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野古,為何傷在背上?」霍邑縣衙之中,契苾璋高踞於上,指着一名跪在地上的軍將,問道。
「叔父……」拔野古囁嚅了一下,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有人告你攻城門時潰逃,可有此事?」
「叔父」
「軍中無父子兄弟,你也是振武軍軍校出身,這個道理都不懂?我問你事情可屬實?」
「回清道使,當時賊軍反衝,弟兄們沒頂住,不止我一人退了。」
「你說的可是他們?」契苾璋一揮手,親兵拿來一個還在滴血的大麻袋,往下一倒,十餘顆頭顱滾了出來。
拔野古一驚,看了看頭顱,又看了看契苾璋,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臉色也有些驚慌。
「看來是了!」契苾璋一拍案幾,怒道:「斬了!就在這裏動手。」
親兵毫不猶豫,一人抽出鐵劍,直接斬下。
拔野古嚇得往前一撲,但沒躲開,被一劍斬在背上。又有兩人上前,揮刀直砍,拔野古痛得慘叫出聲。
親兵再度上前,連續數刀,將頭顱割了下來,高舉過頂,呈給契苾璋驗看。
「掛出去,警示諸軍。」契苾璋面無表情地說道。
十餘顆頭顱被懸掛到了城樓之上。軍士們遠遠看着,盡皆震怖。
連侄子都斬,契苾將軍這是絲毫不講情面了,後面廝殺時若再逃,怕是與這些人一般下場。
死都是小事,家人沒有撫恤,還被人輕視,這才是最讓人難受的。
霍邑鎮遏兵馬使薛離被擔架抬到了縣衙之中。
這廝命大,居然真的沒死!不過渾身被人踩得慘兮兮的,再不復昨夜奮戰時的雄姿。
「薛將軍,我也不廢話,降不降?」契苾璋摩挲着手裏的一把匕首,問道。
薛離瞟了眼滿堂的血跡,道:「你等奉何人為主?」
「別廢話,痛快點,一言而決。」契苾璋將匕首釘在案几上,問道。
「降了!降了!」薛離躺在擔架上,嚷嚷道:「昨夜沒死,便是天意,合該我為將軍效力。」
「那就去整頓降兵。晉兵若來,便要死戰,可能做到?」
「能!能!」薛離還有什麼好說的。這混蛋,昨夜拿箭射我就是你吧?看他不太像能控制住自己脾氣的樣子,先忍了這回再說。
薛離被擔架抬出去後,契苾璋靜靜地坐了半晌,突然笑了。
霍邑,居然被我拿下了!
打了這麼多年仗,這算是他打得最驚險,也是最痛快的一仗。
遣一部走小路繞至霍邑北邊,換上晉州兵的軍服,借着夜色掩護,威逼俘虜與守軍對話,試圖賺開城門。計策雖然以失敗而告終,但卻成功地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為南側主力偷城創造了良機。
攻下霍邑,就完成了最低目標,可以憑此城阻擋河東大軍直入晉絳。
霍邑城北的驛道他看了,一側是懸崖、汾水,一側是高山密林,怪不得當年李淵受阻於此,要靠所謂的山神來指點山間小道呢。
山間小路,名曰「千里徑」,他已經遣人伐木設柵,屯兵戍守。
羊腸小道,本也不需要多少兵馬守御。當年宋老生不熟悉地理,讓唐軍從此偷越,繞到後方,終至大敗。
這個錯誤,契苾璋當然不想重複。
現在唯一的麻煩,就是兵力太少了,且以騎兵為主,守御起來不是很放心。
急需主力大軍增援啊!
……
黃河河面之上,邵樹德看着滔滔而逝的河水,有些擔心。
扁舟行走在河面上,船工們喊着號子,努力操控着船隻,與激流進行着搏鬥。
船太小、太破了,水流也有些快,完全不像靈州那般平穩。
若中途船覆人亡,大業中道崩殂,我是不是會被人譏笑數百年?
唐末曾經有個軍頭,崛起於靈夏,收復河隴,平定亂軍,征討不從,然後在過黃河時,淹死了……
到死都沒有反跡,是不是還能和高駢那樣,模糊化處理,在史書里能有個還算過得去的評價?
別想了,我睡了皇帝的妃子!
邵樹德嘆一口氣,登上了黃河東岸。
河寬只有八十步而已,雙腳踏上堅實的大地,我又行了!
「大帥!」龍門關鎮遏兵馬使張彥球、鐵林軍副使野利遇略等將紛紛前來拜見。
「王瑤怎麼說?」邵樹德接過張彥球遞來的牒文,隨口問道。
「王瑤還在整頓兵馬,尚未出師。」張彥球答道。
振武軍八千步騎已經先期渡河,控制了龍門關東城及龍門縣(今河津市附近)。
其前鋒一部已經開至龍門縣以東約五十里的地方。龍門縣徵發了大量夫子屯於此處,整修玉璧故城。
此城位於一座小台塬上,四面皆臨深谷,宇文氏曾置總管一員,統軍戍守,是後周在黃河東岸的重要據點之一。
現在整修出來,將來亦可作為朔方軍的駐軍地點之一。
玉璧城往東十二里,便是絳州稷山縣(今縣),再往東不到三十里,是北魏年間所築之柏壁故城。柏壁故城往東十二里,則是絳州理所正平縣(今新絳)。
沿着汾水北岸一路走就是了,基本都是坦途。
其實,若不是有黃河阻隔,關中與晉、絳、蒲等州,完全就該是一個地理單元。
「張軍使,玉璧城修繕完畢之後,留兵戍守。」邵樹德命令道:「龍門關東城到稷山縣這一片,由你部戍守,此為我軍後路,不容有失!」
「末將遵命!」張彥球大聲應道。
其實略微有些遺憾,沒法到前線去與河東軍交戰。對晉陽那幫人,他有一種很微妙的感情。自己是失敗者,灰溜溜地離開,在有生之年,是否還可以昂首挺胸回去呢?
邵樹德回頭看了看渡口,經略軍還在西岸準備渡河,孟知祥、慕容福二人統領的兩千侍衛親軍已經渡河完畢,屯於新橋渡,此為汾水南岸渡口,離龍門縣十六里。
新橋渡往南不到一百八十里,便是河中府理所河東縣了。
佈置完龍門渡附近的防務後,邵樹德毫不耽擱,親率鐵林軍一萬二千步騎東行,於四月十八日傍晚抵達了稷山縣,宿於城外驛站……
路上他收到軍報:契苾璋遣騎卒北上汾水關,遇敵受阻,退回霍邑固守。
汾水關終究還是沒能拿下!
不過最低目標完成了,契苾璋是立了戰功的,而今還需遣兵支援。
「叔父!」聽聞邵樹德已抵達稷山附近,絳州刺史王瑤親來拜見。
「侄男不欲為蒲帥乎?」邵樹德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屋內的陳設,最後目光盯着掛在牆上的一幅字
「絳台驛吏老風塵,耽酒成仙幾十春;過客不勞詢甲子,惟書亥字與時人。」
「叔父,侄已下令兩外鎮軍、諸縣兵往州理集結,計有步騎一萬一千餘人,外加州兵三千,欲攻蒲州,還請叔父與我合兵一處,如此勝算可大增。」王瑤有些急切地說道。
他的嘴角燎了幾個水泡,看起來精神壓力很大。造反奪權,畢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往往與生死掛鈎,心中憂懼是很正常的事情。
「昔年王全做吏五十六年,人皆言其有道術,求之者絡繹不絕,終無所獲。」邵樹德將目光從字畫上收回,道:「侄男有精兵萬餘,何求於我耶?王珂性子軟弱,不通軍略,必惹人輕視。侄男弱冠之齡便獨領一軍,從征關中,進討黃巢,豈不勝王珂百倍?另者,晉陽李克用以女妻王珂,其若遣兵南下,出險地關,侄男打算怎麼辦?」
王瑤聞言,立刻做恍然大悟狀,道:「叔父所言晉師南下,此誠可慮之事也。晉州乃諸道總匯,還請叔父幫忙守御。侄自領大軍,與王珂決一死戰。」
「打仗要動腦子。」邵樹德提點了一句:「令尊持節河中六七年,焉能沒有遺澤?汝為息子,自有相當情分,或可從此入手,則事半功倍。」
「叔父所言,直如醍醐灌頂,侄明矣。」王瑤贊道:「河中大族封氏、裴氏……」
「自有人與你接洽,勿憂。而今最關鍵的是先聲奪人,若能取得一兩場大勝,事情就很簡單了。」邵樹德說道:「河中衙軍不是天生就要為王珂賣命,好好琢磨琢磨吧。軍略、政略缺一不可,光靠蠻力,你是打不贏的。」
王瑤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速速回去準備吧。」邵樹德吩咐道:「我遣孟知祥、慕容福二將助你,此二人領兩千騎,或有大用。」
「謝叔父相助。」王瑤喜道。
多了兩千騎兵,在平坦的河中府地界上,作用確實不小。
邵樹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w. 王瑤會意,躬身退下了。
邵樹德看着他的離去的背影,微微冷笑。
這廝,並未真心臣服。腦中所想,無非是想要朔方軍為他火中取栗罷了。我豈能如你意?
「傳令!」邵樹德坐會了他的虎皮交椅,道。
盧嗣業攤開紙筆,杜光乂侍立一旁。
「經略軍渡河完畢之後,晝夜兼程,前往晉州,增援契苾璋。」
「絳州接應使高仁厚」說到這裏,邵樹德頓了頓,道:「罷了,還是令其便宜行事吧。又要增援垣縣,又要防着烏嶺道,我便不瞎指揮了。」
軹關道、烏嶺道、汾水道,此為外軍來援的三個主要方向,每個都不能輕忽。
「再寫一份。鐵騎軍儘快趕往延州延水關屯駐,等待下一步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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