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極三年正月初一的大朝會非常熱鬧,諸州、諸鎮朝集使輪番獻上禮物,恭祝聖安,恭賀新朝萬事順遂。
有那巴結得利害的,又進獻了瑞麥、白兔等祥瑞。
大半天折騰下來後,邵樹德留了幾個人問話。
「成卿,蔡州氣象萬千,幹得不錯。「觀風殿之內,邵樹德伸手讓眾人坐下。
「此皆賴陛下之德。「成汭說道。
「你不用給朕戴高帽。「邵樹德笑道:「秦宗權是朱全忠滅的。朕與朱梁大戰,反倒令蔡州百姓流離失所。這幾年也不過稍稍安定,恢復了些許元氣罷了。「
「陛下,全忠只是平滅了率獸食人的秦宗權,但全忠窮兵黷武,幾乎無歲不戰,並未給蔡州百姓帶來什麼好處。「成汭說道:「陛下得蔡州之後,興修水利,勸課農桑,終於結出瑞麥,此天贊也。「
老實說,邵樹德有點尷尬。
成汭雖說善於治理地方,但他終究是武夫出身,說話太那啥了。
全忠好歹還輕徭薄賦呢,經常苦一苦百姓的邵聖不窮兵黷武嗎?
朱全忠無歲不戰,邵聖也不遑多讓,彼此彼此。
至於結瑞麥之事,純屬扯淡,那就是基因突變罷了,能說明什麼?
「好了,好了。「邵樹德笑道:「成卿先治商州,後理蔡州,每至一地,百業興旺,人和政豐,是有大功勞的。河北--」
說到這裏,邵樹德停頓了一下。
成汭的心也提了起來,砰砰直跳。
「北巡之事,諸位已經知道了。河北朕已有十州之地。「邵樹德說道:「今置河北道,轄邢洺磁魏貝媯六州之地,暫僑治魏州。成卿,河北道巡撫使,便由你來干吧。「
「謝陛下隆恩。「成汭一聽,喜出望外,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後,大聲謝道。
一道巡撫之任,當然不可能聖人說句話就任命了。事實上皇帝沒有這個權力,但以如今這個形勢,政事堂那邊是不可能不通過任命的。聖人這麼說了,基本就定了。
成汭心中幾乎要喜極而泣了。勤勤懇懇這麼多年,終於得償所願矣。
至於下一步往中樞調動,他不是沒有想過。但這種級別的事情,就要看造化了,強求不得。
「相衛澶博四州,劃入河南道。「邵樹德又道。
成汭一聽,便知道聖人開始拆分河北了。
河北道實在太大了,理論上來說,整個黃河以北都歸河北道。
前唐之時,孟、懷二州隸河陽鎮,事實上脫離了河北。討伐橫海軍之時,又把棣州從河北剝離出來,歸隸河南藩鎮。
到了新朝,孟、懷歸直隸道,相衛澶博歸河南道,棣州歸淮海道,舊河北道的精華部分大量流失。
至於為何這麼劃分,其實也很簡單,就四個字:山河相制。
「河北道既設,此六州之地的官吏,成卿當好好甄別任用。」邵樹德說道:「北巡之時,一應事務,須得準備妥當,可不能出岔子。「
…
魏博諸州在建極二年的時候,其實並不太平。
謠言四處傳播,民情洶洶,多不自安。尤其是強遷百姓的時候動了粗,更加深了魏博百姓的疑懼,因此作亂之事此起彼伏,龍驤軍四處鎮壓,疲於奔命。期間成德、滄景二鎮聯兵南下,與夏軍交戰,互有勝負。
一直到了年底時分,動亂才次第平息下來。根據派往龍驤軍的監軍報告,邵樹德只得出了一個感受:賊胚多,殺得刀都卷刃了。
不過這也是統治河北的必經之路。不把這些人殺怕了,顯然是不行的。他只希望不要像歷史上那樣殺得太過殘酷,令河北人口從巢亂時的1100萬,銳減至契
丹佔領幽雲時的500萬。
損失的這六百萬人,可都是河北最精華的六百萬人。沒了他們,河北的脊梁骨也就垮了,再想重塑其精神面貌,又不知要花費幾多力氣。
當然,如果你只需要順民,那麼被三番五次屠殺、擄掠後剩下的五百萬河北人,肯定比以前恭順多了,畢竟敢打敢拼的已經死了。從一家一姓的自私角度來考慮,完全可以只要五百萬順民。但邵樹德還是有些糾結,他意識到這樣或許不是好事。
地域風氣、性格的塑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這麼毀滅了,值得嗎?如果草原上突然崛起了一個強大政權,中原再也沒有那些敢打敢拼的武夫了,會不會抵擋不住?
這就是他的糾結之處。
他印象中,北宋敢單騎沖陣的將領着實不多,但中唐至唐末比比皆是,五代稍少一些,至北宋幾乎完全絕跡,北宋末年才又出現少許。
敢肉袒衝鋒的,更是晚唐、五代專屬。
幾萬步兵在河北平原上行軍幾百里,日夜頂着騎兵反覆騷擾而不崩潰的,北宋似乎也沒有。
所以,他是真心希望好好呵護這股勇武的風氣,不要讓它消失。殺戮後剩下的順民,短期來說利於王朝統治,長期來看則貽害甚深。
「陛下之意,是否要對河北施行懷柔之策?「成汭敏銳地嗅到了某些事情,問道。
「殺了一年了,可以收收手了。河北人也不是傻子,夠了。「邵樹德說道:「成卿至魏州後,可曉以大義。地方上的一些好處,可適當分予河北官吏、武夫。都這時候了,應不至於還有不開眼的敢跳出來。」
「那移民之事……「他問道。
「繼續。「邵樹德不容置疑地說道。「臣遵旨。」成汭應道。
接下來,邵樹德又與戶部、兵部官員討論了一些有關河北道賦稅、州軍的細節,至傍晚方散。
離開觀風殿之時,所有人都知道,今年是要重點對河北動手了。看如今的趨勢,成德、滄景兩個打擊目標中,後者要更危險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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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三刻,觀風殿廊下燈火通明,文武百官皆圍坐在桌案旁,大快朵頤,低聲言笑。
…
廊下賜宴,前唐保留曲目,新朝也繼承了下來。
大夥陪你參加了一天的朝會不累麼?自然要好好吃喝一頓了。
邵聖出面敬了幾杯酒後,便令人作詩。
新朝的進士考核,除策論之類的內容外,作詩依然是必考內容,因此大夏的詩歌水平還是保持在一個相對較高的水平。
就是馬屁詩稍多了一些,不過邵聖高興。州郡官員、藩鎮使者、新朝勛貴齊聲恭賀之下,饒是他這個面善心黑之輩,依然喜上眉梢。
略略說了一會話後,他便起身離席。
「陛下。」七寶閣之上,唐淑獻皇后何氏被作怪的雙手弄得臉色發白,道:「文武百官都在呢。「
「他們看不見。「邵樹德抱着何皇后,指着遠方某處,道:「李昭儀已經是樂安郡王妃了。」
何皇后掙扎的動作慢了,恍惚之間,襦裙已經落地。
「待征討完河北,朕便納你入後宮,如何?你不是說朕不敢做那高歡麼?朕便做了,史官寫就是了。「邵樹德說道。
何皇后回過神來,剛想說什麼,眉頭卻猛然皺了起來,嫵媚的雙眼也瞪圓了。
宮官們在一旁整理冊文、詔書,對旁邊之事充耳不聞。
聖人剛剛還在批閱奏摺,淑獻皇后來了之後,就擱下筆「休息」去了。
尚宮解氏,小心翼翼地將奏疏放到一邊,悄悄看了一眼。
她的父親解賓所在的天雄軍也
將隨駕北巡。
「好妯里」蘇氏的父親蘇卿將出任河北道轉運使。
尚書六部、九寺乃至政事堂的諸位宰相們,相當一部分要隨駕--以六部為例,尚書和至少一位侍郎要隨駕北巡各種重要政務通過快馬送至宰相和聖人案前批閱,流動辦公,留守京師的官員也就剩下一點看守衙門的任務。
解氏心中暗凜,這次不再是皇后監國了。
其實北朝以來,皇帝出巡,本來就是如此。大事都奏至皇帝面前,哪怕他身在外地。前隋楊廣哪怕遠在吐谷渾,重要事務依然由他決定,他人不得擅專。
聖人此番出巡,看樣子也是要把權力都牢牢抓在手中了。
「樂安郡王今日興致很高啊,好像作了兩首詩。「聖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淑獻皇后沒有回答,但喘息明顯急促了起來。解氏暗啐一口,繼續整理。
天雄、武威二軍五萬多人隨駕,前線還有龍驤、突將二軍五萬餘人,禁軍數量超過十萬。
諸府州還要調動州兵土團輸送糧草、器械,一部分可能還要上戰場,又是一場規模浩大的征伐,以雷霆萬鈞之勢進攻滄景、成德二鎮。
機密奏疏太多了,解氏整理完後,立刻低眉順眼地退到一旁,不敢再看。至於欄杆邊的聖人和唐淑獻皇后,她更是連用眼角餘光瞄都不敢。
「樂安郡王今日歌頌朕掃平群醜,功勳卓着。如此恭順,可誰曾想,當初陶光園內,竟然還要伏殺朕。」
「罷了,往事已矣。樂安郡王今日獻一對白兔祥瑞,朕不喜,卻獨愛皇后這對白兔。「
「臣子向君獻禮,君亦得回禮。淑獻皇后與樂安郡王夫妻一體,朕便回給皇后了。「
解氏的耳邊不斷傳來聲音,聽着聽着,耳根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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