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洎回到中書省官廨,一個人悶在值房內將書吏都趕走、前來申請審核的官員也一個不見,越想越是不對勁。軍制改革無可厚非,這是避免地方武裝做大做強的
必要手段,一旦地方武裝與地方官府、世家門閥上下串通、沆瀣一氣,極有可能出現「藩鎮」那種只認地方之利益、不顧國家之利益,甚至不尊皇命的情況出現。 可現在「藩鎮」尚未出現,「軍閥」卻已經成型,安西軍、皇家水師這兩支軍隊名義上一個歸屬於帝國軍隊序列、一個乃是皇帝私軍,可陛下能夠越過房俊調動
哪一支軍隊? 皇家水師在海外租賃的很多港口、安置了許多良田,甚至或租或買或搶了無以計數的礦藏,自身完全游離於整個帝國中樞之外,如果將來安西軍也以屯田來
保障自身之糧餉消耗,這兩支軍隊再不受中樞之節制,說是房俊的私軍有何不可?
一個房俊或許不成氣候,可若是人人效仿如何得了?
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劉洎坐不住了,起身從中書省官廨走出來,往太極宮那邊走了幾步,想了想又轉過頭去往尚書省。 尚書省的官員見劉洎這位中書令親自前來,都有些吃驚,趕緊上前迎接詢問,得知是尋李勣有事,忙一邊將其請入官廨一邊向李勣回稟,片刻之後得李勣之
吩咐將其帶去尚書左僕射的值房。
李勣正在沏茶,見劉洎進來,請其入座之後笑道:「中書令蒞臨指教尚書省蓬蓽生輝啊!咱們剛剛見了面分開你後腳便過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說着,將一杯茶水放在劉洎面前,自己捧着茶杯與劉洎一同坐在窗前地席上。 劉洎喝了口水,也不繞彎子,將自己的擔憂直接說了,末了語氣沉重、神情憂慮:「英公乃當世名將,對軍事之造詣不在衛公之下,當知我言之不虛非是杞人
憂天,我不是針對某一個人,而是覺得這種事是一定要杜絕的,否則一旦『軍閥』形成必然尾大不掉,再想予以剪除必然引發巨大震盪,那可就晚了!」
當今大唐軍隊序列之中有「三足鼎立」之勢,衛公李靖有「軍神」之讚譽,威望卓著、兵法如神,只不過因為當年諸多原因使其空有威望、並無實權。
英公李勣戰功赫赫,部將遍及軍中,更有尚書左僕射之加成,堪稱「軍中第一人」。 房俊則是後起之秀,但同樣戰功顯赫,又有對大唐軍隊戰術戰法之改進這樣巨大貢獻,更提拔、安置了一眾年輕將領,手握幾支軍隊,已經對李勣的地位構
成威脅。
想要壓制房俊唯有李勣做得到,就連陛下都束手無策
李勣坐姿端正、神情恬淡,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緩緩道:「此等弊端既然連你都看得出,吾等身在軍伍豈能不察?不僅是我,就連房俊也深知其中之害。」
劉洎愕然:「知其害與避其害是兩碼事,現如今房俊因此而受益,豈能主動更改?英公乃宰輔之首、軍中第一人,萬萬不可坐視不理!」
李勣道:「怎麼改?」
劉洎:「」
我若知道怎麼改,還要你這個宰輔之首作甚?你下來,讓我坐上去!
「既然已知其弊,自然有辦法解決。」 李勣搖搖頭:「哪裏有那麼簡單的事?譬如安西軍,如今的安西大都護裴行儉幾乎等同於房俊的門生,薛仁貴更是對其唯命是從,你說安西軍是房俊的私軍不無不可,可想要改變這種態勢就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撤換主將,將裴行儉、薛仁貴調離安西軍,可是派誰前去接任呢?繼任者上不知將、下不知兵,必然導致安西軍戰力驟降。現在的西域看似平靜實則潛流涌動,突厥人賊心不死大食人蠢蠢欲動,吐蕃人虎視眈眈,可謂四面楚歌、舉目皆敵,一旦因為換帥而導致安西
軍內部紛爭進而影響整個西域的戰略局勢,誰來負責?誰能負責?」
見劉洎不語,李勣續道:「不僅是安西軍,水師、瀚海軍、安南軍、安東軍等等皆是如此,牽一髮而動全身,那種混亂簡直不敢想像。」
劉洎無奈道:「那麼明知『軍閥』正在形成,割據一方的武裝力量必將損害帝國,卻因為各種原因而束手無策?」
李勣有些無語,看了劉洎一眼,喝了口茶水,還是忍不住道:「那你以為房俊牽頭搞出那麼一個勞什子的『軍制改革委員會』是作甚?鬧着玩嗎?」 頓了一下,他語重心長:「坊市之間都說房俊是個『棒槌』,可你身為中書令該不會也這麼認為吧?房俊有些時候行事的確出乎預料與世俗之理不合,但絕不是
自私自利之輩,他的胸襟遠比你想像的要寬廣的多。」
劉洎有些臉紅你說房俊胸襟寬廣,言外之意就是我沒胸襟咯?
不過自己也在「委員會」里有眼線啊,又是裴懷節又是鄭仁泰,怎地從未聽聞這兩人匯報之時提及過這一點? 李勣似乎知道劉洎所想,也知道劉洎在「委員會」有眼線,直言道:「大唐之軍制沿襲於北魏六鎮之時的『府兵制』,可謂根深蒂固,甚至每一條軍令、每一條軍規都有着很深層的聯繫不可輕易改動,想要革除弊端務必從根源上一一清理,這是一個複雜且極其長遠的規劃,涉及到的利益糾葛千千萬萬、蟠根錯節,豈是任
何一個人都能開幾次會議便知之甚詳?」
言下之意,這是一個極其高端的規劃,有着縝密的設計與繁瑣的步驟,在尚未全盤托出之前,你那兩個眼線根本沒那個水平看透其中的利害關係
劉洎尷尬的笑笑,坦誠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此事英公知曉就好,莫要外傳了。」
他是真怕自己今日尋李勣告房俊狀泄露出去,那廝說不得就能打上中書省的門 李勣笑笑,道:「中書令恪盡職守、公忠體國,身懷憂國憂民之心乃是好事,誰也不會誤會。不過此事的確牽扯重大、涉及廣泛,一旦外傳必定人心惶惶,就
到此為止吧。」
「如此甚好、甚好,中書省那邊還有些事務,我就不叨擾英公了。」
「好說好說,尚書省的事務沒中書省那麼繁忙,我有些時候也閒得無聊,尚書令若有閒暇不妨過來坐一坐,聊聊天、喝喝茶,適當放鬆一些也是好的。」 李勣送走劉洎回到地席上喝了口茶水,無語的搖了搖頭,劉洎此人才具有餘、氣量不足,雖然身為宰輔卻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勉強完成分內之事卻無長
遠戰略之考量,充其量不過是恪盡職守而已,而房俊看似不諳俗務、粗獷不羈做不到事無巨細面面俱到,但是從戰略層面卻能高屋建瓴。
一個只能服務於當下,一個卻能夠奠定帝國數百年氣運,孰優孰劣、顯而易見。
不過世間總是勤奮務實者眾、天賦異稟者少,若處處都是房俊那等驚才絕艷之人,豈不是天下大亂?
***** 金秋十月,天氣轉涼,長安城內暑氣全消城南芙蓉園金桂飄香、碧水粼粼,樹葉逐漸枯黃,一株株銀杏樹黃葉漫漫、宛如落英繽紛,景色一日一變、恬靜優
美。 沐浴之後擁着新羅美人躺在軟榻上喝着茶水,手掌婆娑着濕漉漉的秀髮、刀削也似的香肩,回味着女王陛下與以往迥異的熱情與主動,以及拋卻矜持的索取
,笑着道:「若你捨得放下以往之身份,那就入我房家之門吧,正妻之位不能給你,但一應地位絕無苛待。」
「呵,」金德曼笑了一聲,語氣中有着難以言喻的清高自矜:「然後與武媚娘蕭淑兒不分上下嗎?我才不會那樣。」
無論如何她也曾是新羅國主,血統高貴尊崇不凡,若為正妻也就罷了,豈能與妾室之流居於一室、自甘墮落?
房俊沉默了一下,柔聲道:「可你這般執意要生養一個孩子,待孩子出世之後連一個名分都沒有」 長樂公主為他誕下一個孩子無名無分,現在還好說,等孩子長大之後難免惹人口實,指不定就心性偏激、飽受歧視。只不過他遲早是要給長樂公主一個名分
的,短期之內讓她受些委屈倒也無妨。
可金德曼若是不願下嫁於他進房家大門,那孩子長大之後豈不是永遠無名無分?
大人可以委屈,但他不願孩子也這樣。
「在郎君心裏我只不過是亡國之奴、阿貓阿狗不成?」 金德曼起身,黑緞一樣的秀髮披散在雪白的後背上,腰肢纖細一如少女,赤着腳踩着地板來到窗前,絲毫不在意嬌軀暴露在空氣中,留給男人一個美好無限
的背影,筆直的雙腿似乎能戳到男人心窩裏 「縱然舉族內附,可我依然是新羅女王,我的族人依舊生活在新羅,我的孩子無論男女只要誕生之日便是新羅王子,即便已經失去了國家、土地,但血脈里的高貴卻不容褻瀆,怎麼能是無名無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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