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下葬的那一天,菲利克斯住進了伏斯洛達的莊園。
精心修剪的美麗花園,古樸奢華的城堡,恭敬禮貌的僕人們,池塘里躺着猙獰帥氣的巨龍,菲利克斯很久以後才知道那是異變進化的斬魚龍。她怯生生走進主廳,看見名義上她的三位家人。
容貌仿佛被黑影覆蓋怎麼都看不清,如石碑如劍冢的伏斯洛達公爵;相貌冷漠,艷麗卻掩飾不了刻薄的貝弗莉夫人;以及她的哥哥,帝彌。
很久以後,菲利克斯才聽聞伏斯洛達公爵年輕時恣意瀟灑的浪蕩歲月,也知道貝弗莉曾經是艷壓迦樂世還熱心公益事業的美好少女,但為了保護家族,浪蕩少年會變成古板冷漠的家主;為了保護兒子,可愛少女會變成刻薄殘忍的母親。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最大的敵人是帝彌,她彬彬有禮又不失童真,討好遇見的每個人,特別是她的父親。但伏斯洛達公爵一年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外工作調研,等她抓住父親回來的閒暇空隙,卻發現自己怎麼都插不進去。
「伏斯洛達的後裔,第一名是理所當然的。」
「冠軍嗎?還不錯。」
「指導你的劍術?有空我會考慮的。」
每一次,每一次,父親都在檢查帝彌的成績。當菲利克斯主動湊上去,那團黑影仿佛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有輕輕的鼻音表示他知道了。
跟帝彌相比,菲利克斯那些討好和成績是多麼微不足道。她做得到的,帝彌會比她做得更好,她做不到的,帝彌更是做得出類拔萃,而且……
「這就是那個私生子吧?」
在帝彌的生日晚會裏,菲利克斯第一次以伏斯洛達二少爺的身份出現在外人面前。在明亮的燈光下面,桌底下里的竊竊私語就像是梗在喉嚨里的魚刺,惡毒得讓人無法呼吸。
那一晚菲利克斯很早就回自己三樓最裏面的房間躲着,不開燈,在黑暗裏舔舐傷口。年幼的她還不能很好地理解一切,她只知道帝彌是敵人,是他奪取了父親的關愛,是他讓自己沒有落足之地,只要閃閃發亮的哥哥存在,弟弟就永遠黯淡無光。
也不知道她哪來的果斷以及狠毒,菲利克斯藏在城堡樓梯間的花瓶後面,帝彌的房間在四樓,他回去一定會經過這裏。很快,她聽見帝彌的腳步聲,而且只有他一個人,伏斯洛達家族要求族人獨立自律,如果不是離開莊園,大少爺平時也沒有隨從侍候。
不過帝彌並沒有走向四樓,反而沿着三樓通道往裏面走。菲利克斯沒有辦法,只好抱着花瓶想扔過去,但花瓶重量遠超小孩子的想像,她只能抱着花瓶搖搖晃晃撞向帝彌!
帝彌聽到腳步聲就反應過來,他剛想迴避卻看見花瓶後面是菲利克斯,便止住腳步想用手擋住花瓶。但菲利克斯幾乎用了吃奶的力氣往前推,年長几歲的帝彌也擋不住,不僅被花瓶砸到,而且花瓶破碎的碎片颳了他一身血痕!
菲利克斯也被碎片刺到手,疼痛令她的理智重回思維高地。看着倒在花瓶碎片裏滿身傷痕的帝彌,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事,害怕得渾身發抖不知所措。
倒是帝彌十分冷靜,壓着聲音喝道:「快回你房間去,快,關門小聲點!」
他喊了兩遍,腦海里一團亂麻的菲利克斯下意識就遵從他的命令,慌慌忙忙跑起來,不小心踩到帝彌旁邊的小盒子,沾了一鞋底的蛋糕奶油。
等菲利克斯回去關上門,她就聽見僕人們大呼小叫的驚呼聲,以及帝彌不好意思的道歉:「對不起,剛才在走廊里跑起來,不小心撞到花瓶了……」
那時候菲利克斯以為沒事了,便鬆了口氣安心去睡覺。但第二天起床後後,她就知道根本沒瞞過去。
證據就是從走廊蔓延到她房間門口的沾着奶油的腳印。
以及三天後她遭遇到的第一次毒殺。
「菲利克斯。」
門外響起帝彌的聲音:「我們需要談談。」
索妮婭與菲利克斯對視一眼,後者大聲回道:「有事明天再談!」
「……現在已經早上六點了。」
村姑和二少爺眨眨眼睛,打開奇蹟手環一看,發現一晚過去了。只是外面仍舊是繁星滿天,所以她們才沒察覺到時間變化。
她們居然為怎麼處理亞修等人糾纏了整個夜晚!?
「但我還不想見你!」菲利克斯着急回道:「等我做好心理準備,我會跟伱見面的,但不是現在!」
短暫的沉默後,帝彌說道:「你不見我也可以,但你不能住在這裏。回劍花也好,住酒店也好,你要跟這間別墅里的一切脫清關係,其他的我會解決。」
一陣寒意自兩人脊背蔓延全身——帝彌發現了?
「喊他進來問清楚。」索妮婭壓着聲音說道:「如果他真的知道且願意一起保守秘密,那就無所謂,但如果他想舉報……」
菲利克斯一臉驚恐:「他是聖域術師!」
「我的老師是隱手劍聖,」伸爪爪劍聖冷酷說道:「「隱手利刃」專破聖域。」
「剛才進地下室的時候,我就做好殺了他們三個的覺悟,更逞論現在只有他一個?」
區區一個帝彌,不過是索妮婭遇到的對手之一,連交情都談不上,殺他對村姑而言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如果他堅決站在亞修的對立面,那就等着成為劍姬逃亡之旅的第一份祭品吧。
反正亞修已經到手,索妮婭可以無所顧忌了。
「沒必要到那一步,我可沒想跟你們陪葬。你要是殺了帝彌,整個迦樂世都會暴動的。」菲利克斯連忙搖頭:「我會說服他的……一定會!」
她們將棺材和三位沉睡者搬到二樓臥室,然後索妮婭藏在二樓的陰影里,看着菲利克斯打開別墅大門。
帝彌仍然是昨晚那套行動便服,似乎根本沒回去休息。
他走進來看着恢復男裝的菲利克斯,沉默片刻問道:「值得嗎?」
「什麼?」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隱藏這麼多年,但你肯定很不願意暴露自己的真身。」帝彌的聲音有些低沉,「現在你為了保護幾個外來者,為什麼能做到這一步?」
「我只是不小心被你們這些私闖民宅的混蛋發現秘密罷了。」
「剛好在我們打開臥室門的時候,你就從虛境回來發現我們?」
「那是因為大門有報警器,你們進來的時候我在虛境就知道了,所以立刻退出虛境看看現實里是不是遭賊了。」
菲利克斯一步不退,睜大眼睛跟帝彌對視,臉上一點也看不出心虛。
帝彌臉上流露出淡淡的無奈,「我是來保護你,不是來審問你。」
「事到如今,你還想在我面前擺出兄長的架子?」菲利克斯冷聲說道:「三天前我在火車上被范德爾匪幫追殺,那時候你在你母親前保護我了嗎?」
帝彌身形微微顫抖,他坐到旁邊沙發上,低頭看着腳尖。
「那副棺材。」他說道:「雅達斯和艾夏過幾天肯定會匯報上去……或許現在艾夏已經知道那副棺材的真正主人了。」
「入侵繁星的外來者里,存在一個三人聖域團伙,其中有一位聖域雖然只用過火焰術靈,但聖域卻初具死靈派系「死亡陰影」的特徵,顯然本體是一位死靈術師。」
「死亡陰影?」
「當聖域術師的空間派系逐漸增長,他會將無意識將自己的主修術法與聖域融合,聖域屬性也會發生各種變化。」帝彌解釋道:「譬如靈魂聖域的『靈壓』可以壓制聖域內所有生靈,死靈聖域的『死亡陰影』可以令攻擊來源生機凋零。術靈可以變,但聖域是變不了的。」
「迦樂世本就沒有多少死靈術師,現在入侵者里出現一位死靈聖域,你地下室里又出現一副佈滿死靈儀軌的棺材,艾夏只需要多吃幾個甜點就會將它們聯繫起來——她有時候敏銳得連我都害怕。」
菲利克斯自然不會承認:「就不能是我修煉死靈派系嗎?」
「但你不會修煉死靈派系。」帝彌搖搖頭:「死靈派系必須要通過屍體進行學習,而你從小就是見不得死亡的溫柔的人。」
「人是會變的。」菲利克斯斂下眼瞼,「特別是對於一個活在死亡威脅下的私生子來說,他會變成多麼怪異都是理所當然。」
「而且,假如你真的猜對了,那你是想大義滅親嗎?」她眯起眼睛看着兄長,「根據51號法令,包庇外來者是叛國死罪,如果你篤定我真的藏有外來者,那你這次來到底是想保護我,還是來舉報我?」
「只要你撇清關係——」
「如果外來者污衊我呢?」菲利克斯笑道:「他們說是我幫忙藏起他們呢?王座廳會放過我嗎?」
「會。」
帝彌斬釘截鐵說道:「只要你主動自首,伏斯洛達絕對會在王座廳面前保你無憂!」
「你這種話連小時候的我都騙不了。」菲利克斯譏笑道:「堂堂伏斯洛達的鑄星公,怎麼可能會保護我這種人——」
「因為他不保護你,就會失去自己的繼承人!」帝彌猛地站起來,眼神炯炯地盯着菲利克斯,「如果你不相信伏斯洛達會對你抱有善意,那我的承諾呢!?」
他拔出長劍拄在地上,「我帝彌願意跟菲利克斯共同進退,誰敢抓捕我的弟弟,就先擊潰我的聖域!父親如果不願意保護你,就等着失去所有繼承人!」
「傾盡繁星五柱的家族威望,我就不信在王座廳面前保不住你!如果真到了這一步,我的聖域也是你最後的庇護所,除非黃土白骨,我保你一世無憂!」
菲利克斯語氣一滯,一時間說不出口。她萬萬沒想到同父異母的兄長願意做到這種地步,明明他們早已疏遠了。
而且她連質疑帝彌都做不到,帝彌的為人有目共睹,他既然這麼說,就絕對會拿自己的命當籌碼來威逼伏斯洛達公爵。王座廳再怎麼嚴厲,也必須要顧忌伏斯洛達的請求,更何況菲利克斯還可以說自己被挾持(事實也確實如此),脫罪可能性極高!
不得不說,菲利克斯確實心動了,畢竟亞修等人早已昏睡過去根本沒法發言,再加上帝彌為她洗脫叛國罪,她確實可以安全將亞修三人送出去而不沾事端!
然而,然而。
二樓還藏着一位殺神呢!
帝彌說得越動聽,索妮婭的殺意就越堅決,她此時說不定已經將「隱手利刃」的術式捏在手裏!
菲利克斯心急如焚,帝彌的態度顯然要在秉公執法前提下保住弟弟,而索妮婭的核心需求是誰都不許動亞修,兩者的矛盾不可調和,接下來要麼是索妮婭殺人逃逸,要麼是兩人將別墅打爛引來關注。
但無論如何,菲利克斯絕對會暴露,伸爪爪劍聖哪怕是為了轉移王座廳的注意力,也肯定會揭露菲利克斯的底細!
就在別墅里氣氛逐漸焦灼,殺機一觸即發的瞬間,忽然別墅大門被人打開了。
「早上好,菲利克斯……啊,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一位美麗女士款步走進別墅,她擁有一頭宛如星空深邃的深藍及腰長發,眼眸如青海湖般湛藍清澈,唇紅齒白,肌膚勝雪,嘴角掛着淺淺的笑意,眉眼彎彎煞是可愛。
在她進來的瞬間,整個別墅都仿佛變得明媚起來,外面的星光都像是在追隨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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