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明民此時神經非常緊張,無線電里一片混亂,全是被燃燒彈點燃的戰友的慘叫。
伊明民經歷過嚴酷的訓練,是萬中選一的精銳,實戰經驗也有過幾次了,但是這次這場面他真第一次見。
之前的「實戰」和這次比起來,根本就是小兒科。
敵人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就冒出來了,而且根本不知道敵人的正體到底是什麼。如果是日本警察的機動隊殺進來了,伊明民反而不會像現在這般心裏沒底。
現在他看什麼都像是躲起來的敵人,周圍這黑暗仿佛隱藏了千軍萬馬。
伊明民內心有個聲音在高叫着:「掃射吧,管它是什麼,看到可疑的玩意兒就掃射吧!」
就在這時候,廣播開始放音樂了。
伊明民疑惑的抬頭看着最近的喇叭——為什麼要放音樂啊?李隊長在想什麼?
**
幾分鐘前。
京都大學應用物理系大三學生高見山晃同大學帶着同大學無線電部的兩名學弟,以及支援過來的大阪大學物理學部的一位大三同學,減斷了廣播系統的控制,然後把線拉到了用電話座機、錄音機以及從輕音部那邊徵用的設備改的臨時放送台上。
「電路接完了。」大阪大學的同學是負責搞電路的,一邊說一邊對高見山晃豎起大拇指。
高見山晃拿起電話聽筒,這個已經被改成了麥克風:「我是慕斯卡大佐,我們正在為了拯救大家實施作戰,有能力的人請加入我們……」
「等一下,慕斯卡大佐是什麼鬼?」大阪大學的那位打斷了高見山晃的話。
「我的筆名。」高見山晃說。
「什麼玩意,還有我沒聽說要發這通宣言啊,不是說放音樂擾亂敵人嗎?」
「我的宣言,也是擾亂敵人的一環啊。」
「行啦快放音樂,下面打成一鍋粥了,誰聽你宣言啊。」
「確實,但是我宣言了一半,你總得讓我說完吧?要不然大家會有種我們不靠譜的感覺……」
「放心,」大阪大學那位露出得意的笑容,「你剛剛拿聽筒要說話,我就把廣播給你切了,可能有幾個切慢了的區域聽到了你開頭的兩三個字,不打緊。
「聽着,別做多餘的事情,按照桐生大人的計劃,好好執行啊!」
大阪大學的學生,直接給和馬加了個牛逼的敬稱。然而在場的眾人,沒有一個人覺得這個敬稱有什麼不妥。
高見山晃撇了撇嘴,不情願的放下聽筒,按下按鍵,開始播放音樂——他受之前桐生和馬背的那首《橋上的賀雷修斯》啟發,選了一首非常羅馬的音樂。
《你將如閃電般歸來》,是希臘人寫來懷念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而賀雷修斯也是羅馬的英雄,而且是羅馬共和國的英雄。
說到羅馬,當然要是共和國,不共和的羅馬,只是對羅馬曾經榮光的拙劣模仿。
**
伊明民被突然播放的音樂分散了注意力,他意識到現在自己有非常大的破綻,可能會被人抓住。
意識到這點的剎那,他立刻出了一身冷汗,老兵們都說戰場上走神是會丟掉小命的。
伊明民急急忙忙的把注意力收回來,打起十二分精神——
於是他看到前方的黑暗向自己撲來。
他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是黑暗中殺出來的人。
那人拿着明晃晃的日本刀,讓伊明民有種錯亂感,如果對方拿的槍,他可能就反應過來了。
為什麼這種時代,還拿日本刀啊——在這危急的瞬間,伊明民的大腦卻只有這個念頭。
但是他那經歷了大量訓練的身體,依然做出了正確的應對,調轉槍口,摟扳機。
槍沒響。
主要是因為伊明民已經失去了可以摟扳機的手指。
正常來講,砍掉伊明民的手指之後,刀會卡在槍上,但是下手的這人刀法異常的精湛,距離掌握得很好,刀鋒就只是切斷伊明民的手指,刀尖划過m16的塑料外殼的時候,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伊明民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扣扳機了,他的大腦這時候終於意識到該開槍,發出了扣扳機的指令。
刀光再次閃過,這一次斷開的是伊明民的手腕。
看着手動脈的血從斷面嘩嘩往外噴,伊明民的大腦終於跟上了身體的節奏,所以他開始慘叫起來。
這時候警戒另一個方向的伊明民的搭檔,才知道伊明民這邊出事了,他轉身直接開槍,然而這反而害了他,因為另一名襲擊者就等着他轉身呢。
另一名襲擊者的刀法,顯然不如第一位那麼精湛,但是這大開大合的刀法威力巨大,刀光閃過一條胳臂就沒了。
失去制約的m16在後座力的推動下槍口上抬,向上掃射。
伊明民這時候胸口中了一刀,刀鋒刺進他的胸大肌,透過兩根肋骨之間的空隙,扎穿了他的肺。
血順着氣管就湧上來了,死亡的咸腥味充滿了他的嘴。
伊明民意識到自己快死了,他拼盡最後的力氣,喊出此時此刻他大腦里掠過的最清晰的念頭:「媽媽……」
**
桐生和馬拔出虎徹,對倒地的敵人喊:「你先自己撐一下,我馬上找人來治療你。」
近馬健一大驚:「這人死定了吧?你還找人來治?」
「沒有,我全避開了要害。」
「你妹的,你把人手砍斷了,這光放血就放死了。」
「不,他現在還沒死,剛剛他還喊媽媽來着,我聽得很清楚。」和馬一邊說,一邊沖向下一組敵人。
因為廣播和各種各樣的原因,另一組敵人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同伴已經被摸掉了。
他們要是現在就發現有問題,調轉槍口對這邊開火,就這個距離,和馬和健一就只能暫避鋒芒了。
現在兩人弓着身體,單手持刀向敵人狂奔。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兩人下意識的都模仿了劍戟片裏劍豪們連斬殺陣時的跑步姿勢。
這姿勢跑起來不一定更快,但是酷是真的酷。
敵人還是在還剩下最後幾步的時候注意到了和馬兩人。
和馬聽見敵人用韓語喊了句什麼。
他看見敵人把槍口轉了過來,果斷決定放棄突擊避其鋒芒——
然而這時候,敵人左邊展台的屋頂上,突然站起來一個人,這人手裏拿這個可樂瓶,大喊:「吃我燃燒彈!」
倆韓國人二話不說調轉槍口,對着屋頂就掃。
然而那人喊完已經縮進屋頂唯一的鐵製部分後面藏起來,子彈撕扯着硬紙殼和塑料製造的屋頂,在鐵板上叮叮噹噹打出一連串的火花。
下一刻,放棄了躲閃選擇直衝的和馬衝到了刀可以攻擊的範圍。
他單手揮刀,自下而上的斬擊,刀尖剛好掃過敵人甲的手腕。
——媽蛋,這虎徹比正宗短了一點點,距離真不好掌握!
劍豪有時候喜歡一直用一把刀,並不是只愛那把,而是他習慣了那把的長度和重量。
歷史上很多劍豪,用自己的愛刀的時候跟開了卍解一樣,用別的刀直接變回凡人。
和馬用不熟悉的刀,結果就是砍起來經常點到即止,這次這敵人只是傷了左手,他轉過來單手持槍就要給和馬點顏色看看,所以和馬只能再補一刀。
敵人的槍終於掉地上了,他本人發出分不清是慘叫還是戰吼的聲音,向和馬撞過來,仿佛要用牙齒從和馬手裏扳回一城。
和馬一腳把這敵人踹倒在地上。
「下一個!」和馬扭頭對近馬健一喊,「廢掉戰鬥力就可以了,快!要趁敵人反應過來之前砍完分給我們的八個人!」
近馬健一點頭,於是兩人再次沖向下一個「崗哨」。
路過剛剛吸引了注意力的那位所在的展台的時候,和馬抬頭問了句:「你沒事吧?」
屋頂的人伸出一隻手,晃了晃手裏的可樂瓶。
和馬以為他剛剛把可樂瓶當燃燒彈扔出來了,沒想到人家捨不得瓶里剩的可樂。
這傢伙,有點意思的。
回頭一切都結束了,說不定可以認識下。
**
人質中馬博之和幾個會展中心的同事一起被關在辦公室里,關在同一個辦公室的還有好些中馬博之不認得的生面孔。
他估計今天在展館裏沒來得及跑的倒霉蛋都在這裏了。
一個半小時前,有幾個穿着會展中心便利店制服的女孩子過來,給中馬博之等人送了一波麵包和水。
本來中馬博之還期待着麵包和水裏面會藏着紙條,上面有號召串聯起來反抗的信息什麼的——然而他翻遍了麵包和水,都沒看到有這玩意。
果然現實中不可能發生那種電影情節啊。
中馬博之剛這樣想,暴動就開始了。
一開始的爆炸聲,中馬博之還以為是綁匪們在在搞事威脅政府呢。
緊接着情況就變得混亂起來,辦公室外面不斷的有爆炸聲,慘叫和槍聲,讓隔壁部門的一位快退休的老前輩感嘆說他好像又回到了瓜島前線。
中馬博之原本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回事,所以他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外守衛的匪徒不耐煩的說:「西吧,你們怎麼回事?就不能安靜的呆着嗎?」
「這個,我們想問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聽着感覺很混亂的樣子。」中馬博之竭力維持着禮貌和體面。
然而他等來的不是外面的回覆,而是槍聲。
伴隨着一聲「西吧」,槍響了,中馬博之一瞬間以為自己被歹徒隔着門打死了,然後才發現好像自己並不是歹徒的目標。
走廊外m16大概掃了七八發子彈,槍聲就被慘叫取代。
緊接着是鈍器敲擊的聲音。
兩聲非常厚重的「撲哧」之後,走廊安靜了。
「裏面是會展中心的職員嗎?」
一把非常年輕的嗓音從外面傳來。
中馬博之一陣狂喜,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起來是有人打倒了門口的守衛。
他正要回應外面,廣播就沒來由的啟動了。
「我是……」
廣播的喇叭里傳出來中馬博之根本沒聽過的嗓音。
在說完「我是」之後,廣播戛然而止。
中馬博之疑惑的想:「搞什麼鬼啊?現在是什麼狀況?」
下一刻,廣播又「復播」了,不過這次沒有人說話,直接放音樂。
中馬博之沒聽過這首歌,但是同事中有人聽出來了:「這是你將如閃電般歸來?為什麼放這首歌啊?」
「可能是覺得聽着有氣勢?」另一人猜測道。
中馬博之剛想參加同事的討論,門外的人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然後有另一個聲音在慫恿問話的人:「說不定敵人察覺了我們利用便利店的打工者刺探軍情,臨時調換了關押的位置。要不我們撤吧?」
中馬博之這才終於想起來現在的要緊事。
「有人在裏面!有人在裏面啊!」中馬博之連連喊道,「別撤,快救我們出去!」
外面同時有好幾個聲音在喊:「有人有人!趕快把他們刨出來!」
緊接着剛剛向中馬博之提問的那個人開口道:「請幾位後退,我們要打開這扇門,怕誤傷到幾位。」
中馬博之的同事聽完直接往後跑,一邊跑一邊喊:「他們要炸門了,趕快後退!」
不等中馬博之撒丫子開始跑,一把消防斧擊穿了辦公室的大門,硬生生從門板上摳出一個洞來。
說實話,這個場景有點滲人,中馬博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想。
幾秒鐘後,辦公室那看起來堅不可摧的大門被砸爛了一半,只剩下劫匪們整的鎖,完好無損的掛在門上。
很快辦公室的大門,就只剩下那個鎖是完好無損了。
大學生打扮的人踩着我將如閃電般歸來的旋律進了房間:「幾位,我們正在通過安全通道疏散群眾,請你們跟我來。便利但的姑娘們說你們這兒有傷者,是誰?」
中馬博之對並在一起的桌子構成的病床努努嘴:「桌上那就是。」
大學生回頭使了個眼色,於是兩個大學生拿着摺疊擔架就進來了——會展中心這種地方,時不時處理遊客中暑什麼的,摺疊擔架之類的急救用具,該準備的都準備了。
大學生們麻利的把傷者抬走了。
中馬博之跟着傷員的擔架直接出了關押自己四個多小時的大辦公室,剛出門就差點被一股肉的焦臭味給熏回去。
他定睛一看,地上有個看起來是人的玩意兒正在燃燒。強烈的噁心,讓他差點當場嘔吐起來。
這時候,救人的大學生拿着把m16大聲問:「這是繳獲的武器,這裏有前自衛官嗎?」
中馬博之舉起手:「我就是。」
大學生把槍扔給中馬博之:「那你來用。桐生大人說了,我們這些沒受訓的人,亂用槍不但打不中人,還會把自己人置於危險之中。」
中馬博之點頭:「這位桐生大人說得沒錯。」
他一邊說一邊接過大學生遞來的m16,熟練的檢查了一下。
這時候他聽見同事嘀咕:「桐生……難道是桐生一馬?」
「誰啊?」
「就是報紙上那個啊,前段時間超級火爆的那個。」
「哦哦,我記起來了,說是現代忍術傳人那個?」
突然,剛剛一直喊「桐生大人」的大學生怒吼了一句,打斷了中馬博之的朋友們的閒聊:「現在是閒聊的時候嗎?敵人實力強大,桐生大人正竭盡全力吸引敵人的注意力,給你們創造逃出去的機會!你們不要不識抬舉!動作快,趕快撤!」
**
同一時間,桐生和馬砍倒了分配給他的最後一個敵人,完成了自己的「份額」。
他一邊擦刀一邊扭頭看近馬健一,卻猛然發現近馬健一的表情有點複雜。
和馬想了想,覺得也只能是那個原因了,便開口說道:「第一次殺人是會不適應。哪怕知道這是正當防衛,知道殺的惡徒,也無法避免這點。」
近馬健一扭頭看着和馬:「這是你的切身體會?」
「不,」和馬搖搖頭,「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到現在都還沒殺過人。至今為止的敵人,雖然該死的都死了,但沒有一個是我殺的。」
近馬健一看了眼和馬腳下已經昏厥過去的敵人。
這個敵人顯然正在大出血休克的邊緣,而和馬沒有採取任何的救援措施,考慮到現在這個情況必定導致他送醫不及時,這敵人只怕凶多吉少。
「前輩,你不會想說只要不是直接致死,就不算你殺的吧?」近馬健一問。
和馬搖頭:「不。我實話跟你說……」
和馬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大塊頭的身影就從天而降,落地的時候硬生生讓和馬有種山搖地動的感覺。
這個時候,和馬的雙眼已經完全適應了黑暗,他一眼就認出來,這個從天而降的傢伙,正是李正鶴。
李正鶴一落地,就開始鼓掌:「了不起,了不起啊!這麼短的時間,就組織起了這樣的暴動,你這辦事效率,比cia什麼的強多了。」
「這多虧了你的存在不斷的提醒我,哪怕慢一秒鐘,都有可能有無辜的人死去。」和馬冷冷的說道,同時把擦好的刀還刀入鞘——他已經越來越習慣於追求儀式感,這種時候先還刀入鞘就是儀式感的組成部分。
和馬提着已經入鞘的虎徹,瞪着李正鶴冷冷的說道:
「今天下午那場勝負,我們還沒分出來呢。」
和馬一邊說,一邊把剛剛入鞘的刀緩緩的拔出來。
每拔出一寸,那道仿佛新月的圓弧就長一寸。
「正好現在撞上了,來吧,你我只有一個人能活着從這場館裏出去。」
李正鶴哈哈大笑,然後從褲腰帶的槍套里,掏出兩把雷貝塔手槍。
他說:「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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