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這是在過什麼節?」北平府街頭,李存進看着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奇道。
「今上誕辰,長春節。」押送他的軍士一臉不耐地說道。
肅慎坊大街之上,家家戶戶都在烹魚,香氣四溢。作為聖人指定的武夫必吃的食物,大夥早就嘴饞了,就想趕緊找個食肆,吃上一尾。
「長春節?莫不是如唐玄宗的天長節一般?」李存進問道。
「天長節是什麼玩意?」軍士愕然。
他只知道僖宗誕辰是應天節,樂安郡王的誕辰叫嘉會節,其他一概不知。
李存進搖了搖頭。他已經知道了,長春節就是邵樹德的誕辰。前唐之時,一堆這種節日,但真沒幾個人過,畢竟天子在位短則數月,長的也就數十年,你在的時候大家給個面子,過這個節,你不在了,如果沒有強制,誰還過?
這種節日,是沒有生命力的。
「你這老頭,在嘲笑我無知?」軍士大怒,抽出刀鞘便要打。
「我乃聖人義侄,你敢打?」李存進冷笑一聲,問道。
不管他了,各人有各人的福分。李嗣源想死,那就死好了。
「聽聞李嗣恩任滑州刺史,倒是個好地方。李存孝領耀州刺史、掌清夷軍,李嗣本卻不知也。」李存進答道。
西北風驟然吹起,夾雜着雨雪,冷入骨髓。
「聖人對待親人,那真是極好的。」李修一邊說,一邊給他倒酒。
在一開始,夏人飛龍軍、鎮兵、州兵、府兵、蕃兵等雜七雜八的兵馬數萬人,大舉來攻的時候,蔚州全線退守,放棄周邊堡寨、縣城,苦苦堅持。
「進去吧,靜待處分即可,勿要潛逃。」軍士將其交給州兵,叮囑了一句,然後便走了。
「托李指揮的福了。」李存進笑道。
李存進根據之前得到的消息,五營新軍的右營一萬多人已被打散分給代北、嵐石戰場各部,補充戰損。
隨後西邊傳來消息,有蕃兵南下叩雁門關。
「李使君勿憂。聖人遣我來問,府內用度可有短缺。若有,儘管開口,立遣來送來。另,使君家人還在路上,不日即可抵京,一家團聚。」李修說道。
效節軍已經沒了。軍使霍良嗣出任燕山鎮軍第一鎮統制,該鎮七千人,暫屯濡州。第二鎮約六千人,還在組建之中。
「今上果是信人。」李存進嘆道:「我全家得以團聚,此皆聖上之德也。」
「用不着你管。」李存進笑眯眯地說道。
明年繼續休養生息,同時重點遷移龍武軍軍士家人,並開展府兵部曲人口的統計。安東府極為優越的自然稟賦,在和平安定的秩序下,將慢慢嶄露崢嶸。
一年的休養生息,同時後方在拼命轉運物資、移民,至十月底方休,總體而言,極大夯實了基礎。
不,嚴格來說也不算俘虜。
李存進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嘆道:「打打殺殺這麼多年,想搏那虛無縹緲的富貴,結果越搏越遠。如今也好,解甲歸田,安安靜靜養老,也不錯。」
橫野軍兩萬眾,其中一半是抽調降順的幽州蕃胡部眾,說穿了就是削弱他們的實力罷了,邵聖故伎。無論是對外戰爭消耗掉,還是不滿朝廷叛亂被消耗掉,都無所謂,能消耗就行。
鐵林軍追擊,為李嗣源伏兵擊破,敗退而回。
見聖人沒別的吩咐後,仆固承恩輕手輕腳退下。
歸德軍整體轉為府兵的事情已經辦理得差不多了。從前唐乾寧七年初設立安東府開始,不間斷遷移軍士家人,至今已六千戶出頭。扣掉戰死的,以及沒有提前要求遷移家屬而來的,差不多已完結了。
「原來如此。」李存進心中一動。叔父給侄兒們安排的去處都不錯啊,那麼我是不是也可以……
但這都是值得的。安東府以其優越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交通條件,將來一定會成為朝廷控扼東北的一大抓手。
蔚州在邊塞苦寒之地,遠離中原腹心,消息傳遞不便,但戰事還是很慘烈的。
截止建極四年十二月初,算上即將設立的營口縣,安東府七縣之地已有編戶之民27700餘戶、12萬8200餘口,成果斐然。
李修又給他倒了一碗酒,笑道:「李使君萬勿自棄。君可知存孝、嗣本、嗣恩三人官居何職?」
李修一來,軍士們也不再有氣無力了,當場端來了果脯、酒水,甚至還煮了兩條大黃魚。
午後時分,上任不過數月的北平府州軍指揮使李修親自來看望聖人的大侄子——李修,夏州人,武學生李重之子,重攻廬州朱延壽時沖陣戰死,聖人錄其子至安邑龍池宮讀書習武,後任沂州州軍指揮使,這次調來北平府,算是升了半級了。
四年時間內,還遷移了將近六千五百戶魏博諸州百姓。今年又加急把清夷軍願意遷移家人的軍士家屬送了過去,全年的移民工作就此落幕。
夏人圍攻甚久,屢戰不克,師老兵疲。後李嗣源率大軍側擊,大敗夏人,蔚州稍稍喘了一口氣。
無奈晉王不聽,結果今年的大戰,恰好印證了李存進的判斷。李嗣源已經打得極好了,而李存進自己在一開始也是拼死守御,打得夏人火冒三丈,蔚州依然堅不可摧。
李存進慢悠悠地踱了進去,四處觀看。
堂內爐火熊熊燃燒着,雖然談不上溫暖如春,但作為一個俘虜,能有這個待遇就不錯了。
軍頭,除非老於病榻之上,或者實在山窮水盡了。不然的話,你讓他解甲歸田,那真是渾身難受,處處不自在。李存進便是這類人。
人家死傷了,新兵院直接補上。你死傷了,卻沒這麼多新兵可以補充。
******
「今年安東府平靜了一年,大大喘了口氣啊。」邵樹德看着長子發過來的請置營口縣的表文,說道。
「李嗣恩確實是滑州刺史,已任職半年有餘。」李修介紹道:「清夷軍已罷廢,四千軍士領了賞賜,去安東府當府兵了。李存孝則去了平盧軍,擔任都游奕使,仍遙領耀州刺史。平盧軍兩萬眾,都是高家兄弟帶來的降兵。李嗣本目前官居營州州軍指揮使之職。」
想明白了這點,李存進直接投了。甚至他也勸李嗣源投降,無奈沒有回應。
「你親自跑一趟洛陽,請皇后幸北平。」邵樹德又道。
趙王成婚,皇后當然要在場。張家女兒還住在洛陽,這次一併過來了。還有各種婚禮所需的物事,仆固承恩覺得還需與王彥范、丘思廉商議。
夏人堅決不走,雙方傷亡都很慘重。李存進灰心絕望之下,想着投降叔父也不錯,於是開城。不過他是厚道的,臨降之前遣人通知了李嗣源,嗣源驚駭退走,蔚州大戰就此落幕。
自幽州大敗,李存璋戰死,全境淪陷之後。李存進這類從幽州逃回去的將官都沒什麼好果子吃,比如他,就被安排到了最危險的蔚州擔任刺史,統領在長年廝殺中已經嚴重削弱的數千兵馬,抵禦夏人的進攻。
曾經鼎盛一時的五營新軍,在編入契丹後一度有六七萬人。但中營被拉出去補充戰損,現在右營也被分散補了出去,再算上陸續逃亡幽州的契丹人,現在已不足四萬,可能也就三萬五千上下,損失是十分巨大的。
「奴婢在。」
「奴婢遵旨。」仆固承恩應道。
李存進其實曾經勸過晉王,放棄掉蔚州這個突出部。反正幽州已經沒了,留着蔚州有何用呢?夏人攻來,你還得出兵救援。這戰事一起,你還能保證次次打贏?縱是打贏,傷亡也不會小。繼續堅守蔚州,只會被夏人不斷放血,最後還是守不住。
「不意晉陽竟流傳着這些消息!」李修喜道。
「聖人剛剛降下德音,以蔚忻代降兵萬人為基,抽調李能、李思乂、李紹業等部契丹、奚、靺鞨、粟特、高句麗、突厥兵萬人,共建一軍。」李修又道:「聖人親賜軍號『橫野』,以前效節軍副使封藏之為軍使,君為副使,青州州軍指揮使張溫為都虞候,登州州軍指揮使高佑卿為都游奕使。整頓完畢之後,橫野軍就將開赴營州鎮守。」
李存進的家人也在蔚州,與俘虜們被一起送往北平府——此番大戰,前後俘虜蔚忻代軍士土團萬餘人。
「哈哈。」李存進爽朗地一笑,道:「都是同僚,以後還要多多親近。」
軍士聞言猶豫半天,終究沒動手,只能譏刺一句:「你的年歲比聖人還大,居然自甘墮落稱侄,羞也不羞?」
宅子內沒有僕婢,倒有數十武人。聽方才交談,這應該是幽州州兵——不,應該叫北平府州兵。
仗打到這個份上,已是難以取勝。
這是一處小宅,前主人應該獲罪了,下場還不是很好,這從牆角隱現的乾枯血跡就能看得出來。
李存進有些尷尬地一笑,道:「閒時聽人說的,也不知真假。」
「准設營口縣。」邵樹德御筆硃批,同時吩咐道:「嗣武年紀也不小了,回來成婚吧,就在北平。仆固承恩——」
最後河東依然輸在硬實力對比上。
十二月中了啊,李存進嘆了口氣,走進了中堂。
但夏兵並未退走,重整之後,反覆交戰,廝殺不休,雙方互有勝負。
「聖人真是寬厚仁德,連我等降將亦如此信重。我感激涕零,不知何言。」李存進一聽,大為感動。
而隨着當地糧食、肉奶自產量的逐漸增大,這種移民建設的行為是可以形成正向反饋的,朝廷投入的錢糧資源將慢慢減少,取而代之的是技術、管理、教育等方面的資源。
隨後鐵林軍左廂萬餘人前來增援,李嗣源遣義子從珂、從璋擊破之,但飛龍軍又來,反敗為勝,將二將擊敗。
幾人拉拉扯扯間,便來到一處屋舍前。
「也是。」李修一笑,道:「喝酒。」
「唉,說起來也是聖人擔憂他的至親義侄們未建功勳,無法封爵,生活困頓,故給個機會。只要戰場立功,聖人便可名正言順賞賜美姬、財貨,冊封爵位。」李修感嘆道:「我們這些外人就沒這種好事啦,其實挺羨慕李將軍的。」
余廬睹姑在一旁磨墨,聞言暗中思索。
安東府那個大麻煩,釋魯一直就沒解決過,相反灰頭土臉,損兵折將。
大皇子邵嗣武治安東四年,功績斐然。聖人一道聖旨,說召回就召回了。對比下契丹各部貴人,你若想奪他們的兀魯思,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阿保機這次為什麼對轄底退讓?說白了還是契丹部落聯盟制的缺陷。
余廬睹姑輕嘆一聲,輕撫着已經有些顯懷的肚子,契丹是真的完蛋了。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33s 3.932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