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逵,你不得好死!」
「勾結外人,戕害本鎮健兒,還是人嗎?」
「鄜坊丹延,立鎮一百三十年矣,今朝毀在你手。」
「汾陽王創下的基業,傳了四十六位大帥,不想今日被人出賣,嗚呼哀哉!」
「哭哭啼啼做甚。死則死矣,十八年後老子來取他狗頭。」
「狡兔死走狗烹,哈哈,東方逵,沒了鄜坊鎮,你算個屁!還想邵樹德給你富貴?」
刑場之上,唾罵聲不絕於耳。
東方逵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好似充耳不聞。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只能閉着眼走到黑了,沒什麼好說的。
「行刑吧!」張彥球下令道。
當了半輩子武夫,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沒做過?早就心硬如鐵了。
這百十位鄜坊軍士,鼓譟作亂,論罪當斬,以儆效尤。
刑場周圍全是振武軍軍士,從夏州而來,幫助東方逵鎮壓叛亂。
這樣說或許不太對,因為叛亂早已平息了,現在是秋後算賬。
邵樹德下令鄜坊、延丹、興元、鳳翔四鎮揀選精銳,戍守河湟,期以兩年。除鳳翔鎮完成得比較迅速之外,其他三鎮都有大大小小的問題。
山南西道衙軍剛剛見識過邵樹德攻滅諸葛仲保、楊復恭勢力的威風,心裏有點發憷,雖然有些阻力,但最後還是揀選了三千精銳,送到會州。
三千人出行之時,興元府父老相送,皆惋惜不已。
好好的興元壯士,不能保衛桑梓,卻去為別人拼殺,怎麼想怎麼彆扭。
鄜坊、延丹二鎮的阻力就更大了。
讓他們跟隨出兵,在關中打仗,有賞賜拿,二鎮武夫還是願意的。
再稍微遠點,比如去河西或河南,就有些問題了,需要做思想工作(加大賞賜),才可以成行。
但若是去鄯州那麼遠的地方,還一去就是兩年,即便朔方軍的賞賜比鄜坊、延丹要多一些,兩鎮的大頭兵們卻不願意。
這可不是一百多年前的關中武夫了!
安史之亂以前,朝廷威信很強,關中農民,被徵發或招募起來去河隴戍守,問題不大。
可現在是什麼時候?最初由破產農民形成的武夫團體,世代從軍,被慣了一百多年,風氣早就大不如前。君不見,中唐那會藩鎮兵還有屯田的,後來有嗎?幾乎沒有!
武夫拿糧餉賞賜,養活家人,錘鍊武藝,提頭賣命,本是天經地義,憑什麼屯田?難道我的刀不夠快嗎?
其實晚唐這會還不算太差了。等到了五代,風氣差得更沒邊,大頭兵們就是得被哄着,稍不如意就要殺將帥造反。唔,其實這會也有個五代標本,那就是亂兵當街叫喊「誰願意當節度使」的魏博鎮,但他們比五代軍士還要多點良心,因為拿了錢會打仗,上陣後也不會再鬧餉。
鄜延四州軍士鼓譟作亂,根本誘因還是邵樹德要抽調他們中的一部分去青唐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戍邊。
好吧,這或許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因素。還有一個是擔心上頭說話不算數,兩年後不讓他們回來,雖然邵樹德的信譽還算良好。
二十多年前朝廷派徐、泗兵兩千去廣西戍邊。其中,龐勛等八百徐州兵戍守桂林,約期三年。三年後,上頭食言,說還要三年。又三年過後,還是不讓回來,說還要留一年。軍士們一忍再忍,終於忍無可忍,殺了軍官,自行返回家鄉,釀成了聲勢浩大的龐勛起義。
鄜延四州軍士既不願意去青唐,也擔心上頭說話不算數,於是鼓譟作亂。
延州那邊沒鬧出太大的亂子。或許是因為離夏、綏二州太近,常年受那邊影響,響應作亂的人不多,很快被李孝昌平定了。但他也不敢再刺激軍士,暫停了選兵工作。
鄜州這邊就嚴重了。前後千餘人參與叛亂,其他軍士則作壁上觀,根本不聽指揮,拒絕鎮壓。東方逵沒辦法,只得好言安撫,連番賞賜,這才堪堪壓了下去。
隨後,他又行書邵樹德求助。邵樹德下令返回夏綏的振武軍使張彥球率軍南下,協助李孝昌、東方逵鎮壓叛亂。
基於現實情況,張彥球令新升為十將的梁漢顒率龍荒都兩千兵至延州,彈壓地方,幫助李孝昌選兵。自己則親率五千步騎,晝夜兼程,進入鄜州城,按照東方逵提供的名單抓了百十個領頭鬧事的。
此時隨着張彥球一聲令下,從鄜坊各縣調來的劊子手們幾乎在同一時間落刀,場上鮮血噴濺,慘不忍睹。
東方逵暗自感慨。
聽聞邵樹德素得軍心,本以為他是個對軍士百般遷就的人,沒想到也有這麼狠辣的一面。作亂過的刺頭,即便後來安撫了下來,一般而言也不能再用了,這是軍頭們的共識。除非像魏博那樣,全鎮都是刺頭,那就真的只能曲意遷就大頭兵,沒其他辦法。
行刑完畢後,張彥球站了起來,看向在外圍觀的部分鄜州軍士,大聲道:「未參與叛亂的,人賞蕃錦一匹。靈武郡王說話算話,兩年就是兩年,欺騙爾等作甚?」
「朔方豐安軍,光啟三年戍守蘭州廣武梁,論期兩年,已經返回夏州。」
「天德軍,光啟三年戍守河州鳳林關、平夷守捉城,已經在返回夏州的路上。」
「經略軍,光啟三年戍守臨州狄道、長城堡、大來谷,即將返回夏州。」
「新泉軍,光啟三年戍守會州新泉軍城、會寧關,已經返回夏州。」
張彥球走在滿地的鮮血與頭顱之中,道:「振武軍,本月就將開赴隴右,戍守鳳林關、平夷守捉城、大來谷,你等可問問振武軍兒郎,可害怕靈武郡王食言?」
「說兩年,就是兩年!何疑耶?」張彥球怒問道。
鄜坊軍士被刑場上的鮮血所懾,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們默默地看向了戍守在刑場周圍的振武軍軍士,見他們臉色淡然,似乎並不怎麼擔心上級食言,讓他們在外地超期戍守,下意識信了幾分。
張彥球見他們不說話,冷哼一聲。
東方逵也是個廢物,不到八千軍士都管不了,早晚把他給換了。
這次其實也是個機會。
鄜坊軍總共八千人,作亂的千人除被斬首的百人之外,其餘人連同家屬,全部發往河隴屯墾。再挑走三千精銳至積石軍,就只剩下四千了。
一個藩鎮的武人,往往是當地利益的代表。不把他們殺掉或降服,是很難真正控制這塊地方的。
鄜坊、延丹四州,與苦哈哈的豐州、振武軍不一樣,他們是發得起糧餉的,軍士們吃得飽穿得暖,自然不會輕易投降。
如今整走一半人,還是比較能打的一半,剩下四千,再找機會慢慢收拾。
東方逵若有腦子,都不會再招募衙軍了。又沒外敵,四千人足夠他保境安民。
以後大帥若再組建其他部隊,繼續從這四千人裏面挑選,最終把鄜坊軍吞食殆盡。而沒了武人,鄜坊鎮與邠寧、隴右鎮何異?節度使和地方官員的更替,還不是大帥一句話的事情。
張彥球突然又想到了宣武朱全忠。
此人目前也有三個附庸藩鎮,即佑國軍、忠武軍、奉國軍。
張全義所領的佑國軍(轄河南府)不談,此人是個老滑頭,戰鬥力不行,但非常恭敬,擅長以柔克剛,朱全忠暫時沒想動他。
忠武軍(轄陳、許二州)原本是趙犨所領,不過已經病逝,由其弟趙昶繼任。
奉國軍是秦宗權部降將控制。
趙氏兄弟對朱全忠很是恭敬,經常出兵協助征戰,還結為了兒女親家。多年征戰下來,忠武軍的精銳損失很大,獨立性一降再降。到了這會,朱全忠若強行吞併,反彈不會很大。
奉國軍目前由降將郭璠任節度使,只轄蔡州一地。朱全忠攻時溥,也讓蔡州出兵了。如此過個幾年,朱全忠將郭璠換掉,估計問題也不會很大。就算有小反彈,也能鎮壓。
當然這些都是小鎮。如果是魏博那種大鎮,可就難搞了。你故意消耗人家,人家不會像「小門小戶」那麼好說話,直接就反他娘的了,你待如何?
大家都不傻。迫於形勢做你的附庸,幫你出兵打仗,可別太過分。消耗精銳的目的,大家都懂,為了最終吞併嘛。這就涉及到核心利益之爭了,小鎮衙兵不敢造反,大鎮還是敢的。
「大帥應是動了吞併鄜坊、延丹二鎮的心思了。」張彥球心中暗想:「東方逵、李孝昌應還能繼續做個幾年節帥,但背叛了本地軍人,估計人憎鬼厭,接下來幾年只能進一步投向大帥,加速掏空兩鎮的家底。待到瓜熟蒂落,兩鎮四州之地,也就落入大帥懷中了。」
「不知道以後鳳翔鎮會如何處理。這幾年鳳翔軍換了兩茬了,折宗本帶去的麟州、邠寧兩鎮兵慢慢開始在當地紮根,若是時間拖長了,多半會尾大不掉啊。」
「嘿,這是大帥的家事,我操心個什麼勁。說了還得罪折家,大帥是明白人,心中應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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