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賊來啦!」隨州棗陽縣西,一騎快速奔回,大喊大叫。
「鬼叫個什麼!」趙岑斥罵了一句,隨後下馬,立於道左,默默迎候。
他特地從理所隨縣趕到了棗陽,在轄區最西邊的一個縣迎接開往隨州的夏軍。
跟過來的還有不少州縣官員,以及整整一千州兵。
小江口之戰,隨州主力幾乎全軍覆沒,如今州內卻是沒什麼兵了,無法抵抗,不如就此降順,保境安民。
隨行的將官們多多少少有些不安。
這年月的武夫,翻臉無情的可不在少數。奪占城池之後,萬一將他們全殺了呢?
他們可也是外來者,在本地無根無基。
這些年固然聯姻地方大族,獲得了一些支持,但畢竟才五年時間,利益格局尚未完全穩固,這統治終究還有些薄弱。
遠處響起了有節奏的馬蹄聲。
眾人神情一肅,理了理袍服,靜靜等待。
最先出現在眼瞼的是一隊銀光閃閃的騎軍。
大概百騎上下,人馬俱披重甲,不出意外引起了一陣騷動。
鐵鷂子的名聲,這會在山南東道已是聲名鵲起,被很多人視為凶神。
經此一戰之後,相信軍頭武夫們會愈發重視具裝甲騎的作用,並為之效仿。
如果再弄成南北朝那時的具裝甲騎軍備競賽,那可就真的搞笑了。
文藝復興啊!
「烈日炎炎,勞趙都頭久候,實乃罪過。」山南道招撫使裴遠翻身下馬,與趙岑相向而行。
及近,把住他的手臂,道:「某來之前,靈武郡王授我招撫之權,並言有獻地歸順者,有功無罪。趙都頭,你實有大功也,勿憂。」
趙岑心下稍安,但還是忍不住問道:「父翁尚在小江口,不知何日可歸家。」
裴遠稍稍有些驚訝,趙匡璘、趙岑父子,看樣子還真的父慈子孝,這讓他對趙岑多了一些好感。
「尊府在小江口,終日飲茶下棋,好不自在,趙都頭無需憂心。」裴遠笑道。
趙岑無奈。
自古都是子侄、兄弟當人質,未想還有老父當人質的。
「折帥與尊府一見如故,二人暢敘年少時征戰之事,頗為相得,已是莫逆之交。」裴遠見他愁眉苦臉,忍不住又多安慰了一句,隨後看着一眾隨州官吏,笑道:「隨州英才,趙都頭不介紹一番?」
趙岑收拾心情,為裴遠一一介紹。
具裝甲騎大隊也趕了上來,在百餘步外止住。寂靜無聲,部伍整肅,看着就是能征慣戰的勁旅。
介紹完隨州官吏的趙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馬上騎士戴着面簾,只留竅孔在外,看不清表情。但看他們整肅的模樣,小江口之戰,不知道給忠義軍的大頭兵們造成了多大陰影。
「不知此軍……」趙岑畢竟是武人,心下實在好奇,忍不住向裴遠詢問。
裴遠心下電閃,立刻找了一名隨從,耳語了幾句,隨從立刻向後奔去。
很快,十餘具裝甲騎離隊,緩步馳來。
隨州官吏有些驚慌,膽小的甚至往後退了一步。
趙岑靜立不動。
當先一騎摘下面簾,道:「趙都頭,聽聞你要見我?」
「可是豹騎都折將軍?」趙岑行禮道。
「折從允已經去職,我是王崇。」王崇糾正了一下趙岑有些過時的信息。
「自魏、宋陝城之戰後,具裝甲騎雖仍如日中天,然虎斑突騎漸漸開始湧現。」趙岑看着遠處的鐵鷂子,道:「國朝二百年了,成建制的具裝甲騎難以尋覓,不意靈武郡王重建此軍,今後各鎮怕是要多加效仿,紛紛組建。」
歷史,可能就是這樣不斷循環的。
南北朝時互相爆具裝甲騎,在戰場上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南北兩邊都維持規模龐大的具裝甲騎數量,作為一錘定音的兵種。
但到了後來,隨着雙方步兵裝備、戰法的日益改進,具裝甲騎在衝擊重甲步兵時死傷慘重,根本打不贏。沖入陣的騎兵下面被鈎鐮槍勾住馬腿,上面被長柄斧等鈍器招呼,被打得暈頭轉向具體可參照金兀朮被岳飛暴揍那次,其實這種場面南北朝時太多了,到了北宋末年,估計軍士們已經沒太多對付具裝甲騎的經驗。
具裝甲騎沖陣屢屢受挫,導致雙方不斷給具裝甲騎減重,提高其機動性,最後慢慢消失在了戰場上。
有隋一代,秉承北朝遺風,舉國也就保留了五千具裝甲騎,數量大為減少。
國朝就更少了,到了現在,幾乎銷聲匿跡。
不過,隨着南北朝時下砍馬腿、上砸甲騎的悍勇步兵遺風的逐漸消散,經驗的逐漸流失,或許具裝甲騎又到了復興的時候。
但等大家都適應了,估計就又要消失了。畢竟國朝步兵標配鈎鐮槍、長柄斧,這兩樣從北朝一路傳承下來的武器是做什麼的,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裴遠在一旁靜靜聽着,這時插言道:「戰陣上的事情稍後再說,不如我等先入城,某還有要事與趙都頭相商。」
「也好。」趙岑最後看了一眼鐵鷂子,便領着眾人入了棗陽縣。
「趙都頭,唐州刺史趙璠、鄧州刺史趙璆(qiu),可能說其來降?」二人坐定後,摒退了閒雜人等,開始密議。
「趙璠乃叔翁(趙德諲)義子。本為一乞兒,為叔翁收留,傳以武藝,委以重任。唐鄧之地,於襄鎮甚為緊要,非親近之人不可掌之。叔翁在世時,匡凝叔父任唐州刺史、七州馬步都虞候。叔翁過世,叔父繼位,唐州兵馬便交到了趙璠手裏。此人,不會降的,即便他本人降順,底下將吏也未必會降,勿要白費力氣。」趙岑直截了當地說道。
「趙都頭是說,便是趙璠欲降,亦可能被唐州將士所阻,故不敢降?」裴遠有些驚訝地問道。
趙岑點了點頭,道:「鄧州趙璆,也差不多。其軍力未損,即便心中畏懼,也多半不肯降。夏軍果毅善戰,不如先易後難。郢州空虛,可一鼓而下。房州孤懸於外,說降不難。這便兩州在手了。襄州重地,某亦不知道該怎麼辦。裴使君胸中或有方略,某洗耳恭聽。」
「正要趙都頭參詳。」裴遠笑道。
制定戰撫方略,就得內部人士做參考,不然藥不對症,豈不要遭?
「某欲建言折帥,舉大兵圍襄陽。」裴遠道。
趙岑凝眉沉思。
襄陽雄城,出征之前,趙匡明領五千衙軍留守,今又逃回來數千,合計有衙兵八九千人,州縣兵若干,還有土團鄉夫,湊個一萬五千人不在話下。
而且糧草充足,城防完備,器械不缺,只要趙匡凝不跑,強攻是攻不下來的。
趙匡凝會跑嗎?可能性不大。
東面楊行密才剛剛僥倖擊敗孫儒,實力也就那樣,看樣子不值得投奔。
武昌軍杜洪,關係一般,而且多半早就陰附全忠,不宜投奔。
江陵李侃,關係惡劣,更不能投奔。
那就只剩朱全忠,敢投奔嗎?那還不如降邵樹德。
「或是以打促降之計?」趙岑試探道。
「然也,趙都頭果有大智慧。」裴遠笑道:「某南下之時,靈武郡王授我全權,今欲招降趙匡凝,或許還得趙都頭跑一趟,做個說客。」
「如何個招降法?」趙岑問道。
在這個節骨眼上,做說客是有風險的。便是自家人,搞不好也被一刀砍了,可事已至此,又有什麼辦法?
「山南東道本有八州,均、房二州已轉隸昭信軍。李延齡任節度使,領金、商、均、房四州,治金州。或可再設唐鄧隨節度使,領唐、鄧、隨三州,治唐州。忠義軍仍保留,領襄、郢、復三州十三縣,治襄州。」裴遠說道。
唐鄧隨節度使,國朝曾出現過。討伐淮西叛將之時,李愬就擔任過這個職務。
復州,有沔陽、竟陵、監利三縣,數萬人口,目前被鄂州杜洪竊占。
「八州之地被拆了個七零八落。」趙岑苦笑道。
如果此事成行,忠義軍左邊是江陵李侃,關係不睦,右邊是鄂州杜洪,關係惡劣。
李侃實控夔峽五州,外加一個江陵府,杜洪領有鄂、沔、岳、蘄、黃、安、申七州,襄陽只領得三州,還不得仰仗唐鄧、昭信二鎮?
而且復州三縣,還得自己出兵攻取,並不容易。
「裴使君這是想挾大勝之勢,說服匡凝叔父以唐、鄧之地換襄陽啊,好一招無中生有。」趙岑拱了拱手,表示佩服,隨後又道:「唐州趙璠兵力大損,鎮內人心不穩,若授其郢州刺史之職,或願交出唐州七縣。但鄧州趙璆,如何安置?復州還在杜洪手裏,若需出兵攻取,怕是不願。此事須得快刀斬亂麻,若拖延日久,讓朱全忠介入進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鄧州北面可就是汝州,汴軍須臾可至。」
快刀斬亂麻,確實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
不能拖,一拖就會產生變化,就會複雜化,讓此戰成果大為減少。
唐、鄧二州,若迫於形勢降了朱全忠,那可就白打了,甚至比不打還要壞。
兵力還是緊缺啊!若有個七八萬兵馬,既能圍襄陽,又能攻唐、鄧,還有一路可阻朱全忠,何須如此麻煩!
汴州兵馬,四萬在濮州,兩萬在宿州,河南府估計還有三萬,汝州兩萬。機動兵力還是有的,而且和朔方軍一樣,這些是野戰部隊。邵大帥有州兵,有蕃兵,朱全忠也有州兵、縣鎮兵、土團鄉夫,還是能抽出不少人馬的。
如果將唐鄧推到朱全忠一側,他就又憑空多了一兩萬人馬,且據有城寨險隘,能就地補給,幾乎就是本地作戰,這是需要極力避免的事情。
「折帥所領大軍即將兵臨襄陽,還請趙都頭入城勸說趙匡凝。放心,隨州刺史之職,還是令尊的,便是將來折帥就任唐鄧隨節度使,亦不會動。」裴遠說道。
「也罷,成與不成,便走一遭吧。」趙岑也豁出去了,許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低聲道:「隨州四縣,唯靈武郡王之命是從。」
「趙都頭真有大智慧,合該富貴。」裴遠讚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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