(赤城縣東)。
此路兵馬由銀槍軍使楊弘望統率,總兵力不下三萬。他們也是沖得最快的一路,楊弘望甩開了兩萬餘各部蕃兵,一路疾進,猛衝猛打。
第二路兵馬由柔州行營都指揮使梁漢顒親自統率,計有飛龍軍萬餘人、蕃人步騎兩萬餘,經柔州南下,攻雲州。
此路已經交戰,雙方的騎兵在燕昌、雲州、朔州一線,一日大小十餘戰。蕃部騎兵被晉軍沖得有點亂,但軍法嚴苛,不至於敗得太慘,同時依靠人多勢眾,以及飛龍軍的幫助,漸漸穩住了戰線,甚至還派出小股兵馬,越過晉軍防線南下襲擾。
第三路兵馬由關北道都指揮使氏叔琮率領,以州兵為主,輔以蕃人步騎,計有兩萬餘人,自柔州出發,繞道進入新州、毅州、蔚州,截斷這三州兵馬的歸路,同時嘗試攻取這些州縣。
從兵力配置可以看得出來,柔州行營的主要作戰對象還是晉軍。因為他們戰鬥力強,威脅大,又近在咫尺,必欲攻之而後快。
阿保機,算是白擔心了。
事實上夏軍只拿出來了部分騎兵追擊,並沒有把他太當回事。不過就是這支死咬不放的騎兵,依然讓契丹非常狼狽,連連吃虧。
八月三十午後,銀槍軍戰兵趕到獨固門,與斷後契丹兵交戰。
蕭敵魯親自領兵,連斬十餘大小頭人,成功阻夏兵半日,入夜後撤退。因為擔心契丹人在山地設伏,夜間沒有追擊,只派出了斥候搜索——你別說,還真發現了契丹伏兵,不過他們後半夜也跑了。
九月初一,追至御夷鎮,殺散了三百多敵軍後,獲得此戰第一批值得稱道的戰利品:牛馬羊駝十三萬頭,契丹委棄的車帳千餘,以及負責看守這些東西的渤海、室韋、女真奴隸兩千。
「這應該是阿保機從三泉那邊帶過來的物資中的一部分。」楊弘望看到這些物資、俘虜,心中就有了明悟——牲畜、帳篷、車輛、奴隸,都是「物資」。
楊弘信跟在族兄身後,也有些吃驚。
楊氏乃麟州大族,但也沒有十幾萬頭牲畜,此時看到佈滿草原的牲畜,頗為震撼。
「楊隊頭!」楊弘望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着族弟,說到「隊頭」二字時,還加重了語氣。
「大兄……軍使!」楊弘信不明所以,手忙腳亂地行禮。
「你帶五百蕃兵,押運這些物資、人員回去,可能做到?」楊弘望問道。
「軍使不可!」楊弘信急道。
「為何不可?就你那打仗的模樣,贏了是僥倖,輸了是必然,也就能做做輔兵的活計了。」楊弘望說道。
「軍使,昨日沖陣,隨我前去的諸多好男兒慷慨赴死,勇不可當。」楊弘信說道:「經此一戰,若再讓我安坐後方,蠅營狗苟,讓人輕視,我——死也不願。」
楊弘望仰天長嘆。
弘信若有個差池,他沒法向叔父交代。就昨天那個沖陣的模樣,楊弘望聽聞之後,激賞的同時,差點破口大罵。
伱是樞密使之子,何必如此拼命?就算你什麼也不做,富貴也少不了。
是,出生入死立下戰功之後,或許比躺平富貴更勝一籌,但比起巨大的風險,收益着實不夠高,值得拼搏嗎?
「軍使,你就讓我再追一追。」楊弘信說道:「昨日力戰,若非同袍照應,我早就戰歿了。此番追擊,非為己身。若能立下功勞,獲得賞賜,我便可分賜戰歿同袍,求個心安。他們,可比我勇猛多了。」
楊弘望聽了有些動容。
到他們這個地步,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許多時候想得太複雜。族弟方出道,還沒經大染缸浸染,想法如此純粹,讓他有些失神。
「好!我給你千騎,就由你擔任先鋒斬斫使。」楊弘望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這樣——或許不是壞事。好好保持下去。大兄老了,想得太多,不如你。」
楊弘信聽得莫名其妙。
出發之前,楊弘望在全軍搜颳了大量粗餅、乾酪、肉脯,給充當先鋒的人帶上。
當天晚上,楊弘信就頂着凜冽的寒風,奮勇出擊了。
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至九月初二傍晚,已遠遠看見御夷故城。
御夷故城在御夷城北一百四十里,其實沒有什麼城牆,早就廢棄了。此地離濡源、炭山很近,本是契丹屯駐大軍的地方,這會正手忙腳亂地撤退。乍一看見夏人如跗骨之蛆般追了過來,紛紛哀嘆。
正在野外放牧的奴隸們率先逃跑,什麼也不管了。
正在嚼吃枯草的羊兒咩咩叫了兩聲,轉頭又去翻找草根了。人類之間的戰爭,與它們何干?
楊弘信換了一根粗長的馬槊,對着迎頭衝來的契丹人一陣橫掃,三人躲閃不及,栽落馬下。
馬兒呼嘯奔馳,高高越過一道淺溝,攜着千鈞之勢,馬槊直刺,將一名契丹騎士挑了起來。
戰馬「唏律律」叫着,馬背幾乎被壓彎了下去。楊弘信咬牙切齒,用力挑着屍體,將其甩落在從廢城內湧出的契丹人身上,大聲道:「爺爺楊弘信又來了,阿保機在哪?」
剛剛出城的契丹人又縮了回去。不一會兒,清脆的馬蹄聲響起,這幫人竟然戰都不戰,直接跑了。
「追!就是追到天邊也要追上阿保機。」楊弘信一甩馬鞭,正要縱馬,卻見一名楊氏部曲走了過來。
「將軍,剛剛抓了一名貴人,據他所言,阿保機向東跑了,往密雲戍、安州、白狼城的方向逃竄。」部曲說道。
也就在這時,游騎也來稟報,有人看到阿保機的大旗向東了。
楊弘信聽了毫不猶豫,立刻向東進發,連仙遊宮那邊也懶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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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保機帶着可汗扈從親軍跑得賊快,一路向北,至仙遊宮之時,令將士們捨棄多餘馬匹,全部交給蕭敵魯。又令牧人們帶着牛羊,分成多個方向,迷惑追兵。然後便帶上了圍攻仙遊宮的部隊,一路向北。
「阿保機!」蕭敵魯突然喊住了他。
「怎麼了?」阿保機勒住馬韁,問道。
「我想……」蕭敵魯有些猶豫。
阿保機死死盯着他,半晌後才說道:「也罷,我換個人斷後吧。」
「阿保機何出此言?」蕭敵魯突然之間有些生氣。
出生入死那麼多年,難道以為我是個貪生怕死之輩麼?
「那是……」阿保機有些不解。
「把儀仗、帥旗給我,我帶人向東。」蕭敵魯說道。
阿保機有些感動,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開什麼玩笑?堂堂大契丹八部夷離堇,需要靠大舅子來幫着引開敵人?
「夏賊追得很兇。」蕭敵魯上前,認真地說道:「契丹可以沒有蕭敵魯,不能沒有阿保機。把儀仗給我,我來引開賊人。」
阿保機還是不說話。在他認知之中,並未遭逢慘敗,何至於此?
「兵馬分得太散,一時難以召集。若夏人揀選數千精騎,皆如那個『楊百騎』,可能會出岔子。」蕭敵魯解釋道。
獨固門之戰,只知道有個楊姓將領率百騎沖陣,勇不可當,但不知道他的名字,故以「楊百騎」相稱。
說到這裏,他有些感慨。
什麼時候,契丹八部已經成了別人賺取名聲的工具?
楊百騎的威名,最近可響亮得很呢!獨固門一戰,親自沖陣,一招倒卷珠簾,讓契丹大軍士氣重挫,阿保機顏面無光。
如果追過來的都是這種人,確實相當危險。
阿保機欲言又止。他伸出手,用力抓着蕭敵魯的手,眼睛都紅了。
蕭敵魯不再說話,立刻遣人去取阿保機的儀仗、帥旗,阿保機沒有阻止,默許了。
「走吧,阿保機。」蕭敵魯擦了一下眼睛,道:「回去後好好整頓八部。此番出征,突舉、突呂不等部死了不少刺頭,或對大業有益。」
說完,他扭頭便走。
走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吩咐親隨牽來幾匹駱駝,道:「帶上這些駱駝吧。」
阿保機騎着一匹快馬,身邊還有多匹空跑的駿馬,以便替換,按理來說夠了。
但考慮到平地松林附近的地形和環境,提前準備幾匹駱駝或許更加明智——駱駝的爆發力雖然不如馬,但就長途行軍來說,其實並不慢,沒辦法,耐力太好了。
將駱駝交到阿保機的親兵手中後,蕭敵魯這次是真的走了。
他帶上了數千騎兵,扛着阿保機的儀仗和帥旗,一路向東,往遼西方向撤退。
為了逼真,還有大量牛羊、車仗跟在後面。
阿保機用力捏着拳頭,久久不語。
忽然之間,只見他發泄般地一夾馬腹,向北疾馳。
親兵、扈從親軍紛紛跟上,沿着濡水河谷北進。
興沖沖地來,灰溜溜地走,世間之事,唉!
以後,還是別招惹夏人了,專心打打渤海、室韋、韃靼、靺鞨不好麼?
天空飄起了細碎了雪花,草原的嚴冬,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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