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同光全書》的掛名總編,邵樹德的相當部分精力被放在着書上。
在去樂游塬安撫完西遷百姓之後,他很快回到了宮中,開始寫書。
他的書當然不是從頭寫起。事實上在對兒子們的長期教育過程中,他已經準備了很多講義,如今需要做的是把它們串起來,系統性講述。
他第一本整理的書叫《通貨》。
內容不是很深,因為他懂的也很有限,但在古典時代約莫着夠用了。後人還有機會在這個基礎上推陳出新,發展出新的理論。
契丹王后月理朵、高昌王后偰氏在一旁幫着整理講義。
渤海王后高柔在磨墨。
長和太后蒙氏還活着……
她在八月間生下一子,生完後痛哭流涕,一股劫後餘生的感覺。
邵樹德本想說四十出頭生子沒那麼恐怖,但想想算了。他造的孽,舒服了就弄女人身體裏,從來不管後果如何。於是好生安慰了一番,表示以後不讓她生了,蒙氏又喜極而泣。
這會她在準備紙張,臉上的表情輕鬆寫意。見邵樹德寫完一頁,便將其收走、晾乾,全書完成後會親手縫製成冊。
廉氏在準備點心。
目睹了蒙氏的經歷後,她早就不做任何幻想了。
建極十五年(915)十月,她已經在高昌王宮裏誕下一女,但她知道這不是終點。
因為聖人哪怕與別的女人親熱,最後也總會弄她身體裏,不出意外果然已經懷孕。
讓一國太后懷孕,這事就這麼能讓你感到得意嗎?
輕輕嘆了口氣後,又細心地搭配起可口的美食,待聖人寫累了後,便送過去。
阿迭氏則在煮茶,兩個女兒在一旁幫忙。
今年六月間剛產下一女。
在這麼多女人中,她是最沒文化的,只懂回鶻語,不通漢文。而且在薩圖剋死後,聖人好似對她也不是很感興趣了。
或許,這也不是壞事吧。
邵樹德則不管「戰利品」們在想什麼,而是趁着感覺上來、文思泉湧的機會,筆走龍蛇,揮灑不停——因為很多詞語難以解釋,用在古文語境中也頗為違和,因此他直接拿白話寫。
「我將金、銀、銅稱為貴金屬。但貴金屬本身不是通貨或貨幣,鑄造成規定型制的硬幣後,他才具備貨幣屬性。從理論上來說,這是完美的貨幣——實際上很難講……」
「假定對外貿易時貴金屬外流,那麼就會使市面上的貨幣數量減少,引起物價下跌。直到進口減少,出口增加,貨幣回流為止。」
「造成貨幣減少的方式並不僅僅只有進出口。熔鑄佛像、陪葬金銀、藏之於庫等等,都可能會產生這種波動,進而產生物價的大幅度變動。」
「以糧食為例,同樣的太平年景,同樣的風調雨順,同樣的地方,在短短數年之間,一斗粟米的價格可能從三錢跳到三十錢,再落回十錢。事實上在這段時間內,糧食生產的成本沒有什麼變化,消費也沒有什麼變化,但價格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何也?貨幣供給量脫不開關係,簡單來說,出現在市面上的銅錢數量忽多忽少。」
……
「下面我再談談貨幣供給在匯兌方面產生的影響。」
「近年來日本產銀量逐年增加。據明州前往日本貿易的商徒所說,日本國內很多商品都在漲價,雖然幅度不是很大,但每年都在漲,十分堅決。原因如上節所述,貨幣供應量大增。」
「我假設一種理想而又極端的情況。日本以銀幣為唯一貨幣,他們的商品生產能力、消費能力一直沒有變化。在銀礦不斷開採,一車又一車銀錠被鑄成硬幣並投入市場之後,他們生產的各類商品價格普遍出現了快速上漲,但商品的使用屬性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一百斤糧食,它就只能產生一百斤糧食的作用,變的只有價格。」
「在這種情況下,日本銀幣實際上貶值了。」
「假設在此期間,同樣使用銀幣的我國白銀產量沒有增加,市面上銀幣的流通量恆定,那麼日本銀幣相對於大夏銀幣,也大幅度貶值了,因為他們『超發貨幣』,我稱之為『通貨膨脹』。」
「假設日本商人在大夏進行貿易時,必須將手頭的日本銀幣兌換成大夏銀幣。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因為貨幣貶值的關係,日本人必須拿出更多的日本銀幣來兌換大夏銀幣,這將讓他們在匯兌上處於不利地位。其中涉及到一個概念,匯率,可查閱附錄。」
「前文說過,銀錠不是貨幣,銀幣才是。但很遺憾,很多人將金塊、銀錠等同於金幣、銀幣,這就給了日本商人以極大的便利。他們拿着日本銀幣,只要重量足夠,往往能擁有同等重量的大夏銀幣的使用價值。這種認知,令大夏、日本之間的匯率,常年固定在1:1,其實對我國商業是不利的。」
「我在此提一個簡單的問題。如果將銀幣存於國庫之中,而不拿出來使用,那麼它是銀錠還是貨幣?答桉在下一節。」
……
「是的。如果銀幣堆在國庫的架子上落滿灰塵,而不是投入市場,那它就相當於銀錠。再強調一遍,銀錠不是貨幣,銀幣才是。鎖在國庫里的銀幣,只能被視為『資本』,只有當它投入市場時,才能被視為『通貨』。」
「基於這種認知,戶部可以通過增加或減少投放市場的銀幣的數量,來人為調節商品的價格以及貨幣的匯率。但我要強調一點,如果你沒有準確的判斷市面上貨幣數量的辦法,最好不要這麼做,只會造成災難。」
……
「再假設一種情況。假設淮南道壽州從關北道靈州採購了大批毛布,導致本地貨幣大量流出,各種商品價格暴跌。而靈州因為出售了大量毛布,貨幣大量流入,導致商品價格暴漲。然後他們又從壽州採購大量茶葉,貨幣再次流出,靈州商品價格全線暴跌,壽州因為湧入了大量貨幣,商品價格在跌至谷底後又報復性上漲……」
「這種短時間內暴漲暴跌的情況,對民生都是有害的。那麼如何避免呢?」
「我提出一個設想。設立一個存托機構,會影響到一地貨幣流通量的大宗商業交易,買賣雙方在此開一間金庫,支付或入帳時,貨幣在不同的金庫間流轉,而不必實際出現在市場上,以免出現劇烈的干擾。」
「這家存托機構的名字可以叫『銀行』。其實在各地坊市,這種『清算銀行』的機制已經出現很多年了。它運行良好,擁有相當的『資本』,令人信賴,絲毫不懷疑它的兌現能力。這個時候,有些事情可以進一步簡化。銀行開具的『存托憑證』(銀元票),可以直接拿來交易,銀行甚至都不需要挪動金庫內的貨幣,它只要見票即兌就能保證信譽。」
……
邵樹德越寫越嗨,文思如泉湧。
他儘量用十分淺顯、最接近本質的語言來解釋各類經濟現象。
其中出現的各類名詞,不得不專門做了一個附錄來解釋或定義,其實工作量不小的。
寫累了之後,招招手,隨便喊來一個王后或太后。
她們自動解開上衣,坐入邵樹德懷中。
一番肆意揉捏之後,精神復振,繼續寫書,可謂勞逸結合,效率極高。
「知道這個嗎?」眼見着天色漸晚,邵樹德累了,便擱下筆,拿出兩枚銀幣。
一個是第納爾金幣,一個是迪爾汗銀幣,都是從波斯繳獲的——包括他們支付贖城費的那一次。
「波斯……通貨。」偰氏一直在旁邊看邵樹德的書稿,看得入神了,連自己裙子不見了都沒發覺。
若在往常,她必然要反抗一番的。
現在麼,或許發覺了,但面對這種內容耳目一新、令人振聾發聵的新書,她覺得這次可以不反抗。
聖人的才學,確實比毗加強了許多。況且,我也沒辦法反抗。反抗得越激烈,最後的姿勢總是越屈辱。
「波斯通貨。」邵樹德點了點頭,說道:「波斯西南方,有個小國叫『薩法爾』。其國中有一地,曰『潘傑希爾山谷』,盛產白銀,開採了數十年,產量從未下降。」
「潘傑希爾」在波斯語中是「五獅」的意思,為興都庫什山脈環繞。山谷內地勢平坦,有河流、湖泊,土壤肥沃,後世生活在這裏的大部分是塔吉克人,屬於阿富汗。
從白衣大食時代起,這裏就盛產兩樣東西:白銀和寶石。在21世紀時,塔吉克人仍然在用山谷內出產的白銀和祖母綠,向外界換取資源——開採了一千年的白銀礦,簡直了……
「妾在高昌時,也見到了許多波斯銀幣,不想卻是采自這個山谷。」偰氏有些驚訝。
她不動神色地提起了已落到腳踝間的裙子。
「與波斯的戰爭,打不了太久了。」邵樹德說道:「朕料他們早晚要來求和。」
「為何?」偰氏眨着眼睛,問道。
「豈不聞『攘外必先安內』?」邵樹德說道:「波斯人的求和,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先騰出手來,解決內部問題,然後再做計較。不然的話,內外交困,太難了。」
「原來如此。」偰氏點了點頭。
「以往在高昌時,毗加沒讓你參與國政?」邵樹德問道。
「沒有,他只讓我看佛經。但我喜歡看雜書,非常喜歡。」偰氏微微有些不自然。
一是聽到了丈夫的名字,二是因為裙子又落到了腳踝,而且後面的動作難以形容——
就像冬天的潘傑希爾山谷,被強勁的寒風反覆掃蕩,稀疏的草木盡皆摧折。唯有地下熱泉汩汩流淌着,展現着別樣的春意。
「你覺得朕會答應波斯人的要求嗎?」邵樹德問道。
「陛下應該是會答應的。」偰氏說到。
「為何這麼篤定?」
「如果陛下不願意,波斯的使者就來不了洛陽了。」
「果然聰明。」邵樹德笑道:「朕劫掠波斯,一是想削弱波斯的實力。他們的實力弱了,就沒那麼多野心,不會太想着擴張了。第二麼,自然是想用波斯的錢糧養西域。大夏不是養不起西域,慢慢移民開發,最終也會起來,但那樣太慢、太慢了。尤其是在積累的早期,如果得一筆橫財,能搶回十年乃至數十年的時間。」
移民開發就是滾雪球。
以遼東為例,現在一年移民個幾萬人,它都能夠承受,因為當地已經有了較為可觀的產出,接待能力強了。
但在早期,一年也就勉強支應幾百人、千餘人。
指數增長的概念,邵樹德十分清楚。如果能夠提高早期的基數,那麼時間拉得越長,指數增長就越驚人,能夠節省大量時間。
「但波斯也不能太弱。」邵樹德又道:「朕不想滅亡波斯,短期內也沒那個實力。即便僥倖滅亡了,也沒法統治,太遠了。所以,最理想的狀況便是,我們與一個國土廣大、人口眾多,但內部矛盾重重,外部危機四伏的波斯打交道,能夠獲得最大利益。」
「陛下最終是想與波斯做買賣麼?」偰氏問道。
「好聰明的婦人。」邵樹德贊道:「你為何這麼想?」
「潘傑希爾的銀礦,陛下如果佔了,怕是天天陷入戰爭,沒法安心採用。」偰氏說道:「況且,西域也沒足夠的人去採礦。與其那般,不如讓波斯人采了送過來,這樣還省了戰爭的巨大開銷。」
「如何讓波斯人送過來呢?」
「自然是做買賣了。」偰氏指着一頁書稿,說道:「陛下也說了。如果一個地方銀子非常多,他們的東西就會變得很貴很貴。商人們就會想辦法去外國採買便宜的東西,帶回國內銷售,賺取暴利。這麼多來幾回,當地的手藝人就沒生意了,紛紛破產。到最後,更加依賴國外商品的供應,白銀源源不斷流入大夏,無法逆轉。」
說完這段話,偰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2022年夏天,阿富汗災害管理部門表示:因為惡劣天氣,潘傑希爾山谷引發了創紀錄的洪災。樹木被爆發的洪水衝垮,倒伏緊貼在地面上,谷中濁水四溢,並出現了洪水爆發時常見的山體異常現象:山頭變形、鼓包。
「這本書沒白看吧?」邵樹德得意地笑道:「朕置西域商社,便是為這方面做準備。很多人都覺得西域沒落了,沒什麼搞頭,但朕是這麼膚淺的人嗎?哈哈。」
偰氏看向邵樹德,眼神莫名。反覆在探究這麼一個智珠在握、英明神武的人,為何又這般下流?如果你正經點,名聲、成就絕不止如此。
甚至於,不要過分刺激、折辱自己,用點水磨工夫,自己還會那麼抗拒嗎?畢竟毗加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與聖人不在一個層次……
「以後朕寫的書,你隨便看。」邵樹德說道。
「下一本寫什麼?」偰氏強忍着異樣,問道。
「《人口陷阱》。」邵樹德說道:「不過,你看完了這半本《通貨》,總要付出點費用吧?」
偰氏不解。
「看一本書,給朕生一個孩子。」邵樹德說道。
偰氏白了他一眼,但其實並未怎麼反對。
「肚子大了後,去給毗加看看。」邵樹德又道。
偰氏勐烈掙扎了起來。
外間飄起了鵝毛大雪。
對邵樹德的變態早就見怪不怪的月理朵將書稿整理起來,交到蒙氏手中。
蒙氏剛才也讀了一遍。
這書尚未寫完,但目前的內容已經足以讓人驚駭了。
最厲害的是,書中的內容十分淺顯,讓外行人也可以看得懂,並有所得——有些東西,常年接觸財計的官吏可能也模模湖湖了解一點,但從未有人如此系統地講述過。
聖人做到了,完稿、刊印、分發之後,或許將產生非常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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