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褒斜道指揮使張彥球大軍主力出山,至南鄭縣以北。
「末將竟比大帥來遲,實在有愧。」張彥球一至城內,便面有慚色地說道。
邵樹德如今住在諸葛氏的一處別院內。附近就是坊市,今日一上午,邵樹德便坐在閣樓上,看着已經恢復營業的市場。
興元府還是挺繁華的。
大車小車進進出出,坊牆內外,擁堵難行。車上裝有稻穀、瓷器、茶葉、鹽、絹帛等商品,至坊牆內的西市集中售賣。聽聞在府城以北十餘里的長柳店,還有一個更大規模的集市,漢中的絹帛、茶葉、藥材等商品在此集散,運往關中乃至關北售賣。亦有許多關內道商人趕着牲畜到長柳店貿易,雙方都大獲其利。
雙方都有好處的貿易,才是能夠長久維持下去的貿易。
事實上邵樹德現在已經有一個模糊的想法了,那就是在轄區範圍內構建一個統一市場。
國朝的商業體系,因為藩鎮割據及州縣制度的原因,較為破碎,關卡林立,跨州過境做生意成本極高。建立一個統一的市場,不但有利於商業發展,更有利於加強中樞權威。邵樹德怕自己忘了,已經在一本裝訂好的小冊子上記了下來,打算回去就找人商討。
當然發展商業,還有個貨幣問題,這卻是讓人頭疼了。
蘭州那邊找礦,底下人欣喜地上報:找到了銀,還有少量金,但銅呢?
而且找到的銀數量太少了,一年不知道有沒有幾千斤。這點銀,扔進市場裏去,連個水花都泛不起。
後世西班牙人征服美洲,建立起了新西班牙、秘魯兩大殖民地。墨西哥城檢審法院區的黃金、瓜達拉哈拉的白銀、聖菲波哥大的黃金、聖地亞哥的白銀,以及驚人的波托西銀山,被一船又一船運回加迪斯,每年一千多萬比索(一比索不到30克)。
因為西班牙人憑空挖到了寶山,所以他們躺平不幹活了,用這些金銀向歐洲其他國家買東西。巨量的金銀流入法蘭西、英格蘭、聯合省及波羅的海國家,緩解了錢荒,便利了商業,而西班牙人的訂單又促進了手工業的發展。而且,西班牙人的訂單實在太多了,讓他們不得不使用集中生產的工廠制,不斷改進機器,提高生產效率。
良性循環,就此展開。
沒有足夠的利於流通的貨幣(比如銀元),沒法將工商業貨幣化,你還想搞工業革命,那就是扯淡!不但工業革命搞不起來,連商業都弄得磕磕絆絆,限制在一個較低的水平無法提升。
以後得想想辦法,解決貨幣供給這個難題。
「張將軍來得不慢了。褒斜道雖近,但路不好走,尤其輜重車馬,通行艱難。更有那懸空棧道,一不留神,就要摔落谷底。」邵樹德示意張彥球坐下,道:「張將軍可在南鄭休整一兩日,然後舉兵東進,出城固,攻洋州。」
「末將今日便可啟程。」張彥球道:「先鋒兩千人已抄小路至洋州西北,駱谷道那邊的朱指揮使已克真符縣,先鋒亦至洋州北面。楊守忠不得不從東線抽調兵力回援,子午谷道的沒藏指揮使隨之西進,三面合圍,洋州必破矣。若去晚了,末將怕趕不上趟。」
邵樹德聞言大笑。軍將們士氣高昂,南征第一個目標很快就要達成。就是不知道楊復恭、楊守忠父子,如今是個什麼心情。別關鍵時刻又跑了吧?
「張將軍氣概豪勇,某自當成全。」邵樹德說道:「沿漢水東進,一路坦途,克復洋州,指日可待。」
楊守忠不過四千兵,臨時徵集了部分丁壯,湊到了七千,但烏合之眾甚多。之前黃金古戍、西鄉縣那邊打了兩仗,損兵數百。隨後義從軍的山民們不斷翻山越嶺,發起攻勢,兩軍拉鋸之中又損失千人,甚至還逃散了部分丁壯。
褒斜道西江口之戰、駱谷道諸隘口的戰鬥,又損失兩千人上下。現在他全線龜縮于洋州城,兵不過三千,其中衙軍只有數百,州兵千人,其餘全是不堪戰的丁壯,面對數萬大軍的圍攻,能堅持幾日,只有天知道了。
五月初七,邵樹德又探視了一下諸葛爽。諸葛大帥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差,眼窩深陷,面色蠟黃,仿佛前些日子的起身視事只是迴光返照一般。
坐着說了會話後,邵樹德便告辭離去。
他即將整頓兵馬南下集州。諸葛仲保囂張無比,屢屢從壁州出兵,抄掠集州。諸葛仲方領兵南下,被殺得大敗,最後還是諸葛大帥從興州回師,難江(南江)之戰,大破諸葛仲保,斬首兩千餘級,俘千人,這才遏制住了通州兵的進襲。
但大帥臥床不起之後,仲保復來,克大牟等縣,截斷興元府與南邊諸州的聯繫,意圖趁着鎮內人心浮動的有利時機,招降納叛,將果、渠、蓬、巴等州吞吃下來,這樣便進可攻退可守了。即便興元府那邊平穩完成權力交接,但通、開、壁、果、渠、蓬、巴七州在手,怎麼也利於不敗之地。
五月初八,邵樹德率鐵林軍、天柱軍、保塞軍、義從軍一部以及部分興元府兵馬南下,全軍兩萬餘人,直朝集州而去。而此時的洋州城外,同樣大軍雲集,針對楊復恭、楊守忠父子的最後進攻即將打響。
五月初十,諸葛仲保率軍抵達了大牟縣。
「盧繼還沒回應嗎?」諸葛仲保問道。
盧繼是巴州刺史,本有州兵兩千,最近又征丁入伍,實力大漲。諸葛仲保襲占壁、開兩州後,又把矛頭對準了集、巴二州,屢次興兵進取,若不是諸葛爽在難江大敗之,估計這兩州也陷落了。
強攻不成,諸葛仲保又嘗試拉攏。集州刺史是諸葛爽的老人,他乾脆利落地斬了前來招降的使者,並把信和人頭一起送至興元府,表明了態度。
巴州刺史盧繼就有點首鼠兩端的味道了。沒有同意諸葛仲保的拉攏,但也沒有拒絕,送過去的財貨照收不誤,但涉及到動真格的,比如出兵助戰、改旗易幟,就推三阻四了。
亂世滑頭軍閥!
「回將軍,還沒有。」
「不管他了,先紮營立寨。」諸葛仲保下令道。
這次他把能打的精兵都帶過來了,全軍約萬人,爭取在集州一戰擊敗邵樹德所領大軍主力。
之所以如此,其實是綜合了多方面因素考慮的。洋州那邊遭到大軍圍攻的消息已經傳來,陷落是遲早的事情。而且他們在洋州以南立寨,打造器械,隨時可能沿荔枝道南下,攻擊壁、開等州。
到了那時候,邵樹德從集州南下,一路從洋州西鄉縣南下通州,一路走西南方向攻壁州,一路從開州,四路進兵,抵擋得過來麼?楊守忠就是被四路進兵搞得左支右絀,拆東牆補西牆,一敗再敗,龜縮洋州,已是窮途末路。
守,也就是晚點死,但最終還是個死。除非中途發生什麼意外,比如邵樹德軍中發瘟疫,被洪水沖走,糧盡退兵,發生內亂等等,但仔細想想,可能性都太低,不能把希望寄託於這方面。
興元府,為了平定壁、通、開等州,已經在竭盡全力準備糧草、器械,集州方面也在徵發夫子,運糧、割柴草,囤積箭矢、藥材、篷布等軍需物資,這次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為今之計,只有北上集州,趁着其他幾路兵馬尚未南下的有利時機,當先擊破邵樹德一路,令敵軍膽寒,諸路不戰自退。
邵樹德也是老行伍了,當然明白各路兵馬齊頭並進的好處。但他依然率軍南下了,心中打的什麼主意,不言自明。
這是一次無聲的對話。
我給你破局的機會,一路兵馬提前南下,你也帶兵來戰,別藏藏掖掖,拖延等死了,痛痛快快殺一場,誰贏誰就佔據主動。
十二日,定難軍翻越大巴嶺,十七日,穿過了小巴山、米倉山、截賢嶺,二十日,抵達集州理所難江縣。
此時東北邊有消息傳來,諸路兵馬圍洋州,奮勇作戰,拼死攻打,已破洋州羅城。楊復恭、楊守忠父子退守內城,負隅頑抗。
邵樹德看了軍報沉吟不語。破羅城當然可喜可賀,但傷亡略有些大啊,竟然死傷了三千多。雖然不全是自己的兵,但也很心疼。這更堅定了他對待敵軍堅城的態度,搬空民人、雞犬不留!讓你他媽的躲城裏,老子把人都弄走,你躲烏龜殼裏喝西北風吧!
人,始終是亂世中最寶貴的財富,因為人的勞動會創造價值。而城市一般是純消費的,沒有鄉村供給,就是死路一條。
只是這樣做很毀名聲啊!
在難江縣的時候,也收到了有關河南的情報:秦宗權部將趙德諲舉山南東道襄、鄧、唐等八州三十八縣反正,並派人接觸朱全忠,表示降順。朱全忠打蛇隨棍上,表奏朝廷,讓趙德諲到他身邊輔佐。朝廷不傻,詔命以趙德諲為山南東道節度使,賜號忠義軍。
朱全忠率大軍南下,兩日攻破許州城,擒殺楊守宗。隨後,舉大兵南下,擊敗秦宗權,將其圍困在蔡州。
秦宗權打仗,從來都不守城,妥妥的野戰一決生死的風格。但連番敗於宣武軍之手後,也怕了,居然開始守城了。
邵樹德長吁短嘆,當年王重榮數萬兵馬攻同州,刺史郭璋兵少,猶敢出城野戰,最後敗亡。其實國朝武夫的風氣,還是很喜歡野戰的。除非逼不得已,不然不會靠守城戰來消耗敵軍兵力、士氣。
就是不知道再往後,這種不喜守城,喜野戰的硬漢風氣還會不會流傳下去了。北朝遺風,估計要消散得一點不剩了。
二十四日,充作先鋒的義從軍右廂三千步卒抵達大牟縣以北區域,開始安營紮寨。
當天夜裏,諸葛仲保遣兵千人襲營,被擊退。雙方之間的大戰,已經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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