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楠的聲音響起的瞬間,肖恩心中警訊大作,那種強烈的危機感如同山呼海嘯。
而與此同時,他的餘光捕捉到了堪稱匪夷所思的景象。
在他身邊懸浮着的三座平台上,居然架着十八座結構簡易的自動槍塔!
十八隻槍口,已經同時鎖定了肖恩!
剎那間,肖恩的體感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他甚至可以聽到那些自動槍塔扣動扳機,令訓練槍能量激發而引起的嗡鳴。
同時,肖恩也意識到,自己才是真正跌落到陷阱中的人。
肖恩沒有在心中抱怨「槍塔」這種規則外的存在。
首先,根本就沒有什麼事先約定的規則。
其次,這終歸是他戰前思考不周:從槍塔那簡易的支架結構和遙控裝置來看,它的搭建是非常簡單的,相關材料很可能從一開始就藏在呂楠那厚重的防護服里。
至於外掛槍械的金屬鎖鈎,根本就是迷惑項。
一個沒有三頭六臂的人,帶那麼多槍械有什麼用?作為一名頂級的火力手,呂楠必然有辦法讓每一把槍都物盡其用,那麼簡易槍塔其實是非常順理成章的判斷。
而測試開始後,呂楠全程只開了三槍,除此之外,難不成她真的只是蹲守原地,坐等敵人找上門?
所以既然肖恩發現了呂楠一直沒有移動位置,就該想到對方很可能是在鞏固陣地。而鞏固陣地的方法中,最簡單的就是槍塔!
真的是太大意了。
但另一方面,從這槍塔的配置來看,呂楠的算計也是可怕,視線中所有的槍塔都瞄準在呂楠頭頂的高台上,射角反而達不到地面。
換言之,呂楠是把幾乎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了這一點。她從一開始就算準了肖恩有可能一路迴避掉所有狙擊,然後佔到這個唯一足以致勝的制高點上。
對於一個佔盡天時地利,又如此精明善戰的女戰士,肖恩不由心服口服。
不過,所謂心服口服,也只是佩服而非順服。肖恩敬佩對方展現出的強大,但不到最後一刻,絕地學徒絕不會服輸。
哪怕是狼狽的兩敗俱傷,也絕不服輸。
電光火石間,肖恩向前飛撲,半空中,他的身軀在原力的引導下,做出了近乎匪夷所思的反應。他以精妙絕倫的擰轉姿勢,避開了絕大部分的火力攢射。
儘管身體仍不可避免遭到能量束命中,引起強烈的痛楚,但肖恩卻在轉瞬之間成功突破了火力包圍,躍下了高台,與呂楠面對面。
此時,呂楠與他相距不過五米。
這個距離下,即便肖恩被劇痛和昏眩感衝擊得眼冒金星,視線扭曲,意識處在崩離邊緣……
他也絕對不會讓手中的槍射失目標!
——
從黑暗中甦醒時,肖恩只感到雙眼被一陣耀白的燈光刺得微痛,鼻腔里縈繞着地下基地的醫務室中那熟悉的藥劑味道。而身上被訓練槍擊中的地方仍是刺痛不止,
肖恩心中不由嘆息:這才剛剛加入紅杏小隊,已經被測試到昏厥兩次了。雖然兩次都是非戰之罪,但這種滋味着實不好受。若是被師父看到,那就真是令人慚愧無地了。
出神間,肖恩忽然看到眼前湊過來一張褶皺的臉。
看起來有些像是許伯,但比起許伯還要衰老,如果說許伯像是73,此人至少可以湊個整到84。
老人擠出一個因褶皺而扭曲的笑容,用沙啞的聲音問道:「五年了,你終於醒了啊……」
肖恩當時就是一驚,險些直接從病床上彈跳起來。
你說什麼!?
許伯摸了摸自己的老臉:「我也是從37歲的美男子,變成42歲的美男子啦……」
肖恩心道:沒人讓你展示數學才藝,五年過去是什麼意思!?
許伯看出肖恩目光中的驚訝,露出憐憫的神色,解釋道:「呂楠那女人玩火太過,訓練槍的輸出功率被調高了,超出了安全閾值。你又被集火命中,關鍵是最後時刻還有一槍打到了你頭上……你現在是不是感覺頭頂還有些痛?那就是一切的根源了。」
許伯的聲音堪稱痛心疾首。
「呂楠真的太過分,就算是訓練槍也不能隨便瞄頭啊,她雖然解釋說什麼是槍塔射擊精度不夠,但根本是無稽之談。所有的槍塔都是她在遙控,那麼近的距離怎麼可能無意命中頭呢!?但現在說什麼也遲了,你這一睡就是五年……」
許伯話沒說完,肖恩已經從病床上坐起身來,給出了自己的評價:「演技浮誇,言辭虛偽,你這輪測試是最沒技術含量的。」
許伯當時就愣住了。
肖恩根本就不相信什麼五年之說,雖然剛醒來的時候被對方一驚一乍嚇了一跳,但之後絕地學徒很快就掌握了自己的身體情況。
他最多昏睡了幾個小時,而且昏睡期間得到了相當妥當的醫治,身體殘存的痛楚更多是一種記憶,而非警訊。
至於許伯為什麼看上去比幾個小時前又衰老了許多,大概是磕了藥吧?
趁許伯閉嘴的時候,肖恩眯着眼睛環視四周,果然在隔壁病床就看到了熟悉的高大身影。
呂楠肩膀上裹着一層厚重的繃帶,臉上則洋溢着戲謔的笑容。
「許伯,早說過,這小子論精明絕對比你強得多,賣弄騙術只會自取其辱。」
許伯聞言從肖恩身旁退開幾步,一臉意興闌珊:「年紀輕輕就滿腹算計,心思深沉,這小子絕對沒交過女朋友!」
肖恩心中奇怪:我的確沒交過,不過這和算計有什麼關係?這是某種乾星系的獨特文化嗎?
不過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呂楠肩上的傷勢所吸引了,從那厚重的繃帶,以及呂楠本人的彆扭姿勢來看,她的傷勢相當重,至少比自己這被集火的落敗者還要重。
怎麼搞的?
肖恩完全不記得自己有給對方留下過這麼重的傷。
許伯笑了笑,在旁邊一抹臉,重新變回了73歲美男——臉上密集的褶皺只是簡單的易容化妝,而後嘆息道:「肖恩啊,你既然加入紅杏小隊,就要記得一件事,這個隊伍里最聰明的人是誰永遠不會有定論,但是最蠢的一定是躺在你隔壁的女人!」
呂楠毫不客氣用完好的那隻手臂抓起病床旁邊一台監測設備,作勢要砸。
「等等,你聽我解釋!」許伯連忙衝上去抱住設備,「我是有理由的!」
他的聲音理直氣壯,眼神則正直不阿,以至於就連遭到人身攻擊的呂楠都為之一愣。
有理由?
許伯總算搶救下自家的珍貴設備,帶着心有餘悸的嘆息,對肖恩說道:「這女人在你的槍上做過手腳,你手上的訓練槍功率極高,打出的基本可以算是『實彈』。所以你最後一刻的射擊幾乎要了她的命,若不是她終歸反應還算及時,怕是要被你當場爆頭了。」
肖恩睜大眼睛,只覺不可思議。
呂楠在自己的槍上做手腳,什麼時候?
許伯解釋道:「準確的說,所有的訓練槍都是那個殺人的功率,只有她自己用的被臨時削減了威力。至於理由嘛……」
呂楠本人給出了答案:「在自己的地盤上,以絕對的火力優勢壓制一個新人,我根本就不可能會被命中。如果被打中了,甚至命中了要害,那就說明我是個廢物,活該死在那裏。」
許伯伸手指了指腦袋:「聽見沒,這人有病的。」
呂楠說道:「你這種天天嗑藥的廢人,也有資格說別人有病?」
許伯則理直氣壯道:「我是醫生,當然有資格判斷誰有病!何況我有病至少知道吃藥,你受了重傷後,別說巴克塔液,就連我的草藥都不肯用,甚至繃帶包紮都是千不情萬不願。」
呂楠別過頭,說道:「我需要牢記住這份傷痛,這是我理應背負的恥辱。」
許伯嫌棄道:「都一把年紀了還賣弄少年時候的榮譽感才是真的恥辱,咱們都淪落到荒廢區犯罪團伙里來了,過氣的榮譽感就省省吧。」
對此,呂楠反而不怒不惱,只是淡淡一哼,略過不再提。
聽到「少年時候」、「過氣」這些詞,肖恩隱隱感覺他們的話題似乎涉及到過去,但過去一詞對他們來說是要儘可能迴避的禁忌。
於是肖恩也不追問,而是順勢轉開了話題道:「那麼接下來的測試呢?許伯,需要考驗我的急救技巧嗎?」
許伯聳聳肩:「我沒兩位隊長那麼多事,你能識破我的偽裝,沒上當受騙,說明你腦子不錯,我這裏就算你合格了。至於急救技術,以後咱們有機會慢慢切磋。」
肖恩點點頭:「也就是說,我的測試只剩下最後一環了?莊原瑛前輩她……」
許伯噗嗤一聲,笑得把口水噴到了肖恩的病床上。
「前輩這個詞千萬別當着她的面說,這種敬稱能把她嚇得心臟停跳!」
頓了頓,許伯認真道:「好吧,這麼說有些誇張了,不過她的性格,你看也該知道了,要她給人測試還不如殺了她。」
「而且,不是早就澄清過了麼?紅杏小隊根本就沒有什麼入門測試的程序。全都是正副隊長腦子短路,才搞得現在這麼麻煩!好好的迎新典禮,差一點就要變成副隊長的葬禮了!」
許伯一邊說,還一邊挑釁似的伸手碰了碰呂楠肩上的傷,令後者不由眉毛一揚。
許伯搖擺着手中的一罐巴克塔噴霧,勸道:「呂楠你適可而止吧,羞恥的榮譽感展示已經做完了,該認真療傷了。一直這麼放置傷口,是有惡化可能的。」
呂楠說道:「笑話,我就算是真的傷重不治,也……」
然而話音未落,基地中便迴響起一陣略顯刺耳的鈴聲。
片刻後,頭戴厚厚軟帽的莊原瑛一路小跑過來,細聲道:「來任務了,隊長要所有人迅速集合!」
下一刻,呂楠一把抓過許伯的衣領:「趕緊給我療傷,出發前務必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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