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盛這比喻,讓劉鈺像是從嘴裏吐出來半隻蒼蠅,一陣反胃。
可要再想想,好像還真就是那麼回事。皇帝用來辦點正事,總算還能接受,想着這特麼也算是忍辱負重了。
如今名也正了,言也順了,皇帝這麼急着就要讓他準備一下考試選拔的題目,劉鈺心裏也踏實了許多。
無論是陸軍新軍,還是初建的海軍,應該都是他來操辦。
在上策論之前,他已經選好了要辦海軍學校的位置。
海軍海軍,得有海。
他又想着用朝鮮和日本破局,自然而然想到了一個地方。
劉公島。
甲午之恥,蹂躪之恨,自然要以血還血,在劉公島倒下,也要在劉公島站起來。
劉公島海軍學校……嗯,很有勁兒。
對於編練的新軍陸軍,劉鈺也打算在劉公島一併辦了。
島嶼不大,又隔着大海,想出去見見花花世界都不能。
就像是康不怠說的,用邊塞詩的風格能側面看出來國勢,這新軍強不強,也不用打仗,側面大約也能看出來。
比如袁世凱編練的新軍,受命搞事的時候,連打砸搶都不會,傻呵呵地執行軍令,佔領了城市的各處關鍵點,然後不知道幹啥了……
要不是有淮軍的老大哥指點,他們連當**搶劫都沒經驗。若能練成這樣一支軍隊,那在此時必算是強軍了。
劉公島這種與陸地隔絕的地方,正合適。
至於皇帝讓他出題,暫時還沒有正式的任命,可負責出題這樣的事,其實沒什麼可考慮的。
考什麼?
武德宮新一屆的生員,沒有一個懂航海的。
考試的題目不是關鍵,選擇什麼樣的人才是關鍵。
這事雖然皇帝讓他去辦,但皇帝肯定很可能會選擇施恩而使之忠,到時候自己出題選出來的人,皇帝肯定要親自見一見,以讓其知道自己是天子門生。
想到這,自己心裏也急躁起來。
顧不得看看田貞儀的小冊子裏還寫了什麼,收拾了一下,直奔羅剎俘虜聚居的楊二官胡同。
白令等人正穿着一件繡着鷺鷥補子的文官常服。
還有幾個羅剎人也在裏面,他們發音大舌頭,念不出劉,索性念成了尤,一來二去,好好的「劉鈺」變成了羅剎人嘴裏的「魷魚」。
這名字着實難聽,劉鈺索性讓那群羅剎人管自己叫「尤里」。
白令等人稍微有些笨拙地行了個禮,劉鈺也還了禮,隨後就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尤里,那艘探險船回來了。皇帝留了一些人和水手,從黑龍江江口沿着海岸線一路繞過了朝鮮。可惜沒有專業的測繪人員,只是繪製了一些簡單的海岸線地圖。」
這的確是個好消息,雖說沒繪製海岸線的完美地圖,但是最起碼可以確信庫頁島是個島而非半島,總算是開啟了一次探索。
那艘船不大,但修補修補就能用,正可以作為一艘訓練艦。
想着自己在黑龍江畔的收穫還是極大的,劉鈺心情大好,就順便請了這批賞了六品官服但其實並不是六品官只是享受六品官俸祿待遇而他們也弄不清楚的「外籍官員」一起吃了個飯。
當初是敵人,想怎麼羞辱怎麼羞辱。
現在需要借他們的力來幫助,劉鈺也就沒有沒事找事,考慮到忌諱和忌口,遂帶着這群東正教徒找了一家能喝酒的回回館子……
幾杯酒下了肚,都是用拉丁語交流,也不用泄露什麼秘密。
劉鈺就說到了編練海軍軍官的事。
俄國人從舢板和人力槳船進化到風帆戰艦,也不過三四十年時間。
白令等人更是親眼見證了俄國海軍從有到無的過程,這裏面還有一些是長輩去過威尼斯或者法國、荷蘭等學習過的。
大致一說,眾人也不太明白大順的軍官素質到底是什麼水平。
「尤里,如果你們的年輕人都像你一樣,完全不用再考核什麼了。只需要上船實習,一年的時間,就什麼都懂了。」
「如果我是船長,你只需要每周向我提交航海記錄、觀察報告。組織水手們清理甲板、學習掛帆、捉老鼠、觀測風向、整理索具。」
這是白令的回答。
劉鈺又問了問別人,回答的答案都差不多。歐洲最強海軍的軍官,基本上也都是走後門進去的,其實真正學的東西還是在船上。
只不過晉升制度比較嚴格,上船容易,轉正難。
想了一下武德宮新一屆的平均水平,劉鈺道:「這些年輕的候補軍官,嗯……粗通測繪學。懂得簡單的幾何學,簡單的三角函數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白令聞言,驚詫地看着劉鈺,反問道:「這樣的學生,可以直接上船了。難道您還想讓他們學更多的?即便是在荷蘭,在英國,這樣的候補軍官要做的,就是在船上學會船上的一切,幾年後考核通過轉正。您不是打算讓廚師、木匠、槍炮長都會積分吧?」
「您是在用探險家和傳奇艦長的要求,去要求軍校生?」
不只是白令,桌上所有的人都迷惑不解。
俄國海軍初具規模,他們都是經歷過的,水手和軍官是什麼水平,他們心裏很清楚。
俄國的科學院很強大,但是基礎教育很差,全靠一群天才。
即便是現在的歐洲海軍強國,按照劉鈺說的懂幾何學、簡單測繪,其實就完全可以作為實習生上船了。
他們詫異的,是大順有這樣的人才儲備,為什麼海軍會差到這種程度?
難道這些候補軍官都是炮兵轉來的?
劉鈺有點不敢確信,問道:「你們確定?」
「確定。從海軍實習生到軍官,大概需要五年時間。而這些東西,都不是在岸上能學會的。」
「如果您想要一名優秀的船長兼製圖師兼探險家,那麼可能需要您這樣的基礎。可是如果您只是想要一群海軍軍官,根本用不到您這樣的基礎。只需要有幾何學和測繪學的基礎。」
「聖彼得堡的海軍學院,也只是教授算術、幾何、三角、天文學、炮術和測量。」
這些人嘴裏說出來的都差不多,劉鈺琢磨了一下,問道:「那麼六分儀的使用呢?」
「你們懂幾何學和測繪,卻不懂六分儀的使用?」
「呃……」
劉鈺略微有些尷尬。
現在看來,李過當年留下的遺產極為豐厚,遠比他想的要豐厚。
只不過人亡政雖未息,卻無人知道怎麼把這份雄厚的遺產化作力量。
唯一的優勢就是大順的炮術還不落後,可是除此之外,這些武德宮的生員要麼是去當軍官,要麼是去當文官摻沙子,並沒有組建一支新式的海軍。
再多詢問了一些,聯繫了一下他熟悉的杜鋒的水平,心裏也有數了。
白令他們想的,和現實還是有差距的。
杜鋒那樣的生員,幾何學是懂的,也必考,但是更為系統性的海軍知識就從未接觸過了。
底子是有的,所差的,比如六分儀的使用、風速測量、星圖識別這一類的東西,測量法義也只是簡單的幾何學應用技巧。
看來課程可以考慮精簡一下,以實習為主?
既是這麼說,其實考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但凡能考入武德宮的,幾何學和三角測繪應用必然合格。
那麼……是不是可以從老五營的良家子裏,挑一批今年的落榜生?
他又仔細地詢問了一下白令等人,知道了軍艦上分為軍官和士官。
如廚師、炮長、木匠之類,和艦長的成長路線不是一條線。
可以用那些老五營的良家子裏的落榜生,擔任實習士官?而讓武德宮的生員,擔任實習軍官?
上三舍在京城,營學也是三舍制,杜鋒這樣的屬於是父親有勛功而自己又非是老五營世兵出身,可以直接考。
營學三舍制里能有資格考武德宮的,水平雖然差了點,但應該也足以擔得起實習士官的重任了吧?
想了想武德宮考的那些玩意,當初他就和同窗吐槽過:要麼是元帥該學的,比如孫吳司馬六韜;要麼是精兵,騎術槍法箭術……就不是中層軍官。
如果是要辦海軍的基層軍官學校,既不用學孫吳司馬穰苴,也不用學騎術槍法箭術。
考試的側重點,就該放在幾何、測量、算術、邏輯思維應用這些方面。
沒考上武德宮的,可能這些東西很強,但是別的東西不行,沒做到全面發展。
這些人裏面,肯定是有人才的。
可能騎術不佳,但騎術不佳很明顯和會不會算三角函數測緯度沒有必然的聯繫。
吃過了飯,送走了白令等人,劉鈺仔細琢磨了一下,確定自己的判斷應該沒錯。
所以,這一次出題,要出兩套題。
第一套題,選候補軍官。
第二套題,選候補士官。
武德宮新一屆的學生,只用第一套題。
營學裏的落榜生,先用第一套題選出人才,再用第二套題,選出次一點的充任候補士官。
十二萬戶老五營良家子,能入營學上舍的,怎麼也有個幾百人。
想着白令等人說的話,劉鈺忍不住嘀咕一句,他把後世的義務教育水平當成了現在的目標,自己的腦子也是有點問題。
「靠,這遺產還真豐厚。合着大順這些年,是守着寶山哭窮?還是皇帝把腦子都用在搞平衡上了?」
「澤被後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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