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皇后的身影逐漸消散,床上只剩下黑魔女一人。
她張開雙手躺下去,閉上紅腫的眼睛,將喉嚨里的哭喊吞回肚子裏,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種顫動。
「呵呵……」
「呵呵呵哈哈哈……」
「哈哈哈哈!」
「她答應了,她答應了!但這又有什麼用,她什麼都保護不了,我們什麼都保護不了!什麼都不會變的,高塔上的公主一定會墜落的,今晚就是一切的轉折點……今晚……」
到了後面,黑魔女根本壓抑不住靈魂深處皺褶發出的笑聲,整個人笑得抽搐抖動起來起來,甚至大力拍動床墊,緊閉的眼睛流下笑淚,嘴角划過嘲弄的唾液,好幾次笑得喘不過氣卻還在笑,直至身體脫力化成一灘爛泥。
就像瘋子一樣。
「難得見你這麼高興,有什麼趣事分享嗎?」
宮殿悄然消散,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初始夢境。
魔女站在她腦袋旁邊,饒有興致地俯視着她。
「……沒什麼趣事。」
「這樣啊,那你趕緊回去吧。」魔女說道:「短暫愉快的遊戲要結束了。」
啪。
一隻手抓住了魔女的腳腕。
魔女轉過頭,看見黑裙少女仍然趴在地上,但卻伸手抓住了她的腳。
當黑裙少女抬起頭的時候,魔女從她的瞳孔看見了熟悉又陌生的眼神。
漆黑,清晰,明亮。
沒有血墨暈開,更沒有瘋狂渾濁。
「……黑?」魔女聲音裏帶着一絲難以置信:「你醒了?」
黑沒有說話,她只是就這樣跟魔女對視。姐妹最討厭的一點就是這個,哪怕沒有任何言語,但光是眼神接觸就足以完成一切交流。
她唯一表示自己態度的方式就是抓住魔女的腳腕,卑微而又堅定。
然而魔女沒有看她,而是將視線投向另一邊。
現在是下班高峰期,白魔女也下班了。
她穿着已經許久沒穿的純白禮裝,柔弱無力地躺在地面上,輕飄飄沒有半點重量,就像一片迷路的雪花。
「你們一個個都玩到徹底乾枯為止的嗎?」魔女說道:「這麼看來,反倒是我比較拘謹了?」
聽到魔女的聲音,純白少女也睜開了眼睛,奮力爬到魔女腳邊,抓住她另一邊腳腕。她也沒說話,只是靜靜注視着魔女,純淨的眼眸湧出哀求的眼淚。
「黑醒了,白也回來了?」
魔女蹲下來,滿臉困惑地看着她們兩個,就像小孩子發現以前不見的玩具忽然出現在書桌上。
很快,她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
「原來如此!」
「怪不得觀者這次這麼大方,允許我們深入干擾現實!」
「他不可能預知不到我們行為的混亂程度,按照他謹慎的行動風格,我們根本沒資格接下這份任務。我之前還以為他是想利用我們的人數優勢,再加上亞修最近又得到了秘密化身,兩管齊下就能將亞修塑造成一個超級無敵大渣男。」
「現在看來,他的目標根本不是福音,而是我們!」
「或者說,是你們!」
「他預測到夢境對你們的影響,所以才故意放我們出來。你們兩個就是他的成果,十八之二的幾率,這都被他賭贏了啊。」
魔女對觀者的謀算感慨不已,低頭看着趴在地上的姐妹們:「不過,他也賭輸了。」
「就算你們願意犧牲自己。」魔女一字一頓說道:「我也不見得會允許。」
「我跟劍姬不一樣,她可以眼睜睜看着索妮婭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我看見莉絲笛雅獲得我未曾擁有的幸福時,我只會噁心得反胃冒酸水。」
「我其實也想喜歡她的,畢竟她是過去的我嘛。但我看見亞修對她這麼好,看見她舒舒服服度過所有難關,看見她時時刻刻都能露出笑臉……我的心裏就只剩下憤怒與嫉妒。」
「腦海里就像是有無數聲音在拷問我」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不是我?」
「為什麼她可以避開苦難?為什麼我就要承受一切?」
「她究竟做對了什麼,為什麼什麼都有?我究竟有多糟糕,才什麼都得不到?」
魔女歪了歪腦袋,盯着她們兩人:「說起來,那些聲音,到底是我的心聲,還是你們的呢喃?」
「我恨不得她加倍享受我曾經經歷的命運,然後被摧殘被折磨被扭曲成比我更醜陋更不堪的怪物。」魔女美麗的臉上滿是殘忍的惡毒:「只有這樣我才能稍微有點安慰。」
「我現在害她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還幫她?」
沸騰的惡意沿着肌膚傳遞到黑與白心裏,但她們知道自己接觸到不過是沸騰後冒出的氣泡,在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漆黑海淵,裏面盛放着龐大、渾濁、無法蒸發的絕望。
而這,也已經是被十七位姐妹分擔後的結果。
正因為魔女承擔了最多的絕望,所以她也掌握最大的權柄雖然這並非她自願的。
「對……」
「對不起。」
魔女和黑都愣住了,她們看向白,仿佛想找出後者開玩笑的痕跡。
「雖然晚了一點……也可能晚了很多,但是,對不起。」白儘可能壓制聲音里的哭腔,但完全失敗了,哽咽屢次打斷了她的話語:「所以,我希望,我至少能為……」
「你以為過去了這麼久,我還會在乎你一句遲來的道歉?」
魔女站起來:「是的,我在乎。」
啪!
魔女一腳踢向白的腹部,將她踢飛十幾米遠,圍觀的白霧一鬨而散,為她讓出一條翻滾大道。
然後魔女彎腰將黑揪起來:「你呢?你有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話?」
「沒有。」黑平靜說道:「我從未對不起你。」
「你可真敢說啊……」魔女冷笑道:「但為什麼呢?白就算了,黑你可不是什麼捨己為人的人,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是見不得別人好的類型。」
她瞥了一眼遠處艱難爬起來的白:「就算你付出再多,你保護的也不是你的皇后,你的過去不會有一絲改變,苦難不會減少分毫。」
「說到底,『彌補遺憾』這個詞語跟『自我安慰』沒有任何區別,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戲。像彌補了過去的遺憾,以前的苦難就可以一筆勾銷這種事……從來就不存在!」
「黑,乖,繼續睡吧。」魔女注視着黑的瞳孔,聲音婉轉動聽,勾人心魄:「你已經從現實里解脫,就不要再回來了。」
黑搖了搖頭。
「但我現在就是在做夢啊。」
她嘴角上翹,露出真誠的笑容:「所以,這次別再讓我醒來,就讓我在夢裏溺死,好嗎?」
魔女微微一怔,鬆開了手,任由黑坐在地上。
漆黑的執事抱住了魔女的腰,像纏着媽媽的樹袋熊,又像是向姐姐撒嬌的妹妹。
「真有你的,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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