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五十一章 賊氣已墮

    離開朱府後,敬翔回到家中。

    一個油頭粉面的小生正要出門,見到敬翔,先是一愣,隨後低頭掩面而走。

    敬翔視若無睹,直接去了書房,攤開紙筆,打算書寫一份長篇大論。

    表章當然是給朱全忠看的,內容是論南聯楊行密、北連李克用的重要性。

    汴州的實力還在,並未消失,但單靠自己已經無法擺脫劣勢。這就像一個人陷入沼澤,他固然身體強壯,神完氣足,但不停掙扎的話,只會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這個時候往往需要外人拉一把。

    夫人劉氏走了進來。

    敬翔抬起頭來,本不想理她,但一看她滿臉嫣紅,春意盎然的模樣,頓時有些惱火,斥道:「還有點命婦的樣子嗎?」

    劉氏本來想問問自家夫君要不要吃點東西的,聞言柳眉一豎,爭鋒相對道:「妾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你管。」

    敬翔聞言氣結。

    劉氏見他那副窩囊的模樣,更顯快意,冷笑道:「我經歷的幾個男人,尚讓、時溥、梁王,哪個不比你強?你有什麼本事管我?真鬧將起來,你猜梁王是信你,還是信我?」

    敬翔扭過頭去,不想再理這個潑婦。

    娶劉氏入門當續弦妻子,可真是倒了大霉了。水性楊花不說,還非常兇悍,動不動斥責家裏人乃至敬翔本人。

    當然若僅止這些,倒也沒什麼。可誰讓劉氏是他的妻子呢,整天與一幫汴州公卿子弟攪在一起,甚至還帶人回家姘宿,這就讓經常在衙署里辦公到深夜的敬翔很難堪了。

    「我志在匡扶天下,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些許小事,亂不得我心緒。」敬翔在心中默念兩聲,平復了心情,問道:「聽聞最近有不少人來找你?」

    劉氏也不想與丈夫鬧得太僵,見敬翔換了話題,便換了一副口吻,不屑道:「都是滑、鄭二州旳官員,想走你的路子調職,去別的州縣做官。」

    「這幫混蛋!」饒是脾氣再好,敬翔也忍不住罵了聲:「邵樹德奪占河陽後,聽聞不少人主動請纓到河陽為官,上進之心如此迫切。換到這邊,卻一個個想逃離前線,到後方當個太平官。差距何其之大也,何其之大也!」

    這就是一個政權內部精神風貌的事情了,一方銳意進取,一方只想躲避,就不說戰場上的勝負了,就看官場,也已經輸了啊。

    「其實也不怪他們。」劉氏為那些前來走門路的官員說起了話來:「夏賊突入滑、鄭,梁王那麼多兵馬,哪一路攔住了?也別怪他們人人自危,實在是看不到希望。總不能去降了邵樹德吧?他們也不敢啊。」

    敬翔聞言沉默了。

    官員都害怕夏賊,那麼普通百姓呢?是不是比他們更怕,更想逃離滑、鄭?

    事情已經刻不容緩了!敬翔暗道。

    因為之前平滅黃巢、秦宗權產生的巨大威望,現在將佐、士人、百姓還對梁王抱有一定的信心,這是一個寶貴的時間窗口。

    必須當機立斷了!

    而今最該做的,就是立刻將突入而來的夏賊騎軍消滅或趕走。再拖下去,民心士氣會受到沉重的打擊,這可比損失幾千軍隊要麻煩多了。

    上位者其權力來源,可不就是人心麼?若人心不在,離滅亡也就不遠了。

    劉氏見敬翔又陷入了發呆的狀態之中,知道他在思考,於是也不打擾,輕手輕腳起身,離開了書房。

    又因實在無聊,便回到臥房稍稍收拾了一番,進梁王府耍耍了。

    ……

    十餘騎馳回了廬州城中。

    守軍匆匆忙忙放下吊橋,打開了城門。騎兵絲毫不減速,回到了州衙之中。

    「那是朱使君的親將,從揚州回來的。」老卒拍了拍新兵的肩膀,道:「別多看了,他們看着威風,其實也是可憐人罷了。說不定哪天打起來,他們就得上陣廝殺,有幾個人能活着回來,誰敢打包票?」

    新人聽得一愣一愣的,傻傻問道:「打仗?打誰?杜洪?」

    老卒哈哈大笑,道:「杜洪有什麼好打的?再者,打杜洪也不是咱們的事。咱們是朱使君的兵,他現在可不想打杜洪,打下來了地盤也到不了他手中。」

    「那這是……」

    「朱使君想擴大地盤都想瘋了。」老卒指了指已經暗下來的北方天空,道:「沒準是趁亂搶佔壽州呢?不過這其實是最壞的事情,邵樹德、朱全忠,哪一個好惹的?」


    新人似懂非懂,但心頭已經蒙上了一層陰雲。幸好他們是城門守卒,多半不會出征。

    州衙之內,朱延壽將馬鞭扔給親兵,隨後又解下披風、佩刀,惱火地說道:「吳王真是老了,對進佔沿淮諸州還扭扭捏捏。仔細看來,還不如朱全忠有魄力。」

    「夫君。」妻子王氏迎了出來。

    朱延壽點了點頭,找了張椅子坐下,又道:「朱全忠有求於吳王,欲割楚、壽、濠、光四地轉隸淮南。先給光、壽二州,待邵賊敗退之後,再給楚、濠。」

    「朱全忠的話也能信?」王氏驚訝地問道。

    「不信也不行。這幾個州,對吳王的吸引力特別大。若想完善淮水防線,這是躲不開的戰略要地。」朱延壽說道。

    「吳王可令夫君出兵?」

    朱延壽點了點頭,又道:「不過有限制。吳王的意思,是在夏、梁雙方廝鬥得實力大衰之時,分多路出兵,搶佔楚、濠、壽三州,再向邵樹德索要光州。」

    「邵樹德願給?」王氏不信。

    「定然是要做過一場才行了。」朱延壽一點都不害怕,相反還有些興奮,只聽他說道:「若得了光、壽二州,吳王總不能全拿走吧?光州可以給李神福之輩,壽州必須給我。」

    王氏下意識有些不安,道:「兵凶戰危,若夫君有個三長兩短……」

    「且住!」朱延壽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妻子,道:「自然不是現在就出兵了。梁、夏還在壽州交兵,待他們都打不下去,鬆懈的時候,我自提大軍北上,奪了壽春。」

    朱延壽有理由高興。

    吳王壓制老兄弟的對外擴張,又不是什麼秘密!怕的就是老兄弟們驟然做大,難以控制。

    但這次真的出現了一個極好的機會,奪取壽州的可能性從未這般大過。

    朱延壽隱有所感,這是老天爺賜給他的最後機會,一定要抓穩了。

    至於妻子擔憂的風險。呵呵,搏富貴還能沒風險?怎麼可能!

    邵樹德在南方屯不了太多兵馬,聽聞帳下軍卒多為臨時新募的,真有戰鬥力嗎?

    這次便一鳴驚人給所有人看看。

    ……

    乾寧二年四月初一,白狗城、新息一帶的戰事已趨於平靜。

    不是龐師古不想打,實在是攻不下來。

    最接近成功一次,是城內守軍出城夜襲,被早有準備的梁軍擊退。

    梁軍趁勢追擊,欲奪門,雙方隔門血戰,最終未能成功,只殺傷了數百名夏軍士卒。

    更有甚者,新息縣方向出動了兩千人,趁夜攻打,最終有千餘人沖入白狗城,守軍士氣大振,攻拔城池的可能性越來越低。

    到了現在,梁軍基本已經放棄了營壘,退回到真陽、新蔡一線,士氣愈發低落。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龐師古這路人馬,已經不可能取得任何戰果。除非再給他幾個月時間,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再打下去,你們的家人都不保啦。還幾個月,幾天都難!

    淠水一線其實打得比較辛苦。

    若不是陳素帶着三千人晝夜兼程趕至的話,邵樹德就又要突破陳誠的重重阻攔,親自上陣救火了。

    好在陳家子弟兵還不算很拉胯,拼盡全力擊退了試圖渡過淮水南下的梁軍兵馬。

    而在這次嘗試失敗,且知道夏軍又增援了不少人手之後,氏叔琮多半已經放棄了短時間內突破淠水的打算。

    梁軍的一舉一動,幾乎每天都有斥候搜集起來,送到都虞候手中,最終還是呈遞到邵樹德案頭。

    「久攻不下,勞而無功,靡費糧餉。」邵樹德看着淠水西岸一座接一座立起的營寨,說道:「賊兵氣勢已墮,而我軍士氣正旺,盯緊了梁人的潁口大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撤退了,咱們當然要好好追擊一番。」

    毫無疑問,這又是一次所謂的防守反擊了。

    套路不怕老,好用就行。在敵軍大舉撤退,人心惶惶的時候進行追擊,往往能取得許多令你難以想像的戰果。

    這種機會,在平時是很難得到的,邵樹德決定好好把握。



第五十一章 賊氣已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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