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是那種最典型的「長於深宮婦人之手」的儲君,自幼在一眾大儒的教導之下學習,但相比於治國理念學到更多的卻是如何「溫文爾雅」如何「處變不驚」如何
做一個「君子」,這就導致性格養成之中缺乏那種強烈的自信與強勢的脾氣。
即便此刻盛怒之下也要維持「君子如玉」的風度,只是以委婉的言語表達不滿,哪怕是攆走房俊也連帶着將旁人一併攆走,給房俊留下足夠的顏面。
但是等到所有人都退出御書房之後,李承乾起身將茶几踹翻在地,轉身拂袖而去。
一眾內侍、宮女跪在地上渾身發抖、戰戰兢兢,唯恐殃及池魚。
李承乾怒氣沖沖回到寢殿,皇后與前來聊天的長樂公主起身見禮,見其怒氣未消、面色難看,略有不解。
皇后親自給李承乾斟茶放到面前,坐在一旁的長樂公主好奇問道:「陛下這是跟誰發火了嗎?」 李承乾哼了一聲,喝了口茶水緩解一下口乾舌燥,這才沒好氣道:「還不是你那位見不得人的好郎君?這廝如今愈發囂張跋扈了,根本不曉得什麼君臣之別、尊卑之分,大庭廣眾之下一點面子都不給朕留,簡直豈有此理!也就是朕脾氣好,顧念着以往情誼不忍苛責,若是父皇仍在,此刻早就推到太極殿門口打個半死
了!」
長樂公主粉面羞紅很是尷尬,橫了兄長一眼,抿抿嘴不吭聲。
心中卻難免腹誹:若是父皇仍在二郎也不敢跟他老人家吹鬍子瞪眼呀 皇后見長樂公主尷尬,便在一旁勸慰丈夫:「陛下與越國公熟識這許多年,彼此志趣相投、情誼深厚,您豈能不知他的脾氣?偶爾犯渾一下莫要計較便是,畢
竟放眼朝堂文武群臣,死心塌地擁戴陛下的其實也沒幾個。」
李承乾承認皇后說的有道理,可不知為何只要是皇后替房俊說話他就心裏不舒服。
「怎麼,就因為對朕忠誠,就可以不顧君臣之禮刻意當眾駁斥朕的聖旨?」
長樂公主好奇道:「二郎越國公到底如何惹陛下生氣?」 李承乾哼了一聲,便將自己如何任命張亮、房俊又是如何當眾駁斥說了一遍,言語之中自然規避了自己任命張亮的真正意圖,只是說張亮乃貞觀勛臣,如今
在右金吾衛被房俊折騰得顏面盡失、苦不堪言,自己這個皇帝看着不忍,所以將其調出右金吾衛,但一時間又無處可以安置,遂決定將其派遣海外 然而長樂公主可不是那種只知錦衣玉食、奢糜享樂的「草包公主」,畢竟當初是有資格幫着太宗皇帝處置奏章的,贊一句「才女」絕不為過,所以馬上就明白了
陛下與房俊之所以起衝突的真正原因。 便略有不滿道:「陛下豈能如此呢?當初越國公整編水師,朝廷不聞不問,是人家沒要朝廷一分錢便拉扯起這樣一支橫行大洋所向披靡的水師,然後護衛海疆、保護航道,使得海貿大肆興盛給帝國帶來無窮無盡的財賦,更別說滿天下的搜刮金銀銅礦運回來充入陛下內帑,這份功勞放在旁人身上封一個郡王並不為過吧
?可人家什麼都不要,只心心念念壯大帝國、自持陛下。結果到頭來卻惹來您的猜忌,將張亮這樣的對頭安插在他腹心之處,您就不怕功臣寒心嗎?」 她素來是不管這些事的,如今全副身心的都在孩子身上,一門心思想要將自己的兒子培養成一個像他父親那樣出類拔萃的人中之傑,對於朝堂上的爭權奪利
蠅營狗苟根本不屑一顧。
但現在感受到陛下對房俊的猜忌,這讓她很是不滿,連房俊這樣的臣子都要猜忌,那該是怎樣狹隘之心胸、齷蹉之氣度?
言罷,也不管李承乾鐵青的臉色,起身施禮之後向皇后告辭,便轉身快步離去。
皇后將長樂公主送出門去便折返回來,重新給李承乾沏了一杯茶水,跪坐在茶几一側,瞅了瞅李承乾的臉色,欲言又止。
好幾回她勸諫陛下卻惹得陛下大怒,這回她決定不摻和。
然而她卻不知任何與房俊有關的事都會惹得李承乾極為敏感,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遂問道:「這丫頭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罷了,連你也覺得我做得不對?」 他自認素來疼愛長樂,一眾姊妹當中唯獨對這個妹妹另眼相看,相比對待晉陽那種單純的寵愛有所不同,更多還是認可與信服,結果這丫頭找了個男人便全
部身心都搭進去了,如今看他這個兄長哪裏都不滿意。
很是惱火。
皇后眼睛一亮,心想這可是你主動問我的,總不會還要生氣發火吧? 「陛下維護威嚴自然無可厚非,可正如長樂剛才所言,越國公畢竟與旁人不同,咱們夫妻甚至幾個孩子都可謂深受其恩,若沒有越國公這些年不遺餘力的支持
,臣妾都不敢想像如今咱們這一家子是個什麼下場」
李承乾默然。 以房俊對他們這一家的恩惠,說一句「再造之恩」亦不為過,這一點他從來都不曾否認,但承受恩惠、有恩必報卻不能與朝政摻和在一起,更不能因此便對房
俊不加約束、任其恣意妄為。
更何況他與房俊這一番彼此發怒其實真真假假都有演戲的成分,結果自己身邊的人都跑來指責自己的不是
搞得李承乾很是鬱悶,難道我是個反派?! 皇后見李承乾不語,以為他聽進去了,續道:「越國公英姿雄偉、魄力過人,水師在他統轄之下戰無不勝,整個東洋、南洋更是所向披靡,這些年也不知圈了多少地、開了多少礦,一直以來都是妥妥噹噹不曾出過半點問題,現在陛下陡然讓張亮擔任呂宋總督,越國公會怎麼想?那些水師的驕兵悍將們會怎麼想?尤為
重要的是,那些原本匍匐在大唐水師腳下的番邦土著們會怎麼想?」
李承乾陡然一驚,他自詡已經思慮周全,現在經由皇后提醒才發現自己還是有所疏漏。
水師之所以橫行東南兩洋,不僅在於水師的強橫戰力,更在於朝廷中樞對房俊、對水師之支持,只要是房俊以及水師做出的決定,朝廷從來不曾駁斥。
這就造成水師的強大威壓,因為單只是水師已經不可戰勝,再有中樞之支持,誰敢有一絲一毫的反抗心思? 可一旦中樞對水師的支持減弱甚至有忌憚之意,那麼眼下那些臣服於水師威懾之下的番邦、土著、甚至東南的士族、各地門閥組建的商隊未必如同以往
那般俯首帖耳。
弄不好,東南兩洋再不復以往那般絕對統治
怪不得房俊今日那般憤怒,其中固然有做戲的成分,但夾雜着的怒火想來也不少。
人家辛辛苦苦經營出來的大好局面,被自己無意之中插一手導致有崩盤之危險
不過認錯肯定是不能認錯的,皇帝乃天下之主、九五至尊,若是認錯只會損害自己的威嚴,得不償失。 李承乾很是硬氣:「朕乃天子九五至尊、言出法隨,臣子進諫亦當私下裏有所顧忌,豈能當着眾人之面不顧朕之威嚴?說好聽的是犯顏直諫,說難聽的就是邀
名賣直,人人都想學魏徵難道是因為人人都覺得我不如太宗皇帝胸襟如海嗎?」
皇后識趣的閉嘴但嘴角卻忍不住撇了一下,心底腹誹:就你那針鼻兒大小的心思連坊市之間的傳言都信以為真,也敢自比太宗皇帝?
只不過夫妻兩人冷戰數日,最近才有所緩和,所以她也將心裏話憋了回去,免得又激怒李承乾。
「哎呦,這不是總督閣下嗎?房俊這廂有禮了。呂宋雖然是蠻夷之地,但雨量充沛氣候溫暖,極具發展之前景,他日在您治理之下定然繁榮昌盛、兵強馬壯,
到那時就得您就是大唐第一封疆大吏了!可喜可賀。」
剛出宮門,便見到劉洎與張亮聯袂等待入宮覲見,房俊笑呵呵站在兩人面前,張口就開始嘲諷。 張亮很是尷尬,心裏又羞又怒,卻不敢得罪房俊:「越國公說笑了,只不過是陛下念我才具不足、能力有限卻終究於國有功的份兒上,故而去蠻夷之地混日子
罷了,什麼繁榮昌盛、什麼兵強馬壯,萬萬不敢當啊!」
這房二一張嘴是真的毒,「繁榮昌盛」「兵強馬壯」這些詞放在一個領兵在外的藩鎮身上是好話嗎?
嫌陛下猜忌不重、嫌自己命長啊? 不過呂宋孤懸海外,島上遍及土著,需要水師在各方面鼎力相助,所以即便此刻房俊踹他一腳都得忍着,再加上一而再再而三在房俊手底下吃癟,心中早已
樹立起對房俊的敬畏,所以哪怕再是難堪,也絕對不敢翻臉。 一旁的劉洎看不下去了,即惱怒於房俊的跋扈,將一位國公呵斥得縮手縮腳,也看不慣張亮沒骨氣的模樣,你好歹也是當朝國公、貞觀勛臣,他房俊再是只
手遮天、再是囂張跋扈是能削了你的爵位還是敢把你弄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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