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三章 議帥

    八月金秋,粟麥同收。

    因為氣候劇烈變動的關係,今年河南各地有些歉收,整體不是很理想。好在戰爭也結束了,歉收的情況也不是特別嚴重,通過永濟渠從河北調拔一部分糧食後,基本能維持下去。

    政事堂諸位宰相令御史台將十位監察御史盡數派出,巡查各州,確保沒有貪墨舞弊之事—雖然肯定不能完全杜絕,但派人和不派人,完全是兩回事、兩個結果。

    關內、關北、河西、隴右四道依舊在囤積物資。

    這項工作已經進行一年半以上了,包括糧食在內的各類軍需物資如潮水般湧向河西。

    甚至就連關東都通過黃河調運了相當數量的物資:邢州刺史馮道派人送役畜三百、箭矢兩萬捆,搏得了樞密院的讚揚。

    邵樹德也注意到了此人。

    他才三十歲,已經體現出了相當的能力。歷史上五代王朝更替,誰來了馮道都投降,人品看似不堪,但能力、情商是沒問題的,至少新起來的君主還繼續選擇他做宰相,堪稱五代不倒翁,光這份本事,就已經超出同儕太多了。

    馮道這種人,如果生在太平盛世,或許能搏得很高的名聲,因為無需考驗他的忠心。邵樹德打算好好關注馮道,再讓他磨礪一番,將來可以留給兒子當宰相。

    兩湖方面,廣捷軍東進江西,控鶴軍留鎮長沙,符存審功成名就,率鐵林軍回師休整,離洛陽已經不遠了。

    寧遠、清海二軍則已經前往安南。

    近有地方土豪趁着節度使儲慎儀北上攻打湖南,煽動諸蠻俚部族作亂,清海、寧遠二軍三萬多人水陸並進,厲行清剿。

    此戰結束後,將置嶺南東道,大致包括後世廣東、海南二省。

    嶺南西道的管轄範圍也將得到擴大,容管、桂管、交管四地的大部分地區將劃入。也就是說,嶺西道將大致包括後世廣西、北越兩處。

    至於未來交管舊地會不會獨立建道,則要看當地的開發程度了,邵樹德暫時不傾向於給他們獨立的地位。

    八月十五中秋節這天,邵樹德收到噩耗:李延齡飲酒過甚,加上年事已高,薨於私第。

    收拾心情之後,他親往李府弔唁。又令太常卿丁會主持葬儀,朝廷賞賜車馬兇器,並按照李延齡生前願望,歸葬豐州。

    八月十六,以武威軍都虞候、李延齡嫡長子李忠為南衙樞密院樞密承旨。

    李忠今年也四十八歲了,邵樹德不想他再出什麼意外。安安穩穩襲爵第二代濟陰郡公,過富貴太平的日子就可以了。

    李忠留下的位置由該軍都游奕使沒藏覺修出任。武威軍左廂兵馬使王植擔任武威軍都游奕使,銀鞍直軍校元行欽接替王檀的兵馬使職務。

    也是在這個時候,邵樹德愈發認識到他的很多大員年紀都不小了。顧念舊情是好事,但換血也要慢慢加快,當然這些事情已經在做了。

    十七日,又以前旅順縣主簿、現營口令李謨「才可兼人,智可周物」為由,升任遼東道穆州司馬。沂州費縣丞、謨兄李偓「洪廓宏才,易簡正性」,升任西京畿縣昭應令。

    對老兄弟的照顧,可謂盡矣,至矣,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八月二十,周德威接到命令,率岢嵐軍萬人南下壽州,李嗣源率天成、落雁二軍兩萬五千步騎南下徐州,秘密組建征討淮南的行營。

    掃平國內最後一個割據勢力的戰爭,已經一觸即發。但邵樹德還在等消息。

    徐知誥、張沖二人回去一個多月了,但還沒發動。

    對此他很能理解,因為各種準備工作沒那麼簡單,利益勾兌也很麻煩,需要時間。可理解歸理解你們再拖下去,萬一被楊渥給宰了,豈不冤枉?

    這是國內一統的最後關頭了,他的耐心稍稍有些下降。

    ******

    洛陽城東的石橋店,符存審剛剛下馬,喜氣洋洋地接受祝賀。得封國公,已足以光宗耀祖,慰此平生。

    遙想當年跟隨李罕之起事時還是一個小兵,戰敗被俘,即將臨刑前,因為與敵軍主將身邊的歌妓認識,得她美言,僥倖活命。

    若當時就被斬了,哪來今日之榮光?

    自己是幸運的,在這個亂世活下來需要一點運氣。

    跟着他南征北戰的鐵林軍武夫們也是幸運的。沒有氣運加身,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參見胡樞密,參見殿下。」見到南衙樞密副使胡真、楚王邵慎立時,符存審不敢怠慢,躬身行禮。胡真笑呵呵的,道:「符都頭這兩年可是戰功赫赫啊,尤其是攻滅渤海之功,真真獨一份。」

    「哪裏,還是陛下運籌帷幄得當。」符存審自謙道。

    胡真笑了笑,符存審是聰明人,以至於有點過於聰明了,不太像傳統武夫。

    「符都頭屢戰有功,堪為大夏擎天玉柱,有此重將,何愁天下不太平?」楚王邵慎立也上前說道。

    他是江氏所出,今年十六歲。前面六個哥哥都各有職差,八弟去了草原,就他在京中無所事事,終日讀書習武。這次能被派出來迎接班師回朝的大軍,還是讓他感到很興奮的—臨時差遣,那也是差遣,是個不錯的。

    「下面該發賞賜了。」胡真說道:「人賜絹兩匹、錢兩緡,都頭可已對軍士講明?」「班師前就已發下軍票,就等兌現了。」符存審說道。

    這種事怎麼敢出差錯,不怕被士兵們砍了嗎?事實上在接到班師命令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宣告全軍了。

    「好!」胡真點了點頭,道:「我等可下去監督,發放完畢之後,還需簽字畫押。」

    「好,請。」符存審立刻說道。

    「都頭先請。」胡真說道。

    符存審也不推辭,當先而走。胡真緊隨其後,邵慎立走在最後面,他只是個沒有任何職務的親王而已,在樞密使、元帥面前地位最低。

    「征淮南,不知以何人為帥······」看到賞賜井然有序地開始發放,胡真地心情不錯,閒談了起來。「不可能是我了。」符存審心中有數。

    「吾皇萬歲!」有士兵領了賞賜,喜氣洋洋,情不自禁高呼道。有人帶頭,情緒便感染了其他人,接着便是山呼海嘯般的呼聲。符存審策馬行經隊列前時,歡呼聲更上一層樓。

    他帶鐵林軍好幾年了。

    不知道多少個夜晚,一絲不苟的巡營。不知道多少次戰前,為士兵們排除顧慮。


    不知道多少次戰中,臨機決斷,擲出勝負手,讓人佩服。他,已經獲得了鐵林軍的軍心,至少是一部分。

    胡真與邵慎立入場時,歡呼聲便稀稀落落了起來。

    胡真倒沒什麼,他也是武夫,也曾領軍多年,這種現象並不讓他感到奇怪。但邵慎立的臉色卻有些不好看。

    少年人嘛,又是天潢貴胄,不應該天然獲得士兵們的擁護與支持嗎?怎麼鐵林軍上下只給符存審歡呼,不給自己歡呼?

    胡真看了看楚王的臉色,有些擔心符存審被進讒言,於是策馬靠了過來,低聲解釋道:「殿下,其實當年秦王也曾至鄭州,代天子迎接班師的武威軍,當時武威軍上下也沒給秦王面子。秦王深以為恥,故愈發苦練武藝、誦讀兵書,戰陣之上每每記得當日之恥,勇猛精進。其實這就是武夫的德行,不用太過在意,都是渾人罷了。」

    邵慎立臉色稍霽,不過自尊心還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尤其是軍中有人在盯着他看,時

    不時交頭接耳,偶爾還爆發出一陣笑聲。

    或許是善意的笑聲。

    但這種笑本來就不合適,它意味着軍士們對天潢貴胄沒有足夠的尊重。

    其實,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真沒什麼值得這些士兵尊重的,放平心態,也沒什麼,但邵慎立怏怏不樂,若有所失。

    想起胡真方才的話,不由自主假設起來,如果二哥站在這裏,武夫們敢這麼跋扈嗎?我什麼時候能達到二哥的高度?

    胡真本不欲多說但想了想後,又道:「昔年我在聖駕前參贊軍機,聖人曾講過一件小事。」邵慎立好奇了起來,問道:「什麼事?」

    「聖人曾在過年時至鐵騎軍將士家中走訪,談及世子(秦王)。將士們便說聖人有空可把世子帶出來露露面,他們覺得不錯的話,便願意保世子。」胡真說道。

    邵慎立被震得表情都凝固了。

    這種跋扈的話,古往今來有臣子、軍將敢當上位者的面講嗎?覺得不錯才保,那麼如果得不到他們認可呢?還保不保?

    楊行密之子楊渥繼位時也才二十歲,到現在都無事,不挺好的麼?即便有人叛亂造反,囚殺楊渥,淮南將士們多半也會站出來指責作亂的人,並將其誅殺的吧?總不至於作壁上觀吧?

    「其實經過聖人多年整頓風氣,加上老人退伍,武學生大量走入軍中,已經好很多了。鐵騎軍將士當年講的那番話,現在應該沒人會說了。」胡真道:「比起十來年前,風氣至少好了三成以上。」

    邵慎立下意識點了點頭,但還是難以釋懷。沒有當年那麼跋扈了,但還是很不給面子啊。

    似是看出邵慎立內心的想法,胡真笑了笑,道:「面子是靠自己拿本事來掙的,趙王、秦王就很明白這點。」

    說罷,便走了。

    胡樞密這話也很跋扈啊!邵慎立心中微惱。不過他也知道,面子確實要靠自己掙。

    邵慎立抬頭看了看正在領賞賜的武夫們,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又起來了: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得到將士們發自內心的愛戴就好了。

    征淮南之戰,若能參與便好了!

    ******

    「朕現在滿腹心思都在西域,討平淮南之戰,以何人為帥適宜?」上陽宮洞玄堂內,邵樹德問道。在他面前的是中書侍郎宋樂、陳誠,以及南衙兩位樞密使朱叔宗、李唐賓。

    李唐賓聞言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他都閒得蛋疼了,但聖人不給機會,有些事情還是別自取其辱了,沒意思。「陛下,秦王可為帥。」朱叔宗直截了當地說道。

    女兒懷孕後,朱叔宗心情大好,沒什麼需要遮遮掩掩的,朝野內外都知道他是太子的岳父,自動把他劃入太子一系,遮掩了給誰看?誰信你啊?

    邵樹德嗯了一聲,又看向宋樂、陳誠二人。

    「陛下,臣亦薦秦王為帥。」宋樂沒有猶豫,說道。

    其實,從觀感上來說,他不太喜歡秦王,因為武夫做派太濃了。但他更擔心國家不穩,於是只能放下私心,推薦秦王。

    「陳侍郎呢?」邵樹德問道。

    「陛下,秦王諳熟軍略,善於用人,屢戰屢勝,可為帥。」陳誠說道。「李卿?」邵樹德又看向李唐賓。

    「臣亦屬意秦王。」李唐賓說道:「而今名臣重將,須臾離不得京,秦王雖說歷練還少,但對付淮南,想來問題不大。」

    朱叔宗聽了,心下冷笑。

    李唐賓這種人也就聖人容得下了。這話難道不是在抱怨?四千三百戶食封的魯國公還不夠你花銷的?看樣子這樞密使是不想當了。

    「李大郎你這臭脾氣!」邵樹德哈哈一笑,沒在

    意。

    李唐賓也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拉不下臉來說軟話,只能閉口不言了。「既如此,便以秦王為帥吧。」邵樹德一錘定音道。

    他方才當然注意到了李唐賓的態度。

    被雪藏了這麼多年,有怨氣是肯定的。而心中有怨氣,在皇帝面前連抱怨兩句都不敢,那就不是臣子,而是謹小慎微的奴才了,李唐賓不是這種人。

    李唐賓也不是什麼野心家。

    他就是個純粹的武人罷了,歷史上連「暗中監視」都不會的人,能有什麼城府?這種人其實很好用。

    他真心對你服氣,他就忠心。邵樹德相信李唐賓對自己是服氣的。留他在樞密院,不是壞事。

    至少秦王暫時還沒法讓李唐賓折服,或許一輩子都不行,就像楊渥根本沒法讓淮南元勛折服,只能通過殺人這種激烈的方式來實現目的一樣。

    連親兒子都算計的邵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從亂世里走出來的人,他的不安全感是根深蒂固的,直到生命最後一刻都無法徹底消除。

    想到此處,他又加了句:「秘密組建徐州行營,齊王擔任徐州行營供軍使,楚王擔任行營都虞候。」宋樂眉頭一皺。

    隨着皇子們逐漸成長,這些年聖人是越來越喜歡任用他們了。

    讓皇子們大加歷練、積累經驗是好事,但在太子人選呼之欲出的情況下,這麼做是不是不太合適?但他終究什麼都沒說。因為他很清楚,聖人雖然是武夫,但有一顆不似武人的敏感內心,他這麼做,說明他在-害怕!

    掌握一輩子權力的人,臨老了要放權,即便是親兒子這心情應該也是相當複雜的吧?天家的事,隨他去吧。聖人不是沒有分寸的人,他只是還沒有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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