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收拾一下,大王要來了。」洛苑使王彥范匆忙走了進來,吩咐道。
清暑宮內安排了一些女人,聞言或自願,或被迫梳妝打扮了起來。
儲氏穿上了一條大紅色的六幅曳地羅裙。
女裙寬博、冗長,由多塊巾帛拼接而成。裙腰在腋下,儲氏在兒媳解氏的幫助下系紮好絲帶,將半個胸露在外面。然後又披上半透明的薄紗羅,雪白的肌膚隱隱顯露。
走到銅鏡前看了看後,儲氏頗為滿意。
解氏看了也覺得很驚艷,道:「慢束羅裙半露胸,胸前瑞雪燈斜照。婆婆這裝束,夏王看了眼睛都挪不開了。」
「休要亂說話。」儲氏臉紅了紅,道:「大王征戰了半輩子沙場,什麼場面沒見過?什么女人沒享用過?他就是想玩些情趣罷了。」
解氏體態也很豐滿、健美,畢竟軍校家庭出身。她穿了一條黃裙,早上剛用鬱金香染過,有鬱金之氣。
李商隱曾有詩云:「折腰爭舞鬱金裙。」用這種花朵染過的黃裙,顏色鮮明,最能引人注意。
儲氏看了看兒媳,心情突然有些複雜。最開始被夏王臨幸時,還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不想讓人知道她已經失身的事情,但現在挖空心思爭寵,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隔壁的仆固氏已經下樓了。
儲氏瞟了一眼,這個回鶻公主上身穿了件窄袖開衩胡袍,領子向兩側斜翻開,露出中間大片雪白。胡袍很鬆泛,跪在那裏時,手可以很輕易地伸進翻領之中把玩。
清暑宮內的女人並不多,儲氏、解氏、仆固氏、阿布思的雙胞胎女兒,另外還有三個身份不明的李氏。
此時陸陸續續下樓,跪坐在廊下。
宮外人喊馬嘶,不一會兒平靜了下來。
邵樹德在少許親兵的護衛下進得宮門,隨意看了看,一揮手,道:「都退下吧。」
八個女人神色複雜地上樓了,似是鬆了口氣,又似有些失望。尤其是那幾位胡女,更是失望不已。在她們的認知中,一個可汗打敗另一個可汗,然後將失敗者的妻女封為自己的可敦、閼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們並不排斥這些,女人生來不就是讓男人用的麼?侍奉強者,在草原上沒人會指責。
「大王。」王彥范跟了過來。
「置辦酒席,今晚我要宴請降人。」邵樹德吩咐道。
「遵命。」王彥范屁顛屁顛地準備去了。
邵樹德想了想,到儲氏房中,看了看已經八個月大的女兒。
女兒眼睛烏熘熘的,剛剛睡醒。邵樹德抱在懷中,喜上眉梢,拉着儲氏一起下樓,在院中漫步。
女兒興致很高,伸出白嫩嫩的小手觸摸邵樹德的鬍鬚,咯咯笑着。
終日殺人的邵樹德也難得享受天倫之樂,抱着女兒就沒松過手,直到王彥范前來稟報客人都來了。
客人當然是梁人降將了:葛從周、戴思遠、王敬蕘、李彥威、丁會、李仁罕、孔勍、康延孝、蕭符、張慎思、審澄、溫裕……
邵樹德點了點頭,將女兒放回儲氏懷中,舉步向碧霞殿而去。
儲氏抱着女兒又逗弄了一會,便準備回去了。及至前廳,看到康延孝、蕭符二人聯袂而來。
「張夫人?」康延孝一愣,很快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尷尬一笑,也不知道怎麼稱呼。
蕭符告罪一聲,拉着康延孝趕緊離開。儲氏臉紅得不行,逃也似地上樓了。
碧霞殿中已經坐了不少人,大家左看看,右望望,都是以前的同僚,心中尷尬,因此很少有人說話。
不一會兒,邵樹德、邵承節父子在親兵的護衛下走了進來。
「拜見殿下、世子。」一眾降人紛紛行禮道。
「怎生都着素服?」邵樹德掃了眼殿內諸人,奇道。
「未得殿下釋命,乘肥衣裘,固未敢耳。」靜默了一會,康延孝上前,稟道。
王彥范上前耳語一番,說他們都是騎驢而來。
邵樹德點了點頭,道:「二郎,此皆梁地大將,或胸有韜略,或勇冠三軍,或足智多謀。日後征戰,為父還要倚重他們……」
「阿爺,何不賜冠帶?」邵承節會意,問道。
「便依吾兒所言。」邵樹德拍了拍手,吩咐道。
說罷,又湊到兒子身邊,低聲說了幾句。
很快,侍女們將邵樹德常用的冠帶取了過來。邵承節讓侍女們跟在身側,第一個走到丁會身前,道:「昔年將軍與李罕之、李存孝戰於河陽,兵不過萬人。賊步騎數萬,旌旗遮天蔽日,將軍與之逆戰,大破賊騎,尋又二戰,存孝、罕之再敗,安休休奔逃。攻徐州,屢戰屢勝,與朱瑾戰於金鄉,瑾單騎走免。將軍之軍略,令人嘆服,今後還要時時請教,還望將軍勿厭。」
「世子聰慧英武,禮下於我等鄙賤之人,復有何言?」丁會嘆道:「日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邵承節又到葛從周身前,賜以冠帶,道:「我父嘗言,梁地諸將,我獨懼從周也。以一旅孤軍,使我數萬大軍不得進。將軍大小百餘戰,生擒將校無數,古之名將莫及也。」
葛從周起身致謝,有些慚愧地說道:「汜水之戰,為夏王騎軍所破,輸得心服口服。世子這麼說,慚愧,慚愧。日後但有差遣,無不從命。」
邵承節笑了笑,又到康延孝身前,道:「康將軍出身代北,熟悉晉軍。南奔汴州之後,從隊正做起,終至大將。其中艱難,非老於沙場者不能言,請受此冠帶。」
康延孝起身接過,連聲感謝。
……
一一賜下冠帶後,邵承節又回到了父親身邊。邵樹德高舉酒樽,招呼眾人痛飲。俄爾又有美人獻舞,氣氛漸漸熱烈了起來。
大家都是武人,有什麼放不開的?一個個喝酒吃肉,呼朋喚友。
「二郎,昨日為父要教你的絕技,便在此中了。」邵樹德輕笑道:「梁將如何?」
「其實都挺有本事,非庸才。」邵承節說道。
「這就對了。」邵樹德點了點頭,道:「為君者,手下若鐵板一塊,會怎麼樣?」
「寢食難安。」
「吾兒聰慧焉。」邵樹德笑道:「梁將,完全可以用,這是咱們父子的另一張牌。他們新近來降,以前的一切功名利祿都不作數了,立功之心熱切,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子。」
「阿爺之意,大力提拔、重用梁將,與關西武將打擂台?」邵承節問道。
「大錯特錯!」邵樹德臉色嚴肅地說道:「我起家靠的是關西武人,擊破梁地也是關西武人奮勇拼殺所致。你要知道國本在哪裏。降人可用,可驅使,可消耗,但他們對為父的忠心有限,也沒有多深的情分。情分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但左右了太多東西。李克用的權謀一塌湖塗,但他怎麼能籠絡那麼多豪勇之士效死力?哪怕富貴不及梁人、夏人,但少有叛者。原因無他,情分耳。」
「梁地降將,儘管用,儘管驅使。但萬萬不能冷落了關西的元從老人,否則,便是我也保不……」邵樹德頓了頓,接着道:「以關西武人為國本,適當禮遇、獎拔梁地降人,激勵他們為我征戰。夏地諸將看在眼裏,也會收起驕墮之氣,以後會更賣力些。二郎,可懂?」
邵承節對這個理解還不是很深刻,但還是應道:「兒知矣。」
當然,也不是全然不懂。他讀史書,看到很多君主在臣子中維持平衡,有諸多派系。父親的意思是可以有派系,派系也是不可能消滅的,但一定要以元從老人為主,最終形成強勢的元從老人派與弱勢的梁地降人派共存的局面。
這事,他還得再琢磨琢磨,請教請教。唔,第一時間想起了胡真和段凝,邵承節感覺有些問題,他們也是梁地降人,是不是過於親近這些人了?關西老人會怎麼看他?
唉,這些事太煩了,遠沒有上陣廝殺那麼痛快。
「阿爺,降兵怎麼辦?」邵承節突然想起這茬,問道。
「整編。」邵樹德已有了定計,道:「鐵林軍來後,先揀選四千梁兵,打散後編入各營。今後鐵林軍左右兩廂各有步卒一萬二千、騎卒三千。」
這事邵樹德其實想了很久了,最近才下定決心。
目前軍號太多,各軍人數也不一,重編已經勢在必行。鐵林軍只是其一,事實上最先接受整編的將是武威、順義、積石三軍。
武威、順義二軍正在返回汝州的路上,積石軍在前往汝州的路上。
武威軍是老牌部隊,算是邵樹德的核心嫡系。順義、積石二軍則遠沒有這麼親近,這次正好合併了,新軍軍號「武威」,分左右兩廂,軍額三萬。
武威軍目前還剩步卒六千左右,騎卒一千五百餘。積石軍還有步卒五千、騎卒兩千四百餘。順義軍曾經損失不輕,但已經整補完畢,目前齊裝滿員,有步兵五千、騎兵兩千。
整編之時抽調梁軍降兵八千,左右武威軍軍額便能達到三萬之數了。
在邵樹德的設想中,未來軍號不會保留太多的,競爭勢必會十分激烈。
「每一次整編,都是加強控制力的絕好機會,也是施恩的大好良機,吾兒須謹記。」邵樹德低聲道。
說罷,端起酒樽,下場與降將共飲,加深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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