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十章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鈎(四)

    「這些食物,倒別有一番情趣。」邵樹德坐在帳中,看着案几上的食物,笑道。

    乳酪、牛羊乳、馬奶酒、奶漿、黃油、乳皮,後世這些東西見得不少,夏州也偶爾見之,但終究與漢人的飲食風俗差異甚大。

    當然,他是來自後世的人,對這些食物並不排斥,同時也覺得唐人在飲食方面遠不如後世豐富,自己想喝口奶茶,不知道這個時代整不整得出來。

    案上還有一些餅,用蛇皮裝着。党項人風俗,認為餅裝入蛇皮製作的口袋中後,放在庫里不會被老鼠咬。唔,餅都是現做的,味道不錯。這幾日他吃多了軍中的醋餅,甚是倒胃口,當了大帥兩三年,似是漸漸無法習慣以前當隊頭時的那種苦日子了,唉。

    軍中的醋餅,乃是烙好的胡餅浸入醋中,晾乾後收集起來,可食五十日不壞,可想而知吃起來是什麼感覺。

    不知道其他穿越者能不能做得到,哪怕當了高官大將,也和軍士們一樣生活簡樸,反正自己是做不到了。即便強行為之,家裏人也不會讓你這樣做,部下也會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你,甚至離心離德。

    大家為你拼殺可不就是為了富貴前程麼?公務開支節省點就算了,私人生活也簡樸,這是在隱晦地訓誡下面人啊,那跟着你混還有什麼意思?這會天下那麼多藩鎮,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離地斤澤還有多遠?」邵樹德又吃了點牛肉,喝了口馬奶酒,問道。

    「不到一日行程。」折藥答道。

    「那明日便至了。」邵樹德站起身,背着雙手走了兩步,道:「就按你說的規矩辦。這些草原部族,只要穩住數年,也就夠了。數年之後,他們想翻也翻不起大浪來。」

    今日已有令騎來報,昨夜三路精騎突襲地斤澤,斬獲甚多。

    拓跋家最大的兩個走狗麻奴部、臘兒部已被擊破,俘獲丁口兩千餘,婦孺一萬五千多,牛馬羊駝驢等雜畜二十餘萬。

    這個消息讓邵樹德也很意外。這幾部其實已經提前兩三天得到了消息,無用的爭論、猶豫耗費了不少時間,可能也有一點僥倖心理,覺得自己帶大軍過去,就是訓斥一下,進獻點牛羊也就罷了。可沒想到自己是奔着抄家殺人去的,吃了大虧。

    等到後面覺得不太對勁,想搬家跑路時,收拾東西又花費了一整天,還搞的部落里亂糟糟的,結果被三路騎兵夜襲,死傷慘重。

    麻奴部、臘兒部一滅,剩下的部族其實都怕了。有的立刻想逃,有的想拼死抵抗,好在折宗本及時出面,安撫諸部,這才堪堪穩定了人心。

    這種事,換邵樹德來做也做不好,因為人家不信你。也只有折家這種在草原上影響力很大的家族,才有那份威望籠絡住各部。折宗本打的主意,估計就在此處了。拓跋家可能的反撲被自己頂着,他們家安心接收部族,擴充實力。或許有一些部族直接向夏州方面降了,但總體而言還是賺的。

    邵樹德苦思兩日,在陳誠、裴商二人的建議下,想出了一計。那就是令地斤澤附近諸部每年祭天的時候,到夏州城以北三十里的烏水之畔舉行儀式。屆時自己也會親自參加,分賜諸部酋豪一些金銀器、錦緞、茶葉、瓷器等草原上較為稀罕的東西,各部進獻駿馬、藥材、蜂蜜、鹿革、狼皮、黃羊皮、沙狐皮等特產。他不想把這事搞成面子工程,而是想雙贏,賞賜與貢品價值相當,帶回各家後價值都能翻一番甚至好幾倍,這樣不好麼?

    甚至於,可以更進一步。祭天大會結束後,還可以辦個貿易集會嘛。各部可以將自家的大宗商品拿過來售***如牲畜、皮毛、藥材等,夏州商人可賣中原器具、穀物茶葉等等,自己設榷場收稅,應該能把這種關係維持得更長久一點。

    等到有維持不下去的苗頭了,草原上又出現不聽話的部族時,再號令聽話的部族,帶着大軍征討,總之就是盡一切可能將這種關係維持下去。

    草原,不能成為自己的負擔,這是第一要務。如果這個目的達到了,那麼可以嘗試將其作為自己的財源。牧民們也不是天生就要打打殺殺,有問題及時溝通,幫你們推介商品,幫你們買東西,定難軍作為中間人賺點錢,你好我好大家好。

    「大帥,折將軍遣使詢問,抓獲的丁口牛羊如何處理?」李一仙突然進帳稟報道。

    「丁口先送往銀州。牛羊的話,待本帥與折家把賬掰扯清楚了再說。」邵樹德回道。

    李一仙立刻出去傳令了。

    親兄弟還要明算賬。這又不是請客吃飯,而是涉及到實實在在的利益。此番北征,折家出力甚多,提供嚮導,規劃切實可行的路線,讓附庸部落出兵、出補給,自己也親自參與戰鬥,戰後還幫着穩定人心。

    繳獲的牛羊,還有各部落的供奉,都要與他們商量好了再行處理。

    四月二十六,邵樹德帶着鐵林軍步卒主力抵達地斤澤,嵬才等部酋豪恭恭敬敬地出迎。

    看着跪了一地的部落頭人們,邵樹德心中難以抑制地升起了一股自豪感。雖然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小部落,羌、胡都有,但確實讓他心情很爽。當年太宗征服草原,令各部貴人子弟入宮充當宿衛,怕也是這種心情吧?

    征服者的感覺,確實不一般!

    折宗本在一旁默默看着。自家這個女婿,今年不過二十多歲,就走到這個地步了。對百姓仁義,對軍士仗義,對敵人狠辣,權力欲望十足,將這些特點串聯起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幾個人。

    當初將女兒嫁給他,本來也只是抱着綏、麟兩州加深關係,守望互助的打算。那會的邵樹德,還只是一個走通了宦官門路,驟然得封刺史的年輕人。可誰成想,征討兩年黃巢後,竟然當上了定難軍節度使,掌控了四州之地、兩萬大軍。

    下一步,應該就是要攻滅拓跋家了吧?這個人,征服欲望太強了,不論是敵人還是女人,都想要其臣服在自己腳下。拓跋氏割據宥州,想必邵樹德無法容忍。日後他若是把目光投向振武軍,麟州折家該如何自處呢?

    對抗?還是安心做個附庸?


    「折將軍,前日夜襲,將軍部屬立下大功矣。」邵樹德走到折宗本身前,感謝道。

    「還是定難軍實力威懾。若無大帥做後盾,這些部屬也未必願意湊這場熱鬧。」折宗本苦笑道:「第一功,應屬大帥。」

    邵樹德一笑,不再爭論這個話題,而是問道:「各部都到齊了嗎?和斷立誓儀式何時舉行?」

    「地斤澤左近的大小部落,皆在此了。大王兵威太盛,麻奴、臘兒部一破,各部不敢怠慢,兩日間就都來了。」折宗本說道。

    党項人是部落形式,有一些原始的習俗,比如復仇及和斷。若是兩個部落互相廝殺,都死了人,有仇怨了,按照習俗,那就得不死不休,正如元人編的《宋史》中所言:「(党項)其俗多世仇,不相往來。」

    《遼史》中亦記載:「喜復仇,有喪則不伐人,負甲葉於背識之。有力小不能復仇者,集壯婦,享以牛羊酒食,趨仇家縱火,焚其廬舍。」

    國朝以來,京西北八鎮範圍內的党項人族內、族外進行的復仇活動也極為頻繁。他們抓獲俘虜一般不殺,就是割了耳鼻送還。但如果這人殺過自己族人,那麼就「探其心肝而食之」,或「漆其頭顱為飲酒器」,民風可謂彪悍。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京西北八鎮的党項人雖多,但一直被朝廷管束着,邊將也經常欺凌他們,奸淫擄掠,大概就是這些事情。党項人無力反抗之時,怎麼辦呢?還有個給自己下台階的辦法,那就是和斷。

    党項各族一般都有和斷官,調解雙方令其和好。死了人的,得到錢或牛馬做補償。唐代無故殺死党項人,如果要和解,一條命大概賠一百緡錢左右,至多一百二十緡,給了錢人家就不追究。党項人殺死漢人,給幾匹馬作為賠償,大概也值個不到兩百緡。

    宋代就貴了。紹熙五年,宋兵殺死羌人悶笆,就是一個普通人,害怕人家部落生事,賠了三千三百緡。人家收到錢後,才做了和斷儀式,對天發誓,事情才算了了。老實說,這價錢太離譜了。

    此番定難軍殺的党項人可太多了,賠錢是不可能賠的。折宗本出了個主意,那就是賜點袍帶彩鍛,再給幾份告身敕書,事情差不多就了了。邵樹德深以為然,此番出征,身邊確實帶了一些錦緞,本來就打算賜給順服的部落,算是意思意思,今天算是派上用場了。

    其實後世折從阮擊破各党項部落,也是賜一些絹帛和官職告身,然後令其發誓和斷,收為部屬。草原上自有規矩,按照這個來就對了。

    兩人說話間,那邊已經準備好了儀式,並派人恭敬地請邵樹德過去。

    參加和斷儀式的除了邵樹德、折宗本以及附庸蕃部外,還有幾個被攻殺過後來投降的部落。部落里死了人,必須要進行和斷儀式。

    邵樹德至儀式現場,見放了好多個髑髏酒器,盛放着混入狗血的酒。那些被打得很慘的蕃部酋豪端起人頭酒器,一飲而盡,然後對天發誓:「若復報仇,谷麥不收,男女禿癩,六畜死,蛇入帳。」

    微風吹來,酒器中的血腥氣、酒氣都飄了過來。

    邵樹德亦端起人頭酒器,一飲而盡。他本以為自己會排斥這種東西,但喝完後發現一點不適感都沒有。自己的下限,真不知道在哪裏!或許已被時代同化得沒有下限了吧。

    喝完後,不用他吩咐,親將李一仙讓人送來了不少蜀中錦緞,分賜給立誓的諸部酋長。至此,復仇之事便算了了。

    「諸位!」邵樹德坐上了他最愛的交椅,百餘甲士環列前後。在不遠處,大隊鐵林軍步卒披甲持槊,陣列於側,這說服力一下子就強了起來。

    「爾等皆本王治下蕃民,過往有些誤會,今日既已開解,便算了。本王今日只說三件事。一者,從今歲起,各部須至夏州納貢;二者,祭天大會改至夏州舉辦;三者,須服兵役。爾等依是不依?」邵樹德看着站在草地上的各部酋豪,問道。

    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大紅色的戎服竟然隱隱透出血色。大小頭人們不敢多看,紛紛低頭應是。

    「那好!今冬在烏水之畔舉行祭天大會,屆時各部將貢品送來。另揀選族中勇士,隨某一同返回夏州,爾等可有異議?」邵樹德又問道。

    「無異議。」酋豪紛紛答道。

    「那好!李一仙,給諸位頭人分賜告身。」

    邵樹德提前準備了幾十份告身,都是地斤澤巡檢使、巡檢副使之類的幕府官職,歸行軍司馬管轄。最大的是一份都巡檢使的告身,交給了嵬才部頭人嵬才蘇都。

    這些職務沒俸祿,更沒有多少實際意義,也就是形式上羈縻一下他們罷了。要想真正統治這些人,日後還得召集幕府眾官員,群策群力,制定並完善新的制度。今天,就只是剛開了個頭罷了。

    至于歸附折家的那些部落,他不打算插手,也不會給什麼告身。岳家的面子,還是要給的,畢竟人家也出了力。

    邵樹德一直在地斤澤待到了五月初。期間,又有十多個零散小部落的頭人過來,各獻牛羊馬駝千餘,邵樹德一一收下,然後賜給告身,溫言撫慰。

    如此一番操作之後,夏州北境、麟州西部的這些草原雜虜,差不多算是勉強擺平了。地斤澤這邊的部落,人丁相對較多,實力也強,搞定了他們,其他那些小部落,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五月初十,邵樹德下令班師。

    大軍浩浩蕩蕩,綿延十多里,帶着四千餘匹馬、八千餘頭駱駝、四萬四千多頭牛、二十一萬五千餘頭羊作為戰利品南返。

    邵樹德坐在一輛馬車內,看着窗外壯觀的景象,豪氣頓生。一旁,嵬才蘇都的孫女嵬才來美正在給他捶腿。

    大丈夫當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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