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夷虺蜴(huiyi)攸居,歷年貢賦不入,有司羞之。今則化被齊民,便為善地。」夜晚的大營內,邵樹德還在通讀國朝以來的各類文獻。
想要治理好一個地方,不了解實際情況顯然是不行的。另外,前人的經驗也能指出一些彎路,你沒必要再走。
一般而言,讀這類文獻都很枯燥,但有時也能找到些樂子,比如這段。
申、光、蔡等州不上供,不交戶冊,那就是蠻夷毒蛇居住的地方。辦了這些事,那就是善地。邏輯簡單粗暴,明了無比。
「大帥,晚膳來了。」親兵給他端來了食物。
「讓陳副使、趙隨使一起來用膳。」
「遵命。」
陳誠、趙光逢二人很快便至,大帥經常請他們二人一起用飯,這是重視,是恩寵。
「大帥,此為蘭州粳米粥吧?」陳誠看了一眼,便笑道。
「去年的陳米,城內送來的。蘭州膏腴之地,六十年前劉元鼎過蘭州時,滿眼所見全是粳稻,今日咱們也來嘗一嘗。」邵樹德招呼道。
案上還有一些果、脯、奶、魚,三人風捲殘雲,一會便吃喝完畢。
「大帥,白日諸軍殺河、臨二州吐蕃數千,俘千三百人,此皆部族精銳,今逃回去不過兩千餘,應已喪膽,大帥何不遣人去招降?」吃完飯後,陳誠建議道。
臨州轄狄道(今臨洮)、長樂(今康樂縣附近)二縣,治狄道。
河州轄枹罕(今臨夏縣西南)、鳳林(臨夏南八十里)、大夏(今廣河縣境內)三縣,治枹罕。
這五個縣,天寶年間人口都不少,因為地近與吐蕃爭鬥的一線,朝廷遷移了許多人過來定居。臨州當時還屬於蘭州,沒被拆分出來,但河州三縣,天寶年間便有三萬六千多漢民,基本已經恢復到北周、隋朝時的戶口數。
能養這麼多人,主要還是有一大片利於灌溉的河谷沖積平原,三個縣都分佈於此。即便這會,這些黃河支流依然提供着豐沛的水源,只不過吐蕃人沒太大興趣利用它罷了。
「自然是要招降的。」邵樹德點頭道:「能招便招,也好減少一點傷亡。不過吐蕃人未必死心啊,他們所想的投降,可能是一切照舊,只不過表面臣服於某罷了。但某所求者,派官、駐軍、收稅,吐蕃人未必應允。」
這確實是極有可能之事。
河、臨二州的吐蕃,在蘭州城外遭受重創,大將眉古悉陣亡,逃回去的不過兩千餘人。按現在的形勢,他們肯定是不敢打了,自己派人去招降,如果只滿足於表面收復失地,那麼成功的可能性極大。但若想實際控制河、臨五縣,一切按照漢地州縣統治,當地的吐蕃又未必願意了,這涉及到地方權力落在誰手中的問題。
不見棺材不掉淚。
你不給他們施加點壓力,是不行的。說不得,還是得出動大軍南下走一遭,未必需要打仗,但還是得去一趟。
「大帥,西邊的鄯、廓二州,南邊的岷、洮、疊、宕等州先不論,河、臨二州必須取下。」陳誠讓人拿過來一幅地圖,說道:「今日收到軍報,東南路諸軍已攻克大來谷吐蕃山寨,殺敵千餘,至此,打通了前往臨、河二州的驛道。國朝初年,從長安往西域,渭水道乃重中之重,渭州既已握在手中,河、臨二州不取,便是條斷頭路,意義大減。」
從渭州渭源縣西出,沿着鳥鼠山北麓的河谷驛道,一百里可至臨州狄道縣。
狄道又是一個很重要的交通節點,從此向北,沿平坦的洮水河谷,越過沃干嶺,總里程一百九十里至蘭州理所五泉縣。
從狄道向西,還可經河谷平坦大道至河州,並越過河州往西至鄯州。
簡單來說,如果狄道縣以及縣北的長城堡沒有被拿在手中,那麼蘭州與渭州之間最便捷的交通線就會被截斷。天寶三載以前,臨州兩縣都屬於蘭州,當時便考慮了狄道這個交通喉舌的因素。
「所以臨州必須拿在手中。」陳誠總結道。
「河州不拿在手中可惜了,建議發兵取之。河、臨二州在手,鄯州似也可取,其餘諸州,暫可結好,有暇再取。」趙光逢說道。
邵樹德看着地圖,他考慮的又是另外一個角度了。
河、臨、渭三州的精華農業地帶,大多在海拔兩千米以內。鄯州三縣、廓州三縣,大多也在兩千米的樣子,部分縣稍高一些,但也有限。
這十幾個縣,都是關東移民能夠適應的海拔高度,又有大量河谷平原,土壤肥沃,確實可以大力發展。
但其他州,要麼全是層層疊疊的山脈,平原面積極小,如同雞肋。要麼海拔高,到三千米上下了,暫時不值得花大力氣攻取,最好的辦法就是招降當地吐蕃、羌人,羈縻之,不要浪費自己的精力。
「河、臨五縣……」邵樹德沉吟了一下,道:「其主力既已遭重創,當發兵取之。鄯、廓二州,再看一看吧,先遣人招降,願降便降,不願降以後再說。」
「大帥英明。」陳、趙二人齊聲說道。
「給張彥球傳令,讓他帶振武軍、天德軍南下,配合楊悅攻取臨州二縣。」邵樹德說道:「過些日子,吾將親率大軍南下河、臨二州,與吐蕃諸部會盟。」
「大帥,是否給楊指揮下令,南攻岷州?伏弗陵氏,一貫桀驁,且自視甚高,不趁着大軍在此,一鼓作氣南下。日後再攻,又要大動干戈。」趙光逢突然說道。
在他看來,這個伏弗陵氏甚是可惡,對唐人也非常嚴酷,不殺此賊,日後渭、臨二州將永無寧日。
「岷州以南之疊、宕二州,實力幾何?」
「回大帥,廣德元年陷蕃之後,吐蕃一直佔着。但最近二十年,羌人勢力漸起,兩州四縣,吐蕃統治岌岌可危,地方上實則羌人自治。另者,高宗朝便陷蕃的芳州的一些地方,亦是羌人佔優。」趙光逢回道:「若克復岷州,當可遣人招撫,羈縻即可。」
「二位真是好大的胃口。」邵樹德笑道:「河隴諸州,陷蕃百餘年,民情複雜。剛才某一直在想,該控制哪些要點,又該派駐多少大軍。想不到二位胃口如此之大,這是要某將定難軍理所也搬過來麼?」
「國朝初年吐蕃入寇,主要沿着湟水、洮水、大河進軍,故朝廷置河源軍、莫門軍、積石軍鎮之,凡兩萬餘人。」邵樹德又說道:「某若全據蘭、臨、河、渭、岷、疊、宕、鄯、廓、洮等州,該派多少大軍留守?」
說罷,邵樹德讓李仁輔將地圖掛到了牆上,說道:「河州、廣武梁、長城堡、狄道、大來谷、鳳林關、落門川,皆為交通要隘。若有可能,皆需駐兵留守,但定難軍實力不足,不可能留駐太多大軍。」
「狄道縣,當留一軍,兼管北至長城堡、南至大來谷一線。」
「鳳林關,北臨大河,西瞻積石,東據漓口,東西交通,甚為緊要。又有渡口鳳林津,北渡河可至鄯州。」
「廣武梁,位於湟水入河之處東側,西通鄯州,亦尤為重要。」
「平夷守捉城,在鳳林縣與河州之間,擋大路通道,亦得置一軍。」
「渭水河谷……」
邵樹德一口氣指出了五個重要節點,這都是要駐軍的。
防禦是一個體系,並不是很多人以為的大軍往關城裏一駐紮就完事了。事實上這是不夠的,關城一般只是擋着最大、最好走的路,周邊還有小道,也必須築寨戍守。有的可能只能駐紮十幾個人,那就是一個烽子,但也是防禦體系的一環。
就像狄道縣的駐軍,如果吐蕃入寇,很大可能經大來谷,因為這裏最適宜屯駐大軍,解決飲水、樵採、牧草等多方面的難題。所以平時要在這裏築寨,寨子裏的守軍歸狄道鎮將管轄。同理,狄道以北三十餘里的長城堡也得駐軍,若有警,當派兵往救。
要派駐不少軍隊了,邵樹德嘆了口氣。
這是他一直極力避免的事情,但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地盤越來越廣闊,地形、民情複雜,不派駐大軍鎮守,人家肯定不會服你。
河套蕃部、橫山蕃部、陰山蕃部為什麼順服?還不是邵大帥的統治中心就在那裏,大軍雲集,影響力強啊。
往這十餘個縣扔個一兩萬大軍,那可真是奢侈。
但怎麼說呢,即便不佔河、臨五縣,光防禦蘭、渭二州,你也得派駐大軍。而且防禦體系還被生生撕裂了,缺了一個大豁口。那麼還不如索性佔了河州,將防線扯平,擴大至外圍,那樣蘭州便不是前線了,反而可以安心發展。
「大帥,若盡派衙軍戍守,當然耗費極大。為今之計,當廣布屯田軍,且耕且戰。」陳誠、趙光逢二人似是早有對策,一齊建議道。
「屯田軍從何而來?」邵樹德問道。
「去河南募兵。」
「人家那是應募衙軍的,安肯當屯田兵?」
「應募民戶即可,許之重利,再派衙軍老卒充任各級指揮,一如會州故事。」
那靈州分到的人口就要少了,邵樹德嘆氣。
「慢慢完善吧,明日隨某入蘭州城,找一些熟悉鄰近諸州內情的人問問,再做計較。」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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