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小雨紛紛,數萬大軍抵達了齊州。
因為殲滅晉軍的戰鬥打得太迅捷短促了,少量晉軍潰兵也向南逃竄,那邊群山連綿,根本來不及把消息擴散出去,因此迅速回援東進的夏軍讓齊人很是吃驚。
初六當天,飛龍軍快速奔襲淄州,在章丘、長山之間下寨。
齊軍北路主帥王師悅大震,直接率軍經蒲台退回青州。
王師悅這一退,南路主帥劉鄩也抓了瞎,立刻加固長山一線的防禦,試圖側翼威脅夏軍,不令其長驅直入,直搗青州。
初七,齊帥王師範下令劉鄩任淄州防禦使,總攬淄、棣二州防務,帳下兵馬一萬六千餘人,包括李仁欲所將之三千騎。
也是在同一天,王師範授予在萊州進行訓練的兩萬四千兵軍號:「團結」、「平海」。
團結軍、平海軍各一萬二千人,其中步軍一萬、騎軍兩千。總計兩萬四千眾,大概只有四千是老兵,最近新加入了朱全忠的千餘人,也就五千餘老兵。
新兵是在二月份才開始招募的,到現在訓練了不過區區兩個月,也是病急亂投醫了。
王師範到底是有腦子的,沒有把齊鎮的衙軍、外鎮軍、州軍交給朱全忠,而是讓他幫着訓練新兵,不知道老朱此時是何感想。
不過有一說一,這也是老朱的機會。訓練新兵,總比拉攏收買老兵要簡單,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搞定充當骨幹的四千齊鎮老人了。
另外,邵樹德很討厭這種垂死掙扎暴兵的事情,完全是給自己製造麻煩,以後少不了要狠狠收拾王師範。
四月初八,王師範宴請全鎮將佐,大張旗鼓宣傳淮南、宣歙節度使、吳王楊行密將派兵北上來援,以鼓舞士氣。
「王師範真是昏了頭了。朱全忠是什麼人,這叫引狼入室。上一個引狼入室的,呃……罷了,不談了。」邵樹德有些尷尬,說不下去了。
最近幾年比較著名的引狼入室案例,很顯然是河中王家兄弟,自黑可還行?
陳誠好像沒聽見,還在思考戰局。
「挽強都三千人應是比較能打的,今被圍困在章丘,遣人勸降吧。」邵樹德讓人攤開地圖,仔細觀看着。
挽強都是劉鄩帶過來的,襲佔了齊州章丘縣,作為進攻歷城的前進基地。
其實根本沒打,和平佔領的。北面的臨濟縣與之類似,齊軍一來,遣人送了不少糧草,口呼願降,如今夏軍一來,又遣人送來三百豬羊,完全就是牆頭草。
康延孝堅決守住了齊州。他整體用兵較為保守,駐兵防守的地方主要在野外有優勢地形、利於防守之處,至於城池有沒有被保護好,他不管。一切以軍事為要,不考慮土地得失等政治方面的因素。
飛龍軍迂迴穿插敵後,王師悅退兵後,康延孝立刻出動大軍,將章丘縣圍困了起來。等到鐵林軍、義從軍各部陸續抵達後,挽強都已經被包圍住了,三千武夫外加兩千土團鄉夫,一個也跑不掉。
天興軍邵倫部北上攻取淄州鄒平縣,較為順利,一鼓而下。
齊州州軍指揮使王郊率三千軍士北上,帶着大批糧草物資進駐棣州理所厭次縣,然後在城南靠近黃河的地方紮營,與棣州呈掎角之勢。
北邊傳來的消息比較雜亂。
晉軍大掠棣州諸縣,百姓大恐,紛紛走避,跑去滄景鎮的很多,渡河南下的較少。
邵樹德暫時不打算北上。那邊以維持為主,實在堅持不住就撤回來,而今主要精力還是以攻滅兗、齊、徐三鎮,全收河南道為主。不過李克用不走,這邊還是要預留大量兵力以防萬一,總是個麻煩事。
「大王,南邊有消息傳來,楊行密遣將率七千步騎北上,已至海州,正前往密州。」陳誠指着地圖上某處,道:「密州港闊水深,經常有南人駕船而來,輸送補給方便,須得小心了。」
「七千人,濟得甚事?」邵樹德啞然失笑。
不過他也沒有故意輕視人家,該做的防備還是得做。
人都是會進步的。二十年前夏軍的戰鬥力也沒現在這麼強,二十年前朱全忠還要靠李克用來幫忙打黃巢,那時候的梁軍看到晉兵,以為是天兵天將,自慚形穢。
就許你進步,不許別人進步,難道你是主角不成?
楊行密起家的兵確實不行,但他擊敗孫儒後,收編了大量兵馬,這些人是高駢帶去追剿黃巢的老底子。當年手下兵馬有八萬之眾,或言「土客之兵七萬」,其中「客兵」主要來自河南、河北,他的官職是「諸道兵馬都統」。
這些人在高駢死後的內訌之中損失不少,孫儒來了後又合流,被統稱為「蔡賊」,後來大部分落入楊行密手中。這幾年他一直在花力氣拉攏、整頓,並換上自己的心腹將校,徐徐消化,小看人家做甚?
楊行密的七千兵,歷史上在山東可是連敗梁軍,斬劉康乂、朱友寧二將,攻佔密州。戰鬥力可能不如夏軍、晉軍、梁軍,但也不能當土雞瓦狗看待。上了戰場,戰鬥力強的就一定能贏?遊戲裏是這樣,現實中可不是。
「楊行密這廝甚是煩人。」邵樹德站起身,思考着是不是該讓封隱動一動了。
淮軍與夏軍在淮水一線幾乎全線開戰,攤子鋪得很大。
先是瞿章從安州一帶西進,大掠隨州、郢州,折宗本率威勝軍兩萬餘人南下,野戰擊敗瞿章,進圍安州,隨後在安、黃、蘄一帶大戰,淮人勝少負多,這一路算是被壓制住了。
壽州、廬州一帶,淮寧軍萬餘人與朱延壽大戰,一開始互有勝負,漸漸佔得上風。但淮人溯淮水而上,襲占潁州下蔡縣,從北側威脅壽州。
隨後,淮人舟師繼續掃蕩沿淮州縣,大掠鄉間,空虛的潁、亳等州完全暴露在敵軍兵鋒面前。直到鄧州刺史折從古率騎兵大破上岸的淮人,斬首千餘級後,才稍稍遏制了他們的囂張氣焰。
上月,折宗本派五千威勝軍,徵集潁州土團,收復下蔡,解除了壽州的側翼威脅。
目前,淮人在淮水北岸的宿州境內筑西河、東河二城,派淮南、宣歙各州兵馬輪番衛戍練兵,並以此為基,前出騷擾劫掠,牽制了武興、固鎮二軍極大的精力。尤其在定難軍騎兵調走後,封隱手底下就一萬多人,有點少了。
「給清暑宮傳信,讓世子過來一趟。」邵樹德突然說道。
二郎邵承節今年十四歲。洛陽行營解散後,被他母親揪了回去,讀書習武,該出來動彈動彈了。
邵樹德打算讓兒子加入壽州行營,繼續從事後勤錢糧工作,積累經驗。
去年和今年熟悉了後勤事務,那麼明年、後年就可以跟着學一學參謀贊畫了,大後年就可以學一學怎麼當一把手,親自做決定。
「嗣武也喊過來。」邵樹德又補充道:「讓他到徐泗濠招討使封隱軍中當隨軍要籍。」
「罷了,三郎、四郎也叫過來吧,跟我一起辦公。」邵樹德道。
東征以來,他的心態起了些許變化,內心之中的隱憂漸漸浮起。恰好三郎勉仁今年十一歲了,四子觀誠也已經十歲,自己累就累一點,多教幾個兒子出來。
多生孩子,多培養孩子,這事他二十年前不屑一顧,認為是取禍之道,現在四十歲了,心態又變了。
人這一生,可真有意思,二十歲的你和四十歲的你,完全是兩個人。
「遵命。」陳誠應道。
「等等。」邵樹德拉住陳誠,道:「讓知言、知行、知為護衛世子南下。」
邵知言就是掃剌,奚王去諸之子。
邵知行是派往炭山的拓跋金最出色的孫子,本名拓跋狸,賜名邵知行。
邵知為是沙州人,出身索氏,是歸義軍選送過來的百名勇士中最出色的一位,賜名邵知為。
三人手下大概有兩千勇士,來自奚、室韋、党項、粟特各部,沙州索氏、陰氏、李氏等豪族出身的也有,打小習武,精於騎射,這次全派給世子承節,作為他的親軍。
老父親深知兒子稟性,怕他上陣衝殺,故給他配一些強力保鏢。
岳丈折宗本的脾氣,邵樹德還是略知一二的。即便再寶貝外孫,外孫要上陣衝殺時,他也只會是鼓勵、讚許,而不是阻止。這種邊疆豪族信奉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對勇武十分看重,指望他攔下世子,可能性不大。
「南線,我不打算增兵,給我穩住局面就行。」邵樹德說道。
「大王,克用既在棣州,或可將佑國軍再調回去。河中那邊,亦可抽調一些人馬。」陳誠建議道。
「佑國軍先退回汴州吧,定遠軍也過來。」邵樹德想了想後,說道。
佑國軍若再回南線,丁會就全程在做折返跑了。到了汴州,如果情況不對,可以沿汴水南下支援,速度會比較快。
定遠軍使王遇躺在家裏,太醫署的醫官在給他瞧病調養。邵樹德最近收到了王遇的一封信,開篇就是「去日苦多」,滿是遺憾。感動之下,他仍然保留着王遇軍使的職務,但定遠軍可能要整編掉了。
「先這麼辦吧。」邵樹德揮了揮手,道:「齊鎮戰事,交給李唐賓指揮,你也不要插手,隨我穩固鄆、齊地方人心」
「遵命。」陳誠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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