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邵樹德被身邊人搖醒。
唔,好像很久沒睡過床榻了。行軍打仗,就是苦啊。即便是軍頭,也得睡大營,周邊除了高大威猛的親兵,就只有凶神惡煞的武夫。一年半載下來,看母豬都覺得漂亮,睡個破床都覺得舒坦,這是人過的日子麼?
「將軍,今日要去夏州,還請早行。去見節帥,一份見面禮是不能少的。妾聞諸葛大帥出身甚微,字畫之類怕是不喜,不如就送些戰馬、金銀器。大帥身邊諸將,亦可結交一二……」趙玉輕輕挪開壓在自己胸口的粗糙大手,輕聲道:「將軍是刺史,鎮將告身尚需節帥用印,此時宜穿官袍謁見。盧、李諸人,跟隨將軍已久,對官身無不翹首盼望,將軍不妨討要回來,莫寒了諸將之心。」
「唔,玉娘可真是賢內助。」邵樹德起身,在趙氏的服侍下穿戴起來。着刺史官袍謁見節帥,說實話他還真不習慣。考慮到路上要兩天多時間,萬一官袍弄髒了、弄破了怎麼辦呢?就是萬一遇敵也很麻煩啊。
「州衙內有幾件金銀器,那個金摩羯紋杯,妾看品相不錯,應是蜀中產的。諸葛爽年紀不小了,對金子做的食器應很喜歡,有長生彩頭。還有個鎏金銀籠子也不錯,富貴人家拿來裝茶餅。諸葛爽當了大帥,身邊自然有人教他這些,將軍送去正合用。監軍那裏,就送那個銀鎏提梁罐,將軍與他親厚,禮物也就是意思一下,此罐價值不輕不重,正合適。」趙玉一邊幫邵樹德整理着官袍,一邊說道。
那幾件金銀器,邵樹德昨日依稀見過,但沒太在意,隨口問道:「玉娘怎懂這些器物?」
趙玉抿嘴笑而不語,隨後又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邵樹德,見他沒什麼生氣的模樣,這才繼續說道:「戰馬弓刀,妾不懂,將軍自選即可。」
「好。」穿戴完畢,邵樹德感覺渾身不得勁,嘆道:「這衣服真難穿。」
「妾已經在找人做櫜鞬服,惜未找到打制儀刀的匠人。」
「罷了,不用那麼講究。」邵樹德擺了擺手道,準備去廚房用早飯,臨出門前,似是想到了什麼,轉身將趙玉擁在懷裏,道:「以後在某面前該怎麼說就怎麼說,某出身甚微,但心胸並不狹窄。」
吃罷早飯,朱叔宗已在院內等候多時。
「走吧。」邵樹德招呼眾親兵。此去夏州,先拜謁諸葛爽,然後再見見丘維道。討要錢糧和告身是第一要務,結識夏州諸將次之。如果可能的話,再觀察下拓跋思恭,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來了。
八月十五,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在中秋天這天趕到了朔方縣,也就是夏州城。
夏州便是赫連勃勃所築之統萬城。據說動員了超過十萬人修築,「蒸土築城,錐入一寸,即殺作者」,因此非常堅固。後唐年間安從進率大軍圍攻夏州,因為城高池深,使用雲梯和攻城車幾乎沒任何作用,於是改挖地道,結果「堅如鐵石,鏟鑿不能入」。宋人宋白也說「其城土白而堅,有九堞樓,險峻……非人力所攻」。
宋淳化五年,詔墮夏州城(趙二這廝拆城上癮),但到了後世,夏州鐘樓猶高十丈,城垣三層,基址猶存,可見這座堅城的建築質量是非常高的,在西北地區無出其右,作為夏綏鎮治所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邵樹德也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統萬城。進城前快速繞了一圈,估摸着城周約在十里左右,比不過四里多的綏州城要大多了。此城南臨無定河,北有烏水(無定河支流),附近開闢了大量利於灌溉的農田,牧養了不少牛羊馬匹,甚至還有成片的果園,農產較豐。
本朝開元年間,夏州的貢品主要是角弓、氈、酥、拒霜芥,收取的賦稅是麻和布,可見確實是一處農耕和畜牧業交匯的所在,宜耕宜牧。
邵樹德幾乎無法掩飾自己對這座城池的渴望,得了夏州,英雄才有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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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度使衙內,諸葛爽親自把着邵樹德的手臂,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面朝廳內諸將道:「此乃綏州刺史邵樹德。去年代北繁峙縣之戰中,率部陣斬李克用大將程懷信。帳下鐵林都數千虎賁,皆能征慣戰之精銳。有樹德在,夏綏四州無憂矣。」
「恭喜大帥得一虎將。」眾人七嘴八舌地說道。
邵樹德趁勢掃了一眼廳內,卻見來了十餘將領,還有同樣數量的文職僚佐,應該是夏綏鎮的核心圈子了。諸葛爽為他一一介紹,哪些是跟着他從汝州、洛陽來的老人,哪些是夏綏衙(牙)軍將領,哪些是幕府官員。
邵樹德盡力記在腦中,大致有了數。銀州的裴商沒來,宥州的拓跋思恭也沒來,衙軍中他最想結識的經略軍使因為路遠也沒過來經略軍在夏綏鎮中是一支十分特殊的部隊,五千餘人的編制,大約有超過三千騎兵,是西北地區絕對不容忽視的大建制野戰騎兵集團,駐紮於宥州北境的榆多勒城,離豐州不遠。
這兩人沒來,邵樹德有些失望,不過還是打起精神,結識了不少跟隨諸葛爽從河南來的心腹。大夥都是外人,你從東都來,我從豐州來,要想在這夏綏四州之地站穩腳跟,守望互助本就是應有之意。
諸葛爽,可是帶來了足足三千洛陽留守軍士呢!在邵樹德的拉攏優先級中,這夥人是最高的,其次才是衙軍諸將。
「今日諸將雲集,某也很是高興。昔年微時,何曾想過有今日?」諸葛爽高舉酒杯,笑道:「年歲大了,多的事情也不想了,只願餘生富貴。諸將滿飲此杯!」
眾人紛紛舉杯痛飲。
「本帥至鎮日短,有些事未及做,此乃本帥之誤也。」酒過三巡之後,諸葛爽放下金樽,掃視了一眼諸將,道:「國朝方鎮,衙軍、外軍、支州鎮兵、縣鎮兵各有體例。為使諸將思奮,本帥有意做一番調整。」
聽諸葛爽以「本帥」自稱,邵樹德頓時精神一振,這是要對夏綏鎮現有的軍事體制動手了?以更好地安插自己人?
「夏綏四州,除党項蕃部之外,現有雄兵兩萬餘。」諸葛爽道:「本帥決意,在衙軍中置親軍三千人,仲方,你掌此軍,兼都押衙,勿要讓某失望。」
「末將謝大帥栽培。」諸葛仲方起身應道,神色興奮。
邵樹德已經有所了解,這諸葛仲方是諸葛爽之子,因此時所談乃軍中事務,故以「末將」自稱,所領三千人多半也是他們爺倆從洛陽帶過來的軍士。
「另置左右兩廂,軍額各三千。侯晦,你任左右廂都知兵馬使,兼馬步都虞候;周融,你任左廂兵馬使兼左廂都虞候,令狐敬,你任右廂兵馬使兼右廂都虞候;李守澄,你任都教練使,署押衙。」
侯晦、周融、令狐敬、李守澄四人相繼起身領命。侯晦、李守澄是河南口音,應該是諸葛爽的老部下,周融、令狐敬二人多半是原夏綏鎮的牙將。諸葛爽如此調整,沒有動最敏感的兵權,說實話還是比較保守的,可能也有怕生亂的因素在內。
九千人的衙軍,雖不如河東數萬規模,但也相當厲害了,鎮守夏州並威懾四方不成問題。
「外軍鎮……」諸葛爽摩挲着手裏的酒樽,道:「經略軍仍由楊悅掌管,兼節度副使,軍額五千,軍內虞候、散將、佐官等一切如故。」
楊悅在榆多勒城沒來,不過諸葛爽顯然不打算動他,也不敢動他,怕出事。節度副使這個掛銜,是外軍鎮主官的標配,其實沒啥卵用,只能多領一份工資。
「另置鐵林軍。」說到這裏,諸葛爽看了一眼邵樹德,不管其他人驚訝的目光,道:「邵樹德為鐵林軍使,兼節度副使,軍額四千,軍內置軍使一員、副使一員、都虞候一員、游奕使一員、散將八員、孔目官一員、判官一員,逐要官、隨身官、衙官、總管若干。一會且報上名單,本帥用印發給告身。」
「謝大帥栽培!」邵樹德起身,單膝跪地,大聲道。
九千人的衙軍,諸葛爽能真正控制的其實也就是那三千親軍,畢竟至鎮日短,尚未建立起威望。外軍現在也有九千人了,經略軍的楊悅資歷甚老,多半不怎麼鳥節帥,另置鐵林軍應該也有制衡的因素在內。
這總計一萬八千人,就是傳說中的「內外諸軍」,是一個藩鎮的核心武裝力量。像之前的河東鎮,岢嵐軍就是外軍,晉陽的則是衙軍,此外還有支州鎮兵、縣鎮兵等,軍士多如牛毛,百姓苦不堪言。
「支州兵……」諸葛爽繼續任命:「夏州鎮兵軍額兩千,本帥兼管;銀州軍額一千五百,由銀州關、魚河堡鎮將裴商領之;綏州軍額一千五百,邵樹德領之,兼綏州鎮遏兵馬使。縣鎮兵本無多少,而今一律罷遣。」
支州兵是藩鎮內各州自己的軍隊,一般由刺史領之,也是由當地財政自己供養,幕府並不會出錢糧。國朝刺史的全稱是「使持節某州諸軍事某州刺史」,是州兵的最高長官。有些州,在正經州兵之外,還會搞民團,由團練使領之。有時候刺史也會兼任團練使、防禦史、鎮遏使、守捉使之類雜七雜八的稱號,沒有定製,全看當地怎麼搞。
邵樹德是綏州刺史,綏州的一千五百鎮兵歸他指揮,由州財政供養。四千鐵林軍是外鎮軍,靠綏州是養不活的,必須要幕府支援,至於具體比例,完全看實際情況,沒有一定成規。像經略軍,屯駐在荒涼的榆多勒城附近,幾乎八成以上開支由幕府供應,另外兩成由他們控制的党項部落上貢補缺。
對了,宥州的體制多有不同,因為這是一個以党項人為主體的地方。宥州刺史是拓跋思恭,雖然是自封的,但朝廷其實已經默認,同時他還兼任宥州党項兵馬使。他手底下養多少軍隊,幕府不管,反正一毛錢都不會給。有時候缺錢了,還要你上貢一點,要打仗了,也要出兵,畢竟你是朝廷官將嘛。
任命完畢後,邵樹德算了算,衙軍九千、外軍九千、州兵五千,總計兩萬三千人,比諸葛爽上任時還膨脹了數千,這用度肯定非常緊張。得,諸軍爭奪有限的資源,自己可要抓緊了,不然可就真要去向綏州的党項部落派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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