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英雄錄 第十四章舌戰

    天色昏暗，星星點點的燈火相繼燃起，宛如繁星降落人間。在東西大道兩側，各處酒樓客棧亮如白晝，絲竹聲、說笑聲、划拳聲混雜翻騰，巨大的聲浪遠遠傳開。

    兩個衣着樸素的少年悄然拐出小巷，匯入了人潮，沿着繁華的街道緩緩而行。燈光映亮了他們稚嫩的臉龐，赫然是喬鑫和陸天富。

    陸天富忐忑不安地說道：「老五，萬一師父發現我們偷溜出來，大發雷霆怎麼辦？」喬鑫不耐道：「老六，做事千萬不能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只要你下定了決心，哪怕過後被師父責罰又怎樣？難道你會缺胳膊少腿嗎？有啥大不了的！」陸天富撓頭道：「可是這回連老大他們都瞞着，我心裏總覺得彆扭。」喬鑫拍了拍他的肩膀，輕嘆道：「咱們七兄弟之中，不算老三，就屬你我兩人的武功稀鬆平常，連老四的一半水準都達不到。這一次武田大比我們是沒機會突圍冒頭的，不可能晉升為內門弟子。但是，老大、老二、老四和七妹不同，他們都有希望登上凌雲峰呀！如果今天的事能辦成，在關鍵時刻助他們一臂之力，我今生了無遺憾。不過提前透露的話，老大他們又豈會接受這份心意？」陸天富瞥了喬鑫一眼，欲言又止。喬鑫笑道：「行了，別浪費口水安慰我！等武田大比結束，我便回家幫我爹做買賣，賺大錢！再過個三五年，我定成為階州有名的富豪，不會丟了兄弟們的面子！你呢？你想過今後做什麼嗎？」陸天富憨憨笑道：「其實我最擅長的是煉丹製藥，並不喜歡去打打殺殺，將來能治病救人就好。」喬鑫哈哈大笑，道：「好，我做富豪，你當名醫！有朝一日，你我攜手殺進凌雲城，讓老大他們刮目相看！」

    走不多遠，但見前方豎起一塊金燦燦的巨型招牌，上書「聚寶閣」三個大字，牌匾四周鑲嵌着紅綠寶石，在燈光照射下熠熠生輝。每逢武田大比時，這裏就專門出售習武之人所需的各種奇珍異物，令軒轅門弟子趨之若鶩。影響所及，亦招徠了附近的豪俠英雄，成為秦州武林界的一場盛大聚會。

    喬鑫盯着那些閃光的寶石，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嘖嘖贊道：「闊氣，真他娘的闊氣！要是這些珠寶都是我的，買啥都不用愁了。」陸天富低聲道：「你不會是在盤算着怎麼把珠寶偷到手吧？」喬鑫怒道：「老六，哪有你這麼看扁兄弟的？我年紀雖輕，卻一直信奉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好，說得好！」一旁忽然傳來喝彩聲。

    兩兄弟不由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只見大門左側的栓馬樁上，蹲着一位白眉圓臉的矮胖老者。那老者頭戴瓜皮圓帽，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也不知為何會蹲在門外吹冷風，儘管身處鬧市之中，卻顯得有幾分孤獨，幾分蕭索。

    喬鑫警惕地道：「你想幹什麼？為何要偷聽我們兄弟的談話？」

    那白眉老者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小娃娃，老爺子我一直蹲在這兒沒挪窩，是你自己聲音太大鑽進我耳朵里的，竟敢惡人先告狀！」

    喬鑫呵呵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是小子失禮了。您自個慢慢涼快着，我們有事在身告辭了。」

    那白眉老者打了個呵欠，道：「我瞧你這娃娃挺順眼的，左右無事，便陪你們進去逛一逛。憑我這張老臉，可以讓你們省下不少銀子。」

    喬鑫眼珠子轉了轉，問道：「您老是聚寶閣里的管事？」

    那白眉老者搖頭道：「不是。不過我老人家經常……」話未說完，兩少年忽然做了個鬼臉，一轉身「哧溜」鑽進了人群里。他愕然半響，悻悻罵道：「臭小子，給臉不要臉麼？瞧我怎麼收拾你！」

    喬鑫嘟噥道：「老騙子，當小爺沒見過世面嗎？偏不上你的當！」陸天富擔憂道：「我們人生地不熟的，萬一他追過來糾纏呢？」喬鑫晃了晃拳頭，道：「若他死皮賴臉不知好歹，就好好教訓他一頓！」兩人邊走邊說，並肩踏入了聚寶閣的大門。

    聚寶閣乃上下兩層的竹木結構，極為寬敞明亮。一樓大廳中間臨時設了不少攤位，擺放有丹藥、秘笈、刀劍、盾甲等各種物品，兩側的隔間則出售香料、珠寶、古董、字畫。二樓之上，另設有儲物室、貴賓室、銀櫃等。雖是夜晚時分，前來交易的客人依然眾多，大都是粗嗓門、好身板的武者。而負責售賣的夥計顯然受過嚴苛的訓練，不論客人或刻薄刁鑽或粗魯火爆，始終保持微笑耐心解釋，絕不會讓對方捉到什麼把柄。

    喬鑫、陸天富初進寶地，只覺眼花繚亂，每一樣物品都格外吸引人，可惜囊中羞澀，唯有暗吞口水了。兩人略一打聽，直接上到二樓的銀櫃。

    當值的掌柜是一位中年男子，和氣儒雅，斯文大方。他並不因兩少年穿着普通而流露出輕視之意，先施一禮，笑道：「兩位小兄弟請了。鄙人姓謝，名鴻，在聚寶閣內負責銀錢往來。不知你們是想兌換銀票，還是想拆借銀兩購買心儀之物？」

    喬鑫饒有興致地問道：「謝掌柜，你這兒借錢幾分利？需要抵押物嗎？」

    謝鴻道：「本店鐵規，月息一分，童叟無欺。但凡軒轅弟子，只需報出姓名、籍貫及恩師來歷，一千兩之下的數目隨時可以借取。超過一千兩的話，必須立字據，抵押信物。」

    喬鑫搖搖頭道：「月息一分太貴了，且一千兩銀子恐怕買不了什麼好東西。」說着解開背後的包裹，掏出一枚黑色的棋子，推到謝鴻面前，笑道：「謝掌柜既然是聚寶閣的管事人，想必是極有眼力的，請問這枚棋子價值幾何？聚寶閣收不收？」

    謝鴻眼睛一亮，驚咦道：「這莫非是金陵曾家的紫檀雲紋棋？」摸出一塊白布擦了擦手，用拇指、食指小心地夾起棋子，湊到眼前仔細觀察，邊看邊微微頜首。半響，他不舍地放下棋子，道：「對棋道中人而言，金陵曾家所出的棋具仿佛是神兵寶刃一般。這枚紫檀雲紋棋質地堅硬，刀工細膩，紋路精美，包漿油亮，應是曾家老祖曾九指精心雕刻的傑作。據說，曾九指親自雕刻的紫檀雲紋棋存世極少，除開焚毀、遺失及殘缺不全的，僅有三付目前都被名家收藏，哪怕千金亦不換！這位小哥，聽你的口音應是西北本地人呀，哪裏得來的這稀罕物？是你家中長輩所贈嗎？」

    喬鑫反問道：「聽謝掌柜言下之意，如果此物來歷不明，貴店就不肯接手嗎？」

    謝鴻正色道：「那是自然！聚寶閣的生意遍及大江南北，日進斗金，所憑的正是一個『信』字！但凡是違背良心公理的買賣，即使利潤再豐厚我們都不做的。」

    喬鑫點點頭，道：「我叫喬鑫，這位是我師弟陸天富，都拜在費成田長老座下習武。數月前，我們師兄弟偶入深山尋藥，遇到了一位身着道袍的老神仙。當時老神仙興之所至，邀我師兄手談一局，結果我師兄僥倖勝出。於是老神仙在臨別之前，把隨身攜帶的棋具贈送給我師兄，而師兄又轉送給了我，絕非是偷盜所得之物。」邊說邊解開包袱，拿出一付完整的棋子和棋盤。他這話三分虛七分實，故意略去了關鍵細節，好達成交易。

    謝鴻探出指尖，輕輕摩挲棋盤邊緣，驀地渾身一震，失聲道：「果然是老神仙珍藏之物！」轉眼上下打量喬鑫，艷羨道：「老神仙名震宇內，神龍不見首尾，你們竟然能和他有緣相會，真是三生有幸啊！」

    喬鑫訝道：「您知道我說的人是誰嗎？」

    謝鴻嘆道：「當世之中，除開扶搖子道長，誰還敢妄稱老神仙？這棋盤上刻有老神仙的道號，沉積了仙氣，稱得上是無價之寶了。你們且移步貴賓室，謝某會請出閣主親自交易。」

    喬鑫、陸天富相視一眼，笑得合不攏嘴——聚寶閣方面越是重視，越說明此物價值不菲，應該能換到足夠的銀兩了！

    進入貴賓室，自有侍女服侍、斟茶，甚至還免費奉上四盤點心、四碟果乾，十分的體貼周到。

    兩少年可不會客氣，正左右開弓吃得開心之時，忽聽門軸轉動，一人急吼吼地沖了進來，口中嚷道：「紫檀雲紋棋在哪裏？快讓我瞧一瞧！」

    喬鑫、陸天富愕然定住，失聲道：「老騙子？！」

    闖進來的正是那白眉老者，聞言氣得鬚髮皆立，大聲咆哮道：「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你們胡說八道些什麼？！你們師父是誰？老頭子要當面質問他，究竟是怎麼教徒弟的？難道連立身處世的基本禮節都不教嗎？有何資格為人師長？」

    喬鑫心中一顫，「啪、啪」扇了自己兩巴掌，賠笑臉道：「您老消消氣，是晚輩們講話不過腦子，該打該罰。只求您大人大量，千萬別告到師父面前去，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吧。」

    那白眉老者余怒難消，仰起鼻孔道：「那你說說，打該怎麼打？罰該怎麼罰？」

    喬鑫笑道：「我不是打了自己兩記耳光嗎？至於罰嘛，這付紫檀棋就按市價打個九八折轉讓給聚寶閣如何？」

    那白眉老者冷笑道：「九八折？你是在打發叫花子嗎？你到底有沒有誠意？」

    喬鑫道：「晚輩當然有着十足的誠意！剛剛謝掌柜才提到，此乃金陵大匠曾九指親制之傑作，又沾染了老神仙的仙氣，是當世獨一無二的寶物。晚輩不敢太貪心，假若按一萬兩黃金來作價，九八折也少要二百兩黃金了。」

    「噗！」那白眉老者差點被口水噎死，怪叫道：「一萬兩黃金？！你小子獅子大張口想訛老頭子嗎？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要多，你信不信？」

    喬鑫笑呵呵道：「聚寶閣家大業大，生意遍佈大江南北，難道一萬兩黃金都拿不出手嗎？若是前輩嫌貴，我就不賣了。」說着作勢要把棋盤、棋子收起。

    那白眉老者忙道：「慢着！這付紫檀雲紋棋儘管稀罕，但要賣給行家才會有好價錢，一般人根本不識貨。如今在江南一帶，一付棋具的行價約為五百兩。因為老神仙的關係，我可以再多加上五百兩。在秦州地界除了我聚寶閣，再沒有第二家店會開出如此高價了。」

    喬鑫似笑非笑道：「總價是一千兩黃金麼？」

    那白眉老者鎮定地道：「當然不是，是銀子。」

    喬鑫也不廢話，刷的捲起包裹，對陸天富道：「老六，咱們走！」

    那白眉老者眉毛跳了兩跳，淡淡道：「小朋友，做生意不是鬥氣，哪有說翻臉就翻臉的道理？你漫天要價，我坐地還錢，只要大家都有誠心，還可以慢慢談嘛。」

    喬鑫搖頭道：「老先生，實不相瞞，我們兩兄弟是偷溜出來的，必須搶在師父發現之前趕回去，並沒有太多時間跟你磨嘰。你到底收不收，最好給個痛快話！」

    那白眉老者眼睛微眯，驀地笑道：「你姓喬，是費成田的徒弟？你不去做生意可惜了，為什麼偏要練武功逞英雄呢？」

    喬鑫聳聳肩道：「習武能強身健體，沒什麼不好呀。何況我早打算繼承我爹的生意，將來富甲一方，名震西北！」

    那白眉老者道：「莫非你是喬胖子的兒子？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喬鑫一驚，忙抱拳躬身道：「老先生，您認識我爹？」

    那白眉老者哈哈一笑，道：「我和你爹有幾十年的交情了，一起走南闖北，風裏來雨里去，怎會不認識？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也不跟你討價還價了。一口價，足銀五千兩！」

    喬鑫哀怨地望了對方一眼，嘆道：「您都把我爹抬出來了，還有啥可說的？成交！」

    那白眉老者喜不自勝，嗖的一聲把棋具搶到手裏，眼神閃閃發亮，如獲稀世珍寶。喬鑫輕聲道：「老先生，待會我們買東西的時候有優惠嗎？」那白眉老者想也不想地答道：「有啊！」喬鑫笑道：「多謝多謝。我們不敢太貪心，您隨便打個對摺好了。」那白眉老者緩緩抬起目光，面肌抽搐，咬牙道：「好小子，你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