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英雄錄 第四十三章新年下
凌雲城。
寒風凜冽，呵氣成霜。黑沉沉的天際曙光微露，城內偶有零星的爆竹聲炸響，惹來雞鳴狗吠。
空寂的院子中，葉白宇足踏八卦方位疾步遊走，長劍刺削點劈，劍氣四溢，絲絲有聲。但見出劍速度越來越快，白色劍光連成一片劍幕，幾乎遮住了身影，仿佛一團銀球在快速滾動。忽然，他劍勢一變，連人帶劍飛上半空，招式變幻，靈動如鶴，教人琢磨不透長劍的落點。經過與葉秋鶴一戰，他盡窺萬星絕魂劍法的精妙，融入自己的劍道感悟中，劍術又提升了一層。
不知不覺中，東方的雲層裂開了無數縫隙，白色霞光宛如巨大的光劍從天而降。但以凌雲城為界，往西望去黑雲依然密佈，黑夜掙扎着不肯退去。同一方天地黑白共存，你中有我，景色蔚為壯觀。
葉白宇心中驀地一動，記起扶搖子曾說過的話——「剛中有柔，陰陽相輔，方能攻無不克，長盛不衰」，結合這天地奇觀，某種難以言傳的明悟閃現。下一刻，他由極動轉為極靜，手中劍仿佛重若千鈞，劍氣含而未吐，劍刃一寸一寸地在空中劃出美妙的圓弧。時間的流逝似乎延緩了數十倍，葉白宇慢慢地移動身體四肢，體悟着每一塊肌肉、每一處關節、每一根骨頭的細微變化，感受着力量的迸發和真氣的運行，分辨着長劍劃破空氣時顫動的幅度，只覺意念延伸到劍尖末端，生起人劍合一的奇異快感。忍不住一聲清嘯，隨心所欲地運劍狂舞，無數似是而非的劍招信手拈來，快時如閃電霹靂，慢時如烏龜攀爬，猛時如獅虎下山，柔時如清風拂面，乍看極為彆扭古怪，偏偏銜接轉化處天衣無縫，自有一種水到渠成的意味。只過了片刻，頭頂升起一條白色氣霧，如蛟龍翻卷。
受嘯聲驚動，屋內一位絕色麗人披衣而起，輕輕推開窗口，望着全心全意舞劍的少年，唇角露出一抹溫柔。她身材修長，額頭高潔，眉目如畫，肩若刀削，柳腰盈盈一握，肌膚白皙光滑，散發出柔弱如水、惹人憐惜的氣質，乃是江南美女寧素素。
一趟劍法舞罷，葉白宇渾身大汗淋漓，肌肉酸痛，心頭卻無比清明，生死、黑白、動靜、快慢等相生相剋的寓意流淌而過，就如同在眼前打開了一扇大門，豁然開朗。
待他收劍後擦洗更衣完畢，寧素素已熬煮好肉粥、包子，親自送了過來。葉白宇拿起包子猛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說道：「娘，既然有奴婢服侍，您幹嘛還要自己下廚？」寧素素輕笑道：「難道你嫌棄娘做的東西不好吃嗎？」葉白宇忙澄清道：「娘做的飯菜絕對是天下第一等美味。只是孩兒心疼你，辛苦操勞了十幾年，該享福的時候就享福，不必事事親力親為。」寧素素柔聲道：「做母親的，幫兒子做飯是天經地義，哪來什麼辛苦？其實每次看到你吃得歡暢滿足，娘不知道有多開心！」葉白宇一邊大口扒拉肉粥，一邊笑道：「當年爹之所以和你結緣，不離不棄，是不是被您廚藝俘獲的緣故？」寧素素憶起往事，白玉臉頰浮起淺淺的紅暈，瞪了壞笑的兒子一眼，嗔道：「難道你娘除了廚藝出色，再無所長嗎？琴棋書畫，歌舞刺繡，我哪一樣不精通？單論容貌氣質，我又比別人差在哪裏？」葉白宇挑起拇指道：「您樣樣都是最好的，堪稱舉世無雙！」寧素素不禁撲哧一笑，罵道：「小馬屁精！」
用罷早飯，娘倆移步正房所在小院。葉霄鷹、程春柳夫婦，及長子葉秋原、三子葉秋熙、女兒葉秋語都在一起，正督促家僕清點各色禮品，準備作為拜年之用。
寧素素為妾，按規矩先向正室請安。程春柳不冷不熱地回了個禮，道：「新年第一天千頭萬緒，你怎麼拖到現在才過來？老爺身為葉家家主，對內對外都要出面應酬，人情往來就得靠你我提醒把握了。若出了紕漏，少不得被三房、七房的笑話。你得上上心才是！」寧素素垂首道：「姐姐教訓的是，小妹知錯了。」程春柳冷哼一聲，道：「你知錯就好，下不為例。」寧素素展顏一笑，上前幫手點驗。
葉白宇則依次向父親兄姐行禮。葉秋語嬌笑道：「宇弟當真是貌若潘安，俊美如玉，難怪最近有不少姐妹跟我打聽你的為人喜好呢。」葉白宇苦笑道：「大姐你沒出賣我吧？」葉秋語道：「怎麼叫『出賣』呢？做姐姐的怕你挑花了眼，先幫你把把關，省得你浪費時間浪費精力。」葉白宇拱拱手道：「有勞大姐費心了。不過我專注於武道修行，無暇旁顧，若有邀約請大姐代為回絕吧。」
為了鞏固軒轅門內的地位及維護家族利益，七大世家之間的聯姻相當普遍，例如葉秋語已許配給程家十七郎，而葉秋原剛剛和白家千金白玉蝶定親。葉白宇年少成名，英姿非凡，自然令得眾多世家少女芳心暗許。可以想見的是，一旦他正式成為內門弟子，各家媒人將紛至沓來。
葉霄鷹正色道：「白宇當前最緊要的是繼續提升武技，其他雜事莫要再提！僅在凌雲城內，便有谷澤慶、姜翼、胡鳳、白劍霜等十年不遇的天才湧現，而河北嶽鈞、山東林萬潮、江南朱聖、嶺南藍成芝、洛陽鍾霸等同樣是驚采絕艷。你若想擊敗對手奪取第一，成為武聖堂入室弟子，任重而道遠啊。」
軒轅門內門弟子三年一選，考核時排名第一的將領授金邊紫衣，號稱為「紫衣金郎」，獲准進入武聖堂修行，接受包括掌門在內的鎮派高手培養。排名二到十位的，將領授銀邊紫衣，由內門長老選為衣缽弟子。排在十名以後的，將領授黃邊紫衣，由各長老、執事輪流教授武學技藝。只有當他們武藝初成，具備行走江湖的資格後，方可脫下這身紫衣，穿着不限。
毫無疑問，排名越靠前的內門弟子，所獲得的各種資源就越充足，成為頂級強者的機會也就越大。葉霄鷹自己當年參加內門考核時，排在了第三名，一步慢步步慢，最終失去了競爭掌門的資格。如今他把希望寄托在這兒子身上，但求了卻往日遺憾。
葉秋原道：「爹，『紫衣金郎』千里挑一，豈是說拿就能拿到的？您別給二弟太大的壓力，適得其反便糟了。」他剛滿十八歲，容貌酷肖其父，身着一襲黃邊紫衣，武功在同齡人中亦算佼佼者了。
葉霄鷹眼睛微眯，針一般的光芒刺到葉白宇身上，淡淡道：「對於秋原的擔憂你怎麼看？」
葉白宇不卑不亢道：「劍道修行，迎難而上。任他是山傾海嘯，或是妖魔阻路，我當一劍破之！他強，我更強！」
葉霄鷹滿意的點點頭，沉聲道：「雖然必勝之心不可缺，但你要知道剛易折，滿招損，任何時候都不要輕敵。」
葉白宇淡淡笑道：「氣有陰陽，力分輕重，何時當進，何時當退，我心中自有分寸。不管是姜翼、白劍霜，又或者岳鈞、朱聖，我都會尊重他們，但到了該出劍的時候，我也決不留情！」
陸家堡。
天色大亮，遠進各處傳來一陣陣嘈雜聲。
廂房內裝飾淡雅，窗明几淨，家具均是上等檀木打造，鶴嘴香爐噴出淡淡的白煙。錦被掀開，一位清麗出塵的少女揉着太陽穴坐起身，如瀑長發傾瀉肩頭。忽然，她動作一滯，陡然睜大了眼眸，迅速轉首打量四周，跟着雙手上下摸索一番，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是因昨夜參加陸家家宴時觸景生情，多飲了幾杯糯米甜酒，迷迷糊糊中被人攙扶進房，沉睡至今。
她懊惱地拍拍額頭，低聲道：「喝酒誤事，至理名言也！」眼角瞥見床頭疊得整整齊齊的外衣，心中一動，反手摸到了自己順滑的長髮，臉頰不由火熱通紅——糟糕，露餡了！難道是那呆頭鵝……
就在這時，只聽「奪奪」門板敲響。
那少女強行壓下羞惱的情緒，趕忙披起外衣，輕盈地跳下床來，一邊收攏髮絲一邊問道：「是誰？」
「咳咳，是我！」
那少女綁緊頭髮，冷冷道：「滾進來！」
「新年好，恭喜發財！」話音落處，陸天富提着一個食盒推門而入，乾笑道：「七……七妹，我令人準備了醒酒湯，以及肉粥點心，你趕緊趁熱吃。我爹我娘等着給你發壓歲錢呢。」鏘！羅飛拔劍直抵他咽喉要害，咬牙切齒道：「昨夜我喝醉之後，是你安排我歇息的吧？老實交代，你這雙狗爪子有沒有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原來羅飛乃是女扮男裝，平時表現出來的特立獨行、孤傲不群，都是在刻意保持距離，以免被師兄們看出破綻。不過百密一疏，酒醉後還是被陸天富發現了真容。陸天富也從未想過，小師弟一眨眼變成了小師妹，居然是一個美少女！昨夜扶她上床時，免不了手忙腳亂，心跳如擂，無意中碰到一些柔軟滑膩的部位，幾乎要當場流下鼻血。
面對着冷若冰霜的羅飛，肌膚上感受到劍刃的寒意，陸天富又不是傻瓜，怎會老老實實跳下坑去找死？柔聲道：「七妹你別誤會。昨夜服侍你歇息的，是我娘的貼身婢女青梅，跟我可沒啥關係。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即刻叫她過來當面對質。」
羅飛眼中的冷意稍退三分，狐疑道：「真的嗎？我怎麼依稀記得是你送我進房間呢？」
陸天富鎮定地道：「我還未走出廳門，又被我大哥、二哥他們抓回去灌酒了，結果臨時換成了青梅送你。我直到今早聽見她和我娘悄悄議論，才知道七妹你竟是女兒身。嘖嘖，師妹你是巾幗不讓鬚眉，憑着這份悟性和劍術功底，通過內門考核易如反掌。屆時可別忘了照拂六師兄啊。」
羅飛淡淡道：「我且信你一回。若是以後發現你扯謊騙人的話，就挖掉你的眼睛！」說罷回劍入鞘，劈手奪過食盒，自顧自享用起來。
陸天富偷抹一把冷汗，心道陸家堡是俺的地盤，圓謊這種小事難道會擺不平嗎？想了想，忍不住問道：「小師妹，你為何要扮成男人？是不是為了躲避仇家追殺？」
羅飛神色一黯，幽幽道：「你或許很難理解，我從小便跟堂兄弟們對罵、打架，甚至不惜動刀動劍！明明都是羅家後裔，憑什麼他們可以佔盡好處，而我卻備受冷落？難道我的資質比他們差嗎？我不服！所以我改穿男裝，拼命練功，只為有一天能證明自己不是弱者，讓我娘為之驕傲。」
陸天富聽她語焉不詳，許多細節轉折都未透露，好奇之餘亦不好繼續追問，畢竟這屬於人家家族的私隱。撓頭道：「小師妹，『羅飛』並非你的真名吧？」
羅飛皺眉道：「你關心這個做什麼？」
陸天富道：「我們兄弟一場，又曾同生共死，難道不該坦誠相待嗎？」
羅飛迎上他誠摯的目光，心弦微顫，驀地湧起一股暖流，輕聲道：「我名『一菲』，『一生一世』的『一』，『芳菲菲兮滿堂』的『菲』。我隨母姓，江南金陵人氏。」
「羅一菲？好名字！」陸天富擊掌叫好。「等老大他們回來了，定會高興身邊多出一位師妹。」
羅一菲冷哼道：「那幾個傢伙高興才怪！以前不知道就罷了，今後比武切磋還輸給我的話，恐怕就睡不着覺了。」
陸天富嘿嘿笑道：「若是你和老四實打實的較量，最後敗得人很可能是你呀。」
羅一菲翻了翻白眼，道：「那小子天分太高，又如此玩命，我怎能跟他比？你為什麼不提傅驚濤？他同樣是得到了掌門稱讚，武力不俗，但在我的劍下屢戰屢敗！」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相互鬥嘴，渾然不覺時間流逝。窗外，雪白如紙，梅枝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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