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饒有興致的站在兩旁,只待房俊揭破這個老和尚招搖撞騙便一擁而上狠揍一頓,但是聽聞老和尚的言語,卻覺得老和尚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房俊則直接問道:「敢問大師法號?」
「老衲義褒,以往於姑蘇從師學習大品《華嚴經》,後入京至大慈善寺拜於玄奘座下,助師翻譯天竺佛經。」
房俊無語了,玄奘那是什麼級別?自其從天竺取回佛經使得佛門聲威日隆徹底壓制道家,更被太宗皇帝賜予其大慈恩寺主持,便被天下僧眾奉為「佛門第一人」,無論任何佛門派系都無異議。
能夠被玄奘收為弟子、並且准許其幫助自己翻譯佛經,也一定具有崇高的佛門地位,雖然這個老和尚的年紀足以勝任玄奘他爹,怎麼看都不像是玄奘的掛名徒弟
這樣一個佛門大德高僧出現在驪山農莊,絕對不可能是偶然。
「鄉野簡陋、村夫愚昧,既不能辨識精深佛法亦不能一心信奉佛祖,卻不知高僧踏足於此有何貴幹?」
向這些鄉野村夫傳播佛法顯然不可能是義褒這個級別的高僧該幹的事情,很顯然,義褒是為了他而來。
果不其然,義褒笑容可掬,合十施禮:「越國公龍章鳳質、才學冠絕天下,若是能在佛門盂蘭盆節上心懷暢然做出幾首有益於佛法傳播之詩詞,想來必定能夠傳遍天下,使得更多的人信奉佛門普渡眾生之奧義,造福天下、惠及百姓,則佛門典籍之上會將此事記述下來,以為萬世傳頌。」
這是談條件呢,只講了有功則獎,卻並未說如何懲罰。
房俊笑着問道:「大師乃佛門大德,不僅佛法精深也一定充滿智慧,想來應該明白詩詞之道最講究靈感,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亦既是佛門之『頓悟』,也可說是『緣法』,並非是想作就能作得出來。作得出來自然最好,可萬一頓悟不成、緣法欠缺,不知如何是好?」
做出來了有獎,能夠得到整體佛門的支持,可若是做不出來,卻不知如何懲罰?
義褒笑得每一條皺紋都綻放開來,臉上洋溢着真摯欣喜的神情:「越國公果然慧根深種、與佛有緣,從未修習佛法卻能道出此番言論、對佛法有如此精深之見解,令人心悅誠服。既然越國公能夠如此淺顯易懂的闡述『頓悟』之精髓,自然也明白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道理,有些事情強迫不來的。」
房俊很明顯鬆了口氣:「講實話,現在佛門被玄奘那個和尚搞得威力無邊無際,大師您親自跑到窮鄉僻壤之地相請,在下壓力很大,作得出好詩好詞自然皆大歡喜,佛門的好處我拿着也心安理得,可萬一作不出,佛門的打壓或者報復卻是我絕對不能抵禦的既然大師說了作不出也無妨,那我就直說了,我不作詩詞很多年了,書本放下鑽研於農耕之道,實在是愛莫能助。」
盂蘭盆節乃佛門一個並不算是很重要的節日,卻觸動義褒這個級別的高僧親自來請,且要求作詩作詞,顯然是有所圖謀,房俊不打算摻和進去。
被人拒絕,義褒笑容不減:「越國公這個理由有些牽強了,或許您是不願捲入教派之事?」
房俊想了想,點點頭,這個理由不錯,或許可以拒絕佛門,也可以成為拒絕別人的理由。
義褒再度合十施禮:「既然如此,老衲也就不做惡客了,老衲來此之前,師尊便讓老衲給您帶話,最近翻譯佛經的任務很是繁重,勞形於案牘,唯有與越國公飲茶暢談之時可以感受幾分輕鬆,還望越國公閒暇之時前往大慈恩寺拜會他這位老友。」
房俊還禮:「我亦想念大師久矣,只不過聞聽大師忙於破譯佛經乃至於廢寢忘食,所以不敢貿然登門打擾,既然大師相邀,閒暇之時定應邀前往。」
「如此,老衲的任務已經完成,就此別過。」
「慢走,不送。」
義褒轉過身步履平緩的離去,兩旁的村民、莊客卻炸了鍋。
「二郎糊塗啊,佛門如今信眾無數,若是能夠前往參與他們的重要節日,必然獲益良多,怎能拒絕呢?」
「誰說不是呢?如此好的機會白白浪費,還有可能得罪佛門!」
「唉!二郎你雖然也是好樣的,但還是衝動了啊,沒有房相看着你就闖禍!」
「不過二郎與玄奘大師交情甚好,不如現在就去大慈恩寺向玄奘大師說明情況、誠心致歉,或許還能挽回。」
大傢伙七嘴八舌的給房俊出主意,識字的人眼界更為開闊、自己覺得整個天下都在股掌之間,可以臧否人物、可以指點江山,都覺得房俊貿然拒絕佛門殊為不智,應當及時挽回。沒人懼怕房俊這個事實上的「莊主」,反倒是將他視作自家子侄一般親近,現在眼見這廝估計又犯了棒槌脾氣,所以或是婉言相勸、或是直斥其非,每一種方式都表達了房俊的愛戴。
說到底,現在佛門聲譽昌隆、如日中天,即便最普通沒什麼見識的農夫也知道貿然得罪佛門的後果很嚴重,何況是這些認識幾個字、自詡「讀書人」的莊客?
房俊則惱怒不已,衝着兩個健碩的莊客踹了幾腳,罵罵咧咧道:「娘咧,一個兩個的認字才幾天?阿耶如何辦事還用你們教?趕緊都滾回家吃飯,吃完飯下地幹活,今年的租子如果交不上,到時候看着阿耶打斷你們的腿!」
眾人嘻嘻哈哈,被踹的兩人也不以為意。
有人大聲道:「二郎當初說好了只要生孩子就免除當年的租子、稅賦,不知這話還算不算數?」
「放屁!阿耶吐口唾沫就是個釘子,豈能說話不算?」
房俊罵了一句,上下打量說話之人一眼,指着他繼續大罵:「娘咧!你該不會就是那個什麼『狗三』吧?你這傢伙簡直就是個畜生,孩子一年一個,都像你這麼生把租子稅賦都免了,阿耶我還不得窮死?你可悠着點吧,就算阿耶不心疼這點租子稅賦,你也得心疼你婆娘啊,那是人不是豬,這麼生下去可怎麼得了!」
周圍莊客紛紛大笑:「狗三你這下可是出名了,連二郎都知曉你生孩子沒夠。」
「狗三」面紅耳赤,健碩的漢子做出扭捏姿態,吭哧吭哧道:「那有啥子辦法?日頭落山了就沒事可做,可不就是炕上那麼點事兒嘛,我這種子好地也好,孩子一個接一個的生,也沒轍啊。」
眾人都是大笑。
經歷了歲末動盪,關中人口銳減一半以上,尤其是青壯丁口損失更是嚴重,所以自從大唐立國開始便鼓勵生產。驪山農莊在房俊管理之下更是將生孩子提到無與倫比的地位,制定了諸多獎勵制度,不僅生產當年家中租子稅賦全免,孩子長大之後更免費入學,或是學習經史子集,或是學習算術物理,總之想盡一切辦法增加人口。
這些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加上南洋的航線趨於穩定,每年都有源源不斷的糧食運入國內,只要糧食夠吃自然要生兒育女,古今中外衡量一個國家強盛程度、發展潛力最重要的一個指標便是人口數量。
將莊客們轟散,房俊背着手帶着親兵部曲沿着村里小路返回莊子,到了莊子門口,便有家中僕人等在那裏,稟告有客前來拜訪,已經在正堂等候。
能夠輕易進入莊子正堂,顯然是故舊知交,等房俊簡單洗漱一下來到堂上,才發現前來拜訪的是袁天罡
房俊大為詫異,讓家僕奉茶之後笑問道:「還以為是李淳風師兄前來,沒想到卻勞動袁道長大駕,看來這回道家是被佛門逼得走投無路了。」
一貫仙風道骨世外高人風範的袁天罡此刻卻是愁眉苦臉,喝了口茶水,搖頭嘆氣道:「佛門無恥啊,他們乃外來教派,初到之時難免水土不服,傳播佛法的途徑很是稀少,其今生隨緣來生享福的學說被天下人嗤之以鼻,很長一段時間內立足不穩、舉步維艱,猶如狂風之中的火苗一般搖搖欲墜,隨時都能徹底湮滅。而後便開始了無恥的剽竊行為,將道家之學說改頭換面成為佛門之教義,信手拈來據為己有,終於站穩腳跟。道家傳承幾千年的『中元節』被他們修修改改之後便弄成所謂的『盂蘭盆節』,擺明車馬與道家相爭,尤其是自從玄奘於天竺取回佛經之後佛門聲威暴漲,吾等道家子弟苦苦支撐,連氣都喘不過來。」
房俊笑道:「佛門的確篡改了諸多道家精髓據為己有,可道家同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現在怕是已經很難分清其中糾葛了,還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這件事的確是佛門不對在先,可道家緊隨其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其間是非對錯早已無法分斷,說起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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