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堡城西南的民居區由於數年的戰亂已經人去樓空,前哨隊進駐索爾堡後直接佔下了五六間緊挨着的石屋作為營房。
一座逃亡的普羅旺斯商人留下的宅邸被輜重官斯賓塞安排給了亞特作為指揮官營房,原本被無數次搜刮的宅邸已經空空蕩蕩,但是斯賓塞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一些躺椅和精緻的家具送到這裏佈置了一番,被斯賓塞這麼一搗鼓,這裏還有點過富商日子的感覺。
亞特正躺臥在壁爐前的躺椅上端着酒杯與商隊管事閒談,這是難得的悠閒時光。
「薩爾特,給貝里昂子爵大人送去的東西送到沒有?」亞特晃了晃杯中美味的葡萄酒,輕輕與薩爾特的酒杯碰了一下。
「大人,送東西的夥計已經回來了,貝里昂大人讓人帶了話回來,說感謝您的慷慨,他將牢記亞特?伍德?威爾斯這個名字。」靠坐在木椅上的薩爾特一臉輕鬆地答道,這段時間他也忙得夠嗆,能夠百忙之中坐下來歇一歇也是不錯的。
「另外,貝里昂大人已經答應等戰事稍緩以後就替我們向普羅旺斯宮廷請求准許擴大南貨貿易特權的事情,讓您放心,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擴大在普羅旺斯南貨貿易的特權範圍了。」說到這裏薩爾特微微身體前傾。
「嗯,你們商隊以後要多與貝里昂子爵聯絡,如果貝里昂子爵需要商隊做什麼,那怕是稍微虧損些錢財也要盡力去做。貝里昂子爵已然成為了普羅旺斯宮廷新貴,戰爭結束以後我們能否立足普羅旺斯的南貨行市就得靠貝里昂子爵的助力了。
「大人,我懂這個道理,和貝里昂大人的關係我會用心經營的。另外,還有一件事需要請您決斷。」薩爾特放下了手中酒杯。
「你說。」
「上月初,北方商隊羅倫斯管事派人送信,說安德馬特堡的安塔亞斯男爵也想加入我們的南貨貿易。您這幾個月一直在南方打仗,安塔亞斯男爵派人找到了羅倫斯管事,請他向您帶信,安塔亞斯男爵想從我們手中買一些南貨,通過安德馬特堡售往勃艮第伯國東境臨郡。」
亞特端起了酒杯從躺椅上站了起來,答道:「庫伯也在信中說了這件事,安塔亞斯男爵也派人找過他。」
「你有什麼看法?」亞特走到薩爾特跟前問道。
薩爾特趕緊從靠椅上起身,答道:「我覺得您可以考慮讓安塔亞斯男爵加入我們,畢竟他已經明確了只會走安德馬特堡一線將南貨從勃艮第伯國東南山區走近道運往伯國東境售賣,這條路線與我們經營的南貨貿易路線並不存在衝突。而且讓您的朋友從南貨貿易中分一杯羹總好過全讓那些北地的奸商把東境的錢都賺光了要好些。不過就怕安塔亞斯男爵無法順利打通東境的南貨行市。」
薩爾特又接着釋疑道:「不過安塔亞斯男爵好歹也是邊境鎮守男爵,手下也有軍隊,想來也不怕沿途的盜匪,況且他已經找到了我們,說明他已經找到了打通商道和行市的門路。大人,如果安塔亞斯男爵真的能打通東南方通往東境的那條商道,那我們的南貨售賣渠道也就增加了一條,這可算是互利雙贏得事情。只要我們能牢牢地掌握南貨貿易的貨源,安塔亞斯男爵就會一直是我們的朋友。」
亞特站在壁爐前搖着酒杯思慮了一會兒,對薩爾特吩咐道:「你回去以後告訴安塔亞斯男爵,就說我願意讓朋友分一杯羹。而且開始的半年我們販賣給他的貨物錢款可以等他售賣出去以後再支付,如果賣不出去的南貨還可以退還給我們。而且以後販賣給安塔亞斯男爵的貨物價格比其他人低一成。」
亞特說完又補充一句,「現在安塔亞斯男爵應該也很缺錢,你就告訴他,我願意贈給他兩萬芬尼作為打通那條商道的底金。不過作為回報,我得擁有那條商道五分之一的份額,等以後賺錢了我得從中抽取五一。」
薩爾特眼前一亮,主動將酒杯靠上了亞特的酒杯,「大人,明智之舉!」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此次北返以後就親自去一趟安德馬特堡與安塔亞斯男爵洽談此事。」亞特吩咐道。
「對了,這次攻下索爾堡之後我招募到了一批工匠和作坊工人,他們暫時收歸輜重隊管理。這些人被倫巴第人奴役了數年,苦不堪言,我給他們講了山谷騎士領優渥的生活之後他們都願意去山谷替我做事,你這次北返的時候將這批人一併帶回山谷。告訴庫伯,這些人可都是難得的人才,讓庫伯用好他們。另外這次我們也從倫巴第人那裏繳獲了一些優質馬匹,除了給哨騎隊替換的戰馬還剩了十幾匹,讓這些優質戰馬跟着我們一天天掉膘太可惜了,這次你們一併帶回山谷交給那個老牧奴飼養。」
薩爾特點頭應下。
「還有一件事我得和您說一說。最近迪安家族的人太過安靜了,這個很不正常,像老迪安那樣野狼般的豪商巨賈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打敗的。我懷疑迪安家族的人憋着壞呢~」薩爾特對最近迪安家族的安靜有些莫名的不詳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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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北地的鷹眼有沒有察覺到迪安家族的異動?」亞特問道。
「迪安家族是否有異動沒發現,不過從貝桑松傳來的消息說,最近數月勃艮第伯國宮廷形勢頗為微妙。有傳言說伊夫雷亞侯爵已經羸弱不堪,尚在學步的世子羅貝爾即將接手伯國大權。不過暗地裏另一個聲音卻越來越大——羅貝爾並非侯爵親生子,而侯爵也有意將伯國另付他人。偏偏就在這種風口浪尖的時候,一直偏安勃艮第公國東南一隅的隆夏伯爵弗蘭德?于格千里造訪貝桑松,進入宮廷看望了他那個已經沒有多少感情的堂兄。」
亞特緊捏了一下手中的酒杯,看來奧洛夫主教告訴他的暗流已經開始翻起浪濤。
亞特將酒杯放到了躺椅邊的木桌上,悄聲對薩爾特說道:「告訴你一件密事。」
薩爾特附耳傾聽。
「自去年入秋以來,弗蘭德伯爵已經開始四處聯絡舊屬親族,我的岳父高爾文男爵是弗蘭德伯爵的親族,所以他也在聯絡之列。根據我岳父提供的消息,弗蘭德伯爵已經得到勃艮第公國宮廷的支持,或許你聽到的傳言是真的~~」
「啊!!!那勃艮第伯國豈不是要內亂了?」
「這幾個月我們剛剛從各地招募了一批因戰亂而落魄的小商人進入歐陸商行,想的就是等戰亂一停就立刻擴充商行,若是勃艮第伯國一卷,您苦心建起的這條商貿道路可就~」
薩爾特擔心的是動亂導致商道斷絕,苦心經營的商道又可能被阻斷了。
亞特出聲寬慰道:「有些事並非我們能夠左右,我們順勢而為吧,況且有的時候一場戰亂也能讓原來頑固的勢力得到清洗,我們或許也能因戰得利。」
亞特和薩爾特的想法不太一樣,他倒是覺得戰亂對一支剛剛崛起的商業勢頭或許並非覆滅之災。
見薩爾特還是心神不寧,亞特轉移話題,問道:「你回普羅旺斯好幾個月了,有沒有找到你的一雙兒女?」
提到兒女,薩爾特的神情明顯柔和了許多,「多謝大人的關心,我已經在普羅旺斯西邊的一座小城堡找到了我的兒女。」
「哦,是嗎?恭喜你。怎麼樣,你前妻肯讓你把孩子們接到山谷嗎?」亞特關心道。
薩爾特一臉的自豪,「那個老女人自從跟了農夫以後經常吃不飽飯,普羅旺斯四處戰亂,他的賤農丈夫自己都快餓死了,那有糧食供養別人的孩子。」
「我的前妻甚至都想和孩子們一塊隨我北上回山谷。」
「那好呀,你們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薩爾特一臉不屑,「兒子女兒我確實放不下,但是那個黃臉婆我可沒有一點眷戀,如今我走南行北,只要兜里有錢,還怕找不到漂亮女人?」
「哈哈,那你可得好好挑一挑。」亞特笑說道。
「南方不太平,你儘快將孩子們帶回山谷安置。我會給庫伯吩咐,你的兒子就進入堂區學堂作學徒,讓他長大後成為一個比你更優秀的人。至於你的女兒就安排到夫人身邊做小侍女吧,夫人很喜歡小孩。」
薩爾特當然很感激亞特,他知道堂區學堂其實就相當於騎士學院,能從那裏學成的將來肯定會成為不一般的人,「大人,我的兒子十三歲了,能進入學堂做學徒是上帝和您的仁慈愛護。不過我的女兒才五歲,怕是只能給洛蒂夫人添麻煩。」
「斯考特那個小精靈女兒也才五六歲,那個小傢伙現在可是夫人身邊最受寵的侍女,你女兒和卡米爾年齡相仿,兩個小傢伙在一塊也有趣一些。另外,我也會讓艾瑪替你照顧你女兒的吃穿起居,你就放心吧。」
薩爾特內心十分感動,連連朝亞特鞠躬行禮,口中說着千恩萬謝的話。
「行了,我是我身邊最得力的心腹之一,你沒有了後顧之憂,做事才能更賣力,我也算是為了自己。」
薩爾特立刻表態,「定當竭力為大人做事!」
又與薩爾特交談了一些如何擴張歐陸商行勢力的瑣碎之事後亞特離開了自己的營房,到旁邊作為傷兵臨時救治所的貨棧探望傷兵。
這裏除了亞特麾下前哨隊的傷員以外,還有不少軍團其他隊伍送來的傷患。
倒不是因為軍團中沒有救治傷患的醫士和理髮師,主要是在那些人手下能活下來的機會太小,動不動就是放血截肢和灌腸,原本的一個小創口被這些庸醫一治,直接去見上帝了,所以那些見到過亞特手下傷兵存活率的軍官紛紛將手下受傷的精銳送到前哨隊的救治所中。
不過這些可不是免費的。
亞特來到救治所的時候,這裏已經住滿了傷患。輜重官斯賓塞正在幫助隨軍神甫羅伯特給一個被倫巴第人關押虐待數月早已不成人形的戰俘割除腐肉。
見自家大人過來巡視,斯賓塞趕緊放下手中的血淋淋的剃刀,不顧「主刀」神甫的瞥視徑直跑到亞特跟前,「大人,您又來看望傷兵了?您真是一個仁慈的偉人。您放心吧,我一定會讓輜(醫)兵們好好照顧夥計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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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特笑看着這個輜重官,點點頭,誇獎道:「斯賓塞,你做事我放心。」
斯賓塞得了鼓勵誇獎,臉上笑得像花兒一樣崔璨。
亞特在斯賓塞得陪伴下走到了羅伯特神甫身邊,「羅伯特神甫,感謝你用上帝之手挽救了這些勇士的性命。」
羅伯特拎起帶着碎肉的鋒利剃刀,對亞特說道:「亞特大人,我只能替上帝儘可能地挽留這些即將跨越生死線的可憐人。決定他們是否靠近這條生死線的是你們這些世俗的貴族軍官,若是沒有你們遞給他們的刀劍,這些孩子本應該沐浴在上帝的聖光下,享受辛勤耕耘後的豐收喜悅。」
又是一個反戰派。
「不管怎麼說,我得感謝您。」亞特說得很恭敬。
羅伯特也知道像亞特這樣的軍官還不能左右一場戰爭,所以也不再多說,轉身低頭繼續清理傷患肩膀上的碎肉。
亞特正待離開,晃眼瞥了一下木板上的傷患,總覺得十分眼熟。
「斯賓塞,這個傷兵是那個旗隊的?」亞特對身邊的斯賓塞問道。
斯賓塞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傢伙,答道:「這個人呀,不是軍團士兵,他是被倫巴第人關押在索爾堡內地牢中的一個戰俘。今天早上幾個普羅旺斯的夥計將他送到了我們這裏,說這個夥計好像還是從勃艮第伯國南下參戰的流浪騎士,好像叫~叫這個~雷耶克?哈雷德,不對,應該是雷耶克·哈羅德,那些普羅旺斯夥計叫他黃金酒桶。」
「大人,這個傢伙一看就是被倫巴第人俘虜後關押虐待過,全身都沒有一塊好肉,本來是送到軍團輜重隊救治的,結果更本治不好,他那幾個普羅旺斯屬下聽說我們這邊能治重患,就給送過來了。我想着這個傢伙好歹是個騎士,等他傷愈之後總能搞到一些錢財支付救治費,所以就接下了……」
亞特根本沒有聽清斯賓塞後面的話,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躺在木板上被羅伯特一刀一刀劃拉的傢伙——破爛的亞麻布外衣已經被撕扯磨碎成布條,腳底滿是皸口和膿水,腳踝和手腕處是被鐵鐐銬磨破的結痂,肩膀依然寬闊、身形依然高挑,但是胸膛突起的肋骨和空癟的腹肚抽空了他的雄壯,往日那部褐色的大鬍子和一頭精幹的短髮已經打着綹結成粗硬的板塊散亂的耷拉在頭上,深陷的眼窩和高突的面頰骨傾訴着他遭受的苦難。
亞特終於想起了這個熟悉的面孔。三年前,蒂涅茨自由野牛酒館中,那個侃侃而談並揚言要自備武器盔甲南下普羅旺斯作戰的褐發大鬍子騎士。
亞特還在鞍具鋪替這個勇士的馬鞍上鑲了一枚銀十字。
時隔數年,亞特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以這種方式再度見面……
「大人~」
「大人。」
「大人!」
奧多叫醒了正在出神的亞特。
「嗯?奧多,什麼事?」亞特回過神來問道。
「大人,大衛爵士想找您談談。」奧多說道。
「大衛爵士?好,我知道了,你讓他去我的營房稍候,我馬上回去。」
亞特轉過身對斯賓塞吩咐道:「斯賓塞,這個傷患是我的故友,你務必將他救活!」說着就要轉身離去。
「啊?這是您的朋友?」斯賓塞還沒反應過來。
「好好,我們一定盡力,一定盡力。」斯賓塞追着將亞特送出了貨棧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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