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瑞雪,預示着明年或是一個豐年。
李璠表面誠惶誠恐,暗地欣喜若狂地住進了節度使府,邵樹德則臨時住在王氏老宅內。
血跡早就清理乾淨,人頭也被取走埋掉。
王珙殘暴嗜殺,但凡他的仇人,都要被斬下頭顱,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家中,不知道收藏了多少頭顱,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所謂的仇人。
「洛南道之中,軍士們甚是辛苦,冬衣、酒肉、柴炭斷不能少。」王家老宅現在成了辦公場所,各處文件如雪片般飛來。
軍府的、幕府的、供軍使衙門的、教練使衙門的、都護府的、關北諸州的,以及駐陝、虢、華三州軍隊的……
趙光逢已經從長安趕了回來。
把他打發到那裏,主要是為了陝虢華設鎮的事情,但如今已然起了變化,再留在長安,也是浪費時間,不如回來處理公務。他手下管着二三十號人,老交給副手郭黁不好。
糧料使朱亮連連應是,旋又道:「大帥,硤石縣那邊,有党項山民口中怨言,出征數月,所獲無幾,是不是要……」
「人家跑了上千里地,確實沒得到什麼財貨,說兩句還不行了?」邵樹德看了朱亮一眼,道:「冬至、元旦賞賜發下之後,上元節加發一次吧,無需多,一人賞一匹絹、一緡錢。李璠送了部分錢過來,還不夠,讓王卞再出點,關中攤派一些。絹帛就從興元府剛送來的獠布里出。此番出征全軍皆有,汴軍壓到硤石縣了,將士們也在拿腦袋拼。」
「遵命。」朱亮應道。
硤石縣如今屯駐着不少大軍,其他還好說,那萬餘橫山党項山民讓朱亮很不滿意。
其實就是百姓!
甲具甚少,器械五花八門,紀律也有些散漫,徵召之前,怕還在山中牧羊種青稞呢。這樣的兵,也就只能守守城,朱亮覺得給他們太好的待遇太虧了。
「征戰天下,精兵要有,一般的軍士也不能缺。」邵樹德仿佛猜出了朱亮的心思,告誡道:「你讓鐵林軍去守硤石諸堡寨,不是小材大用?讓武威軍去鎮守潼關,不是浪費?」
將糧料使打發走後,邵樹德站起身,活動了下筋骨。
汴軍嘗試着攻了下硤石縣諸關隘,發現太吃虧,現在已經放棄了。
有斥候前出偵察,得知朱全忠徵發河南府、汝州、鄭州等地百姓,趁着冬季農閒大修關隘、堡寨,竟然與夏軍所做的一模一樣。
這幫殺才,也不怕這嚴寒天氣!
側翼戰場,汴軍在山裏也不好受,總共就數千人,下雪之後便撤了。開往洛南道禦敵的天雄軍進駐了玉城縣,陝虢軍三千餘人則伐木為柵,堵住最好走的幾條路。
其他的,也管不了了,汴軍愛大冷天的鑽山溝就去吧。
汴軍目前佔了虢州盧氏縣。
這是一個相當發達的洛水河谷農業縣,人口不少。從地理上來說,去洛陽更方便,但行政上卻屬於遠隔重山的虢州。朝廷給諸道、州劃分地盤時,也挺有心機的。
與宣武軍的戰事,隨着紛紛揚揚的大雪落下,差不多暫告一段落了。
今年虜獲了大約十三萬河南府百姓,其中抵達華州、渭北兩鎮的約六萬,全部分配荒地,讓他們抓緊時間整飭出來,明年開春後還來得及種一茬糧食,甭管收成如何了,能有的收就不錯。
抵達勝州的大約三萬四千多人,同樣分配土地,就是不知道趕不趕得上明年的春播了。
人口,素來是最寶貴的資源,征戰天下,離不開人。
臘月底的時候,宰相杜讓能終於抵達了陝州,邵樹德將陳誠、趙光逢兩位高級幕僚喊來,一同接待。
「靈武郡王玩得好一手假道伐虢。」甫一見面,杜讓能便責道。
「杜相次來,必有以教我。」邵樹德不答,反問道。
「陝虢戰事方熾,關東財貨積壓陝州,老夫不得不來催一催。」杜讓能嘆氣道。
事到如今,有些事也不必藏着掖着。
邵樹德打下了如今偌大的局面,是人都看得出來已經不可制,再說假話沒有意義,何況是在如今這種私下場合。
「今歲財貨,開戰前便已運抵陝州,月余前某已讓人放歸,難道是有短少?」邵樹德問道。
「今歲的有了,明歲的呢?」杜讓能搖頭道:「明歲這陝虢,是否還要開戰?若開戰,河運會否停擺?」
「明歲縱有戰事,於漕運何傷?只要全忠不斷汴水餉道,某亦不會截斷。」
得到這個承諾,杜讓能倒也還算滿意,接下來他就得去汴州找朱全忠說道說道了,就是不知道一貫以忠臣面目示人的全忠會是怎麼個說法。
「陝虢這邊,靈武郡王打算如何收尾?」
「陝虢軍中推李璠任留後,某亦不好多說,朝廷不妨順水推舟,正式下詔任李璠為保義軍節度使。」
杜讓能深深地看了一眼邵樹德。
前陣子趙光逢在長安活動,看他意思,是想陝、虢、華並為一鎮,這會形勢一變,邵樹德倒也不強求了。
杜讓能微微有些遺憾。若有可能,他倒想出任這個節度使的,如今的長安,實在讓人看不到希望。
「均州馮行襲素來照拂鄖鄉轉運院,令江南財貨得以進京……」
「朝廷不妨令趙德諲移鎮。」
杜讓能臉一黑,朝廷不想多事!
「忠義軍進奏院呈表,淮安郡王趙德諲表其子匡凝為襄州刺史。」杜讓能突然透露了一個消息,其中隱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陳誠、趙光逢二人皆有恍然之色。
忠義軍治襄州,刺史一般由節度使兼任。趙匡凝本為唐州刺史,兼七州馬步都虞候,如今再兼襄州刺史,這是在搞權力交接了。
很明顯,趙德諲已經離死不遠,不然不會這麼做。
可惜啊!邵樹德有些無奈,折宗本手頭的兵太少了,即便趙德諲去世,也沒機會染指襄州,不過似乎可以想辦法搞搞其他的地方。
「杜相放心,均州、商州貢賦之道,不會斷。」邵樹德心不在焉地說道,心中還在想着山南東道的事情。
朱全忠在河南府大修堡寨,以後東出就沒那麼簡單了。如果能在山南東道打開局面,那就再好不過了。
「靈武郡王答應餉道不斷,老夫此行的目的便完成了大半。」杜讓能鬆了口氣,又道:「還有一事,朔方與宣武之間,可否解斗,各自罷兵?」
「如今大雪紛飛,不是已經罷兵了麼?」
「靈武郡王何欺我耶?」杜讓能無奈道:「今日亦無外人,老夫便直說了,打垮了全忠,對朔方有何好處?克用大軍旦夕南下,搶佔懷、孟、滑、鄭、汴、宋等州易如反掌,豈非便宜了他人?不如修好,朝廷下旨和解,兩方各退一步,豈不美哉?」
「全忠屢攻二朱、時溥,卻不能退。」邵樹德說道。
杜讓能搖搖頭,無奈了。
其實他也知道讓朔方軍不去騷擾攻擊宣武軍不太可能,折宗本攻下均州,劍指何處,真當別人看不出來麼?
邵樹德最近一年的所有行為,都是在為攻滅朱全忠做準備,怎麼可能如此輕易放棄?
「你倆之事,看來老夫是解不了了。」杜讓能長嘆一聲,道:「靈武郡王征戰十餘年,連戰連勝,難道不知不可樹敵過多?朱全忠、趙德諲、王重盈與靈武郡王皆有隙,再打下去,便與那李克用一般,四面皆敵,可划算?」
「王重盈欲兼任保義軍節度使之事,朝堂諸公以為如何?」
杜讓能沉默了一會,方道:「朝議以為不可。」
邵樹德笑了,這就對了嘛。
「杜相,令郎才智頗佳。聽聞陝虢節度留後李璠欲聘其為靈寶令,杜相教子有方,讓人好生羨慕。」
杜讓能苦笑。
二子在朔方軍幕府任職的消息,時間一長,根本瞞不住。現在聖人對他也頗有疑慮,崔昭緯這種小人更是終日進讒言。否則,大過年的,何必還在外奔波不休?
「若朝中做得不容易,河西節度使之職虛位以待。」邵樹德試探性地說道。
河西節度使,一直是他兼任。若杜讓能肯來干,那麼便是又一個蕭遘。
胡風濃烈的地方,就得蕭、杜這種在士人群體中號召力極大的人來理政。原因無他,這些人根基深厚,影響力很大,能夠拉來諸多人才。
杜讓能有些心動。
陝虢華節度使當不了,河西節度使似乎也不錯。他現在已經深刻地理解了當年蕭遘跳出朝堂那個圈子,出鎮河州的妙處。
自在啊!也不用擔心哪天失了聖眷,被貶到南方瘴癘之地,甚至在中途被賜死。
崔昭緯這人,心術不正,心狠手辣,說不定哪天就被他弄得翻船了。
蕭遘走了,孔緯想走沒走成,徐彥若運氣不錯,出鎮廣州,若自己也走了,朝堂上剩下的都是什麼人?
不過如今的局勢也確實讓人感傷。
邵樹德假道伐虢,東出洛陽,打得朱全忠灰頭土臉,連折數將,儼然已是天下有數的強藩,崛起之速讓人側目。
不論他與朱全忠最後誰能贏,煌煌大唐都很難回來了。
或許,出鎮涼州,也是條不錯的出路。
只是這樣一來,可就與邵樹德綁死了啊。
杜讓能又仔細端詳了下坐在他面前的邵某人的面相,久久不語。
……
杜讓能當天住在城外的甘棠驛。
邵樹德在此置宴招待,賓主盡歡。
酒席散罷,陳誠、趙光逢二人默契地來到書房,與邵樹德商討要事。
「聽望司從河東傳來消息,克用面見王珂,欲以女妻之。護國軍,是否已倒向晉陽?」邵樹德一邊吩咐親兵上醒酒湯,一邊問道。
「大帥,此事十有八九為真。大通馬行亦從河中傳回消息,王珂髮妻暴病而亡,其正在整備聘禮,欲在年後選個吉日,親往太原迎親。」陳誠也是剛從裴通那裏收到這個情報,此時他眉頭緊鎖,道:「王重盈反應倒挺快的,這老狐狸!」
這就是拿下陝虢的副作用了。
但沒辦法,除非你無所作為,不然這種事情很難避免,誰讓河中、陝虢二鎮是出關中東向的門戶呢?
河中倒向晉陽,這可能只是第一件煩心事。
將來若攻山南東道甚急,保不齊趙氏還會向朱全忠求援呢,有什麼辦法?
你要拿人家的地盤,還不許人家自保了?
邵樹德當然也想到了這點,他手指輕點案幾,思索片刻後,問道:「有沒有可能拉攏趙匡凝,勿令其倒向全忠?」
「或可遣使往襄陽一行。」趙光逢建議道:「大帥領數萬兵東出河南府,殺汴兵萬餘,趙匡凝當知道厲害。成不成,先試試再說。」
「那便讓李杭出使襄陽。」邵樹德拍板道:「雖說可能性不大,但總得嘗試一番再說。若不成,那也不必客氣了。」
「大帥,攻山南東道之前,最好先解決金商之事。」趙光逢提醒道:「李詳或也時日無多了。」
邵樹德沉吟。金商不富裕,但位置確實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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