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的距離很近,在不攜帶過多輜重的情況下,平地上一日即到。
考慮到走的是邙山山道,胡真的七千人足足花了兩天時間,才抵達了白司馬坂南側。
從山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河陽南城之外挖了三重壕溝,壕溝內應該插有竹籤、鐵蒺藜, 壕溝後有壕牆,軍士戍守於後,長槍、步弓齊備。看這些士兵的模樣,有人着鐵甲,有人着皮甲,有人則啥也沒有,就戴着一個布璞頭, 穿着麻布衣服,這應該是正規武人和土團鄉夫夾雜的了。
不過還是沒法破啊!
老兵為基幹, 帶着鄉勇守在牆壕後面,還挖了不止一道,攻起來十分困難。他不相信霍存父子沒嘗試過突圍,但多半失敗了。而且一旦攻擊失敗,撤退的時候再被騎兵一衝,不死也得脫層皮。
也就夜間突襲機會大一些,但三道壕牆, 又讓他們的希望無限減小。
霍將軍,危矣!
「稍事休整, 分發食水。」胡真抽出腰間橫刀, 大聲道:「休整完畢後繼續前進,今日你死我活, 敢言退者, 殺無赦!」
親兵們立刻將命令傳達了下去。
佑國軍老卒還沒什麼,但四千土團鄉夫稍稍有些躁動, 不過很快被壓下去了。
出來匆忙,輜重不全, 很多東西都沒帶。但沒辦法, 硬着頭皮也要上了。
遠處響起了不間斷的馬蹄聲,數名斥候死命拍馬,倉皇逃了回來。
不用他們匯報了,胡真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立刻下令起身列陣。
天德軍一千騎卒、保義軍右廂六百騎兵分批出動,一部在山樑上俯視着在山間空地上列陣的梁軍,一部繞到後方,奔走呼喝,還有一部在正前方,馬尾上綁着東西,搞得煙塵陣陣,仿佛有千軍萬馬一般。
「狗賊!」胡真目眥欲裂。
這種陣勢,對廝殺慣了的老兵沒啥大用,頂多讓他們感到些許緊張、焦慮,但對新兵的殺傷力可就太大了。而新兵一旦崩潰,老兵的士氣必然受到影響,戰意不堅,予敵可趁之機。
「梁軍弟兄們,洛陽大勢已去,你等這是來送死麼?」
「沒看到輜重大隊, 你們帶了幾日糧草啊?蒸餅夠吃嗎?」
「你們走不出邙山了!」
「殺了他們!」
幾乎是在一瞬間,前後左右都響起了激越的戰鼓聲,樹林間喊殺聲四起,旌旗飛舞。
「後退者斬!」胡真挺刀捅死一名臉色蒼白,下意識後退的鄉勇,怒道:「聽!霍將軍出城接應了。夏賊大部在圍城,根本不可能有多少兵來對付我們,這是虛張聲勢、故布疑陣。」
山間只有呼嘯的風聲,以及順風傳來的鼓角聲。霍存出城接應?誰聽見了?
胡真講的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終日受胡帥恩惠,今可報恩矣。」有軍官出來鼓舞士氣,道:「今可併力向前,殺盡賊軍。」
胡真讚許地看了他一眼。
前進遇敵,還各個方位都出現了敵軍,這個時候千萬不能言退,一退就是慘不忍睹的大敗。此時唯一的勝機,就是繼續前進,殺退賊兵,然後或繼續向前,或轉身回洛陽,都很從容。
「鄭將軍,你領一都人馬……」胡真話剛說到一半,陣後就傳來了喧譁。
後陣以土團鄉夫為主,胡真不放心他們,怕接戰時一潰而散,故儘量往後安排,結果現在看來似乎出事了。
數百騎兵快速奔了過來,頂着步弓的威脅,反覆在梁兵後陣前用騎弓襲擾。梁人土團兵本就心中畏懼,被這麼一拉扯,再加上不斷有人中箭慘叫,喧譁聲一下就大了起來,陣型開始鬆動、散亂。
輕騎兵反覆襲擾一陣後,因為傷亡不輕,終於向兩邊散去了。梁人剛鬆了一口氣,結果卻聽更沉重、密集的馬蹄聲響了起來——四百騎一馬當先,白色的駿馬、銀色的盔甲、粗長的馬槊,如奔雷之勢直衝而入。
哭喊聲、慘叫聲、咒罵聲、兵刃交擊聲瞬間充塞了人的耳膜。提到最高速度的具裝甲騎衝進了陣型鬆散的人群之中,如鐵槌砸在雞蛋上面,一擊即碎。
訓練度、組織度相對低下的土團鄉夫崩潰了,兩千潰兵撞散了阻攔他們的佑國軍衙兵,爭先恐後向兩側及後方逃竄。
輕騎兵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紛紛聚攏了過來。他們放過潰兵不管,直接配合第二波衝來的具裝甲騎,對陣腳已經有所動搖的敵中軍展開了突擊。
漫山遍野都是騎兵,漫山遍野都是潰兵,漫山遍野都是慘叫。
胡真連砍幾名潰兵,帶着數百精銳想衝上去阻一阻,結果迎面而來的全是己方潰兵,無窮無盡。他們神情癲狂,完全失去了理智,數百逆流而上的精銳勇士被他們一番衝撞,頓時盔歪甲斜,陣型散亂,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
第一波具裝甲騎殺透了陣型沖了出去,第二波五百騎又至,直接將中軍也摧垮了。
谷浹
「完了!不該帶這些鄉勇來的!」胡真將刀橫在脖子上,痛哭流涕。
他的手看起來有些抖,眼珠子隱蔽地左右轉了轉,居然沒人注意到他要自刎。
於是保持着動作又等了一會,這才有親兵撲了過來,手忙腳亂攔住了他。
「大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親兵將自己的馬讓給他,又給他牽來一匹空馬。
胡真長吁短嘆地被扶上了馬,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倉皇離去。
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低估了敵人的手段,不但沒能打通對外聯繫的通道,還葬送了一波兵馬。逃命的路上,胡真百感交集,現在只能看汴州那邊何時能抽出大軍西調了。
白司馬坂之上,蔡松陽第一時間得到了敵軍大潰的消息,趕緊派信使給符存審匯報。
「還築個屁城,集合起來,我們去洛陽!」蔡松陽看着熱火朝天的築城工地,心情大好,下令道。
修築白司馬坂、平洛兩城,本來就是防備洛陽守軍北上,截斷溝通鄭汴的北方通道。而東路軍在罌子谷修築的城寨,則是為了抵禦梁人大軍出旋門關、汜水縣西進,將他們阻隔於洛陽以東,給夏軍主力爭取時間,消滅洛陽的胡真集團。
而與事先預測的差不多,梁兵果然來犯,勇氣可嘉,結果被一戰擊潰。不趁此良機南下攻洛陽,還等什麼?
只不過還需要得到符存審的同意。蔡松陽焦急地走來走去,時不時轉頭看向遠處歸德軍的大營,一臉期待。
……
偃師縣城之內,長直軍已經收拾輜重,開始撤退了。
寇彥卿帶了五千人過來,匯合了原駐防於此的兩千人,一共七千大軍,本打算去增援洛口、鞏縣,無奈石橋店方向出現夏賊騎兵,聽聞洛陽北郊一帶亦有賊騎出沒,他頓時不淡定了。
胡真的人不可信!
他能維持住糧道?打死寇彥卿也不相信。就那幾千兵,又要守洛陽,又要清理賊軍游騎,還要派人押運糧草,呵呵,寇彥卿不相信胡真能做到。
長直軍是梁王親軍,不能被那些蠢笨之貨連累丟在這裏。寇彥卿連偃師都不想守了,帶着七千人一路向西,往洛陽而去。
正月初五,大軍抵達了屍鄉,與從洛陽出發的兩千人馬匯合。
此地傳為夏末殷初故都,在縣西二十里,陽渠、谷水之北,田橫自刎之所。
這時寇彥卿收到消息,胡真居然帶着大軍北上攻白司馬坂了。
「簡直亂來!」寇彥卿怒不可遏:「白馬坡有什麼可打的?洛口重要還是白馬坡重要?擊退洛口賊軍,只需堅守兩個多月,大河化凍之後,糧草、器械自來。」
大帳內靜悄悄的,軍將、幕僚們都不說話,還在暗暗消化剛剛傳來的這個軍報。
「將軍,如今還是應儘快趕往洛陽。」有幕僚建議道:「胡帥北上,勝負暫且不論,洛陽一定極為空虛,須得做好萬全準備。」
寇彥卿緩緩點頭。
「萬全準備」的意思就是,一旦胡真北上失敗,那麼空虛的洛陽需要大軍守御。
夏賊突入的方向只有兩個,一個是白司馬坂,一個是洛口。而在這兩條路的側翼或者說後方,還有河陽南城、洛口倉、鞏縣等據點,不料理完這些後路上的釘子,夏賊是不敢大舉南下的。
但如果胡真失敗了,葬送了數千兵馬,讓賊人知道洛陽空虛,且還囤積着不少糧草、器械,那麼他們就有很強烈的南下衝動了。
「立刻拔營!」寇彥卿霍然起身,道:「大張火把,連夜趕路,明日清晨前,我要在洛陽故城休整。」
命令一下,剛剛扎完營休整的長直軍將士們沒有任何怨言,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營地。整個過程部伍整肅,沒有喧譁,一切有條不紊,顯示了高超的素養。
「將軍,要不要遣人守下偃師?萬一洛口、鞏縣陷落,有偃師在,還可牽制一下賊軍。」有幕僚建議道。
寇彥卿思忖了一下。
他從偃師撤退就是因為後路不穩,如今手頭有九千精悍善戰之士,似乎可以清理後路了,但怎麼說呢,他有一個不太好的預感,如果此時派兩千人到偃師駐守,很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他們了。
這個感覺很沒道理,但寇彥卿覺得可能性很大。長直軍是梁王嫡系,不能毫無價值地死在這裏,為此他連胡真的命令都愛理不理,一切為了存在。
「不了!」寇彥卿嘆道:「這場仗,不知道打的什麼勁!亂,亂,亂!洛陽兵少嗎?一點不少!但這邊一坨,那邊一群,力量分散,無法呼應。偃師太危險了,到洛陽故城後,我留兩千人戍守,如果賊軍大舉前來,尚可隔河對峙,稍稍阻擋一下。現在先回洛陽!」
說罷,翻身上馬,朝着西邊最後一縷陽光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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