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看了一眼那個一瞬間便將手搭在劍柄上的青年,衝着周邊的親兵擺擺手,示意稍安勿躁,而後問那個自來熟的紈絝少年:「有事兒?」
紈絝少年見他氣度儼然、舉手投足之間甚有威嚴,覺得這應該是個大人物,但大人物又豈會出現在這山間食肆?
遂放下心頭猜疑,笑着道:「外邊的戰馬是你們的吧?」
房俊將包子咽下,先對老闆道:「來一碗豆腐腦,鹹的。愛字閣 m.aizige.com」
待到老闆應下,這才對紈絝少年道:「有事快說,有屁快放。」
周圍親兵聞言便都笑起來,自家郎君這兩年青雲直上、位列宰輔,讓他們感覺變化甚大,這句話卻讓他們恍惚之間回到從前過往,想起自家二郎也是一個紈絝,還是長安城內最大的那一個,甚至被稱為「長安害蟲」
現在年輕一輩時常會將房俊的名頭搬出來,一旦闖禍被家中長輩責罵,便會來上一句「當年房二也是這般,他朝我未必不如房二」,往往這個時候長輩們都被憋的說不出話。
一群紈絝有些惱怒,因為房俊的言語既不客氣,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不僅忌憚房俊的威風氣度,更忌憚店內那些圍攏着而坐的十餘個青壯。
看得出,這些青壯都極為剽悍,搞不好都是見過血手上有人命的
紈絝少年嘴角扯了扯,有些下不來台,卻也只能忍着,繼續說道:「我們幾個玩伴也都是騎着戰馬,但比起你的戰馬差得多,不知郎君能否割愛轉讓?價錢不在話下!」
這話說出來,不僅房俊笑、親兵笑,食肆內其餘食客也都笑起來。
新鮮事兒年年有,居然有人在房俊面前擺闊氣?
老闆娘也笑起來,她見房俊雖然不以為忤不會跟這些年輕人一般見識,卻也擔心這些年輕人性子急躁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平白惹禍上身,拉着那個黝黑青年的手臂拽到另外一邊的桌子上,笑道:「今兒教你們一個乖,在這驪山農莊裏,比什麼都行,就是別比誰有錢。」
那黝黑青年顯然與老闆娘相熟,就勢坐下,問道:「這是為何?」
「你們可知這莊子是誰的?」
「啊」
黝黑青年張張嘴,恍然大悟。
誰不知這莊子是當年房二為了安置流民而建?大唐天下,有錢人比比皆是,可是能夠與房二論一論財力的,屈指可數
而後他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來,眼睛瞪圓了看向房俊,嘴皮子都哆嗦:「你你你可是越國公當面?」
老闆娘咧嘴一笑:「還不算是太蠢。」
呼啦一下,一群紈絝全部下意識的立正,齊齊見禮。
時至今日,房俊早已成為天下紈絝的榜樣,誰不想如他那般恣意張狂、囂張跋扈的同時還能青雲直上、官運亨通?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大丈夫當如是也!
房俊笑着擺擺手,很是平易近人,對那紈絝少年道:「這些戰馬皆是陪伴吾等上陣殺敵、衝鋒陷陣的袍澤、戰友,不知出生入死多少回,所以斷然是不會賣的,你能明白?」
那紈絝少年或許平日裏囂張得緊,但是在房俊面前乖巧得好似小貓一般,連連點頭:「明白明白,是在下唐突了,還望越國公勿怪。」
「這有什麼可怪罪的?行了,趕緊都坐下吃飯,今日我請,莫要耽擱鋪子生意,否則若是老闆娘發飆,我也攔不得!」
「哎呀,二郎將奴家說得好似母夜叉一般,哪裏就有那般兇悍?」
老闆娘笑着將一眾紈絝安排坐下,有意指了指那個黝黑青年,對房俊道:「這後生的箭術當真了得,這兩日送來的獵物皆是射中脖頸,很是難得。」
房俊笑了笑,接過老闆送來的豆腐腦:「行了,吃飯。」
軍中神射手很多,並不會因為老闆娘故意介紹便對那黝黑青年高看一眼。
在軍伍之中待得時間久了,行走坐臥都難免沾染軍中習氣,首先便是吃飯快,行軍之時那容得細嚼慢咽?
房俊等人稀里呼嚕將桌上包子吃光、豆腐腦喝光,在老闆表示不收飯費的情況下堅持留下足額的銅錢,出了門翻身上馬,一聲聲呼喝打馬疾行,風捲殘雲一般遠去。
「呼」紈絝少年眼睜睜看着房俊一行走遠,這才狠狠吐出一口氣,感慨道:「娘咧!平日裏咱也是橫行霸道的慣了的,長安城內大官小官見了無數,但是在這位面前實在是壓力太大。」
「誰說不是呢?人家分明臉上帶笑,我卻只覺得腿肚子哆嗦!」
一眾紈絝吃着早餐,嘴還閒不下,七嘴八舌議論紛紜,驚嘆不已。
黝黑青年則大口吃着包子,不摻和議論。
老闆娘似乎對這個青年頗有好感,趁着上包子的時候拍了一下青年肩膀,埋怨道:「虧得我特意在二郎面前提起你,你就不懂得多說幾句話表現一下?真真是榆木腦袋!」
黝黑青年咽下口中包子,苦笑道:「又不熟,沒話可說啊。」
「你這麼老實可不行,有的時候貴人略有提攜就相當於你努力一輩子,況且二郎最是喜歡提攜後進,對景的時候或許他一句話就能給你某一個好差事。」
有人贊同:「這話在理,滿朝文武大臣之中,要數越國公最擅於培養人才,看看裴行儉、薛仁貴、劉仁軌等人哪一個不是獨當一面?有大氣魄啊!」
「嘿嘿,除去那幾位,豈不聞越國公在書院之時身邊有『鷹犬』與『走狗』?」
「可是那岑長倩與狄仁傑?」
「正是!」
眾人都鬨笑起來,當然,所謂的「鷹犬」「走狗」不過是戲稱而已,蓋因這兩人平素在書院總是圍着房俊轉,對其之言語更是信之不疑
黝黑青年吃着包子,若有所思。
很快,一眾紈絝都吃完飯,會賬之後魚貫而出,紛紛上馬,有人發現少了一人,往店鋪內一看,見到黝黑青年居然還未吃完,遂高聲喊道:「姜恪!你餓死鬼投胎不成?快走!」
「來了!」
黝黑青年將最後一個包子塞入口中,喝口水順下去,這才起身向外走。
他十餘歲時父親亡故,便跟隨父親的袍澤隨軍作戰,之後雖然承襲父親之爵位,但家族祖祖輩輩耕耘天水,在朝中缺乏人脈,積累無數軍功卻也難再進一步,沒有人比他更懂得人脈的重要。
只不過他不認為在一間鄉下的食肆,因為兩句奉承之言便能夠得到房俊這等當世豪傑的青睞,既然掙來進入「講武堂」的機會,他自信憑藉自己的能力能夠得到房俊的舉薦與重用。
君子當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動則龍騰九霄、一鳴驚人。
既然自己藏器在身,又何愁沒有進身之階?
*****
房俊一行疾馳至莊子門前,裏邊人已經收到消息,盧成趕緊帶着一眾僕從迎出來,見到房俊策馬而來雄姿英發的模樣頓時笑得合不攏嘴,上前伸手拽住馬韁,要服侍房俊下馬。
房俊豈能讓他牽馬墜蹬,趕緊飛身下馬,先一步扶住盧成的胳膊,關切道:「這等天氣,您老出來作甚?趕快回去屋子裏待着,萬一受風着涼可了不得。」
這兩年,盧成雖然身子骨還算健朗並未有什麼惡疾,但老邁卻肉眼可見,房俊數次讓他回長安享福卻總是不肯,堅持留在莊子裏替房俊看守着這片家業。
故而房俊不將這位母親當年陪嫁而來的老人視為僕從,而是以家中長輩視之。
盧成一張老臉笑得好似開花一般,咧開嘴,歡喜道:「哪裏就那麼不堪了?這把老骨頭還得給二郎看顧好家業,十年八年沒問題,縱然有朝一日不成了,便在這驪山上尋一處好地方挖個坑埋了,死了也給二郎當牛做馬。」
「這說的什麼糊塗話?你是家中老人,便是我之長輩,操勞了一輩子正該享享福,往後要好生保養多活幾年,也能看着兒孫有出息。」
盧成的兒子是個不成器的,一直待在房玄齡位於華州的封地,但是孫子卻聰慧敏銳,在農莊的學堂內讀書,成績甚好,將來定能成為主家的肱骨棟樑。
提及孫子,盧成愈發笑得合不攏嘴,連連點頭:「好好好,都聽二郎的。」
相比於正直古板有君子之風的房遺直、活潑好動的房遺則,自幼木訥混賬、率誕無學的房俊反倒最受他的寵溺,從小每一回房俊犯錯遭受房玄齡責打,都是盧成小心翼翼的看護着,同樣房俊也與他親近,所以當初在此設立農莊便將他安排在此。
看着當年怎麼看怎麼混賬、怎麼想都想不出有何出息的二郎如今走到這步田地,盧成豈能不老懷大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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