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丘上,參謀部和各個團的團長還在這裏等待着劉鈺做最後的戰前安排。
熱氣球已經觀察到了准部的配置,雖然打起來的時候肯定會有變化,但就現在來看,准部的部署還是以南側為主。
「諸君努力吧,把你們學到的東西都用出來。」
「現在看來,准部要衝我們的南側。我不認為他們沖的動。我們應該誘騙他們陷進來。」
地圖上,劉鈺指了指中軍的位置。
「他們的騎兵太多了,如果不能陷進來,他們很容易逃走大部。我的騎兵不夠,只能行險,引誘他們衝擊中軍,趁亂包餃子。」
經過觀察之後,劉鈺根據情況,略微改動了一下作戰計劃。
「准部一旦暴露了主力在這,在戰略上他們就已經沒有退路了。所以他們必須贏。我們在南側,幾乎所以的輕騎都部署在了南側,前期大炮也在那。」
「諸位,在南側,打出進攻的態勢,我們已經不需要隱藏我們的戰力了。你們在南側,打出進攻的態勢,我會當着大策凌敦多布的面,調動中軍去南側支援進攻。」
吳芳瑞琢磨了一下態勢,反問道:「如果我們在南側攻的太快,他選擇撤退怎麼辦?」
雖然准部的兵多了一倍,可這些被劉鈺灌輸了自信的軍官們,仍舊擔心攻的太狠會把准部嚇走,而不是自己頂不住。
劉鈺笑道:「放心吧,他不會跑的。戰略上他已經暴露了主力在山北,只能孤擲一注。我們只要在中軍露出破綻,他會盯上的。」
「大策凌敦多布是名將,名將不只是會打仗,更懂戰略。他既懂戰略,就知道這一仗只能贏,不能平,更不能輸。他沒法退,他退了,我們的西路大軍就會直插輪台。」
「戰術上,勢頭不對趕緊撤,這是對的。戰略上,勢頭不對,硬着頭皮往下打,這才是對的。」
「咱們的騎兵基本都在你們南側,你們打出防守反擊開始進攻,我會大張旗鼓地調動中軍去支援。他既為名將,不可能錯過這個機會的。」
「整體策略還是不變,誘攻佯退,藉助陣型優勢,讓他們陷的深一點。」
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
「現在是上午九點,爭取午飯的時候,准部就落入咱們的圈套。各就各位吧。」
號兵吹了號,各部的指揮官跳上馬,向劉鈺敬禮之後各自前往指揮。
考慮到松花江來的這群府兵輕騎,很可能沒紀律,衝起來腦袋就發熱,他讓副將張瑾和參謀長去了南側。
張瑾有些緊張,小聲問道:「守常老弟,這樣的打法,我真的不怎麼懂。」
劉鈺笑道:「放心吧,不需要你懂。行軍司馬會告訴你何時該怎麼做的。你是副將,也是英國公嫡孫,要做的就是發號施令就行。行軍司馬沒有你我的命令,不能指揮軍隊的。」
張瑾點點頭。
他真的不怎麼懂這種戰法,在京城當過勛衛,負責過京營守衛,但是青州軍的戰法他沒見過。
不過想着劉鈺的大膽計劃,若是真的能夠一舉擊潰准部主力,自己也受益良多。
尤其是自己是青州軍的副將,祖父英國公已經告誡過他:一切聽劉鈺的,打贏了,這一功是劉鈺的,但後續的功都是你的。你是副將,日後便是主將,准部一平,劉鈺就不會再管青州軍的。
說的已經如此明白了,張瑾也是努力去學,雖然聽劉鈺講了許多,可畢竟沒有自信。
這時候劉鈺讓他去南側發號施令,行軍司馬跟隨,他也稍微放了心。給劉鈺行了個他覺得有些古怪的軍禮後,上馬一起去了南側。
山丘上的位置很好,可以縱觀全局。
他的身邊還有幾個軍官,一些參謀,以及俄國的特使鮑里斯。
鮑里斯不能確定,大順對準部開戰到底是有意選擇波蘭王位繼承戰爭開戰、俄國正在準備第四次俄土戰爭的的時機,還是純屬巧合。
但他可以確定,劉鈺叫他跟隨觀戰的目的,就是為了展示大順的軍事實力,為日後的西線邊界談判爭取對大順有利的條件。
之前黑龍江一戰,確定的知識貝加爾湖以東到太平洋的邊界。當時就說了,要等平準之後再進行西線的談判。
黑龍江一戰大順打的過於驚艷,炮兵和攻城技巧讓俄國人很恐懼,再加上俄國國內的政局混亂,劉鈺最終在色楞格河逼死了托爾斯泰伯爵。
但是這些年隨着俄國使團不斷來往,俄國人發現大順的軍力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可怕。
或許炮兵不錯,但是步兵的戰術體系完全落後了,也就是1683年維也納之圍奧斯曼的水平,甚至可能還略有不如。
鮑里斯並不知道大順的青州軍是一支純粹的燧發槍線列兵團,直到去了蒙古之後才知曉。
對於劉鈺的佈陣,他也不是很認同。
不過他也謹慎地閉着嘴,不發表任何意見。就算劉鈺失敗了,他只要不死在陣中,回到俄國並無問題。
他知道準噶爾人中有一些瑞典人,當年被劉鈺逼死的老托爾斯泰伯爵曾和土耳其簽訂過亞得里亞堡條約,當年被擊敗後逃到土耳其的瑞典人都可以經俄國歸國。但是沒有逃到土耳其的,彼得沒有釋放,而是把那些瑞典俘虜挑選出一些人編入了軍隊。
亞梅什湖一戰中,不少在俄國服役的瑞典人被俘,還有一些波蘭人。俄國和准部也有協定,級別足夠的軍官是要被釋放的。鮑里斯作為貴族,准部不會為難他。
現在看來,劉鈺太過於依仗步兵和炮兵。
但鮑里斯認為,騎兵現在仍舊是主宰戰場的,俄國軍隊裏有不少土爾扈特人騎射手,仍舊可以作為主力騎兵使用,這些准部的騎兵和土爾扈特騎兵一樣輕盈,劉鈺的陣線稍微有些薄,而且騎兵的數量嚴重不足。
他知道劉鈺是要用步兵從側翼席捲,可是他很懷疑,步兵在戰場上會有這麼快的機動性嗎?
現在看來,他對大順的炮兵倒是又高看了幾眼。依靠熱氣球觀察,炮兵集中使用,炮位部署的很合理,迅速反掉了准部的炮兵。
「就算是准部能夠獲勝,也必然死傷慘重。完全沒有炮兵支援的進攻,很容易崩潰。中國的炮兵很厲害,他們的大炮是法國的,但是法國人的炮術並不好,甚至現在不如俄國的炮兵。法國炮手今天操作二十四磅炮,明天可能就被徵調去操控八磅炮,中國的炮兵訓練的很好,和法國並不一樣。他們的操典,也並不是法國的。」
此時此刻,俄法正在為了波蘭王位繼承權而交戰。鮑里斯去過法國,對法國那一套很了解,有些看不懂青州軍的戰術體系了。
既不同於法國,也不同於俄國,甚至和歐洲每個國家的戰術體系都不一樣。
如果這一戰能夠獲勝……俄國,或許真的要在額爾齊斯河上讓步了。
否則,和土耳其人作戰的時候,如果大順在談判桌上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會用軍隊去取得的,尤其是現在大順和法國走的很親近。
步槍、刺刀、大炮,都是法國的。
只是,青州軍的軍歌,分明是英國的擲彈兵曲,這一點鮑里斯不會聽錯;他們的輕騎兵,更像是哥薩克;他們的帶着紅纓的氈帽軍裝,很明顯的中式;他們的閱兵步伐,很明顯的普魯士民間舞蹈踢腿風格;他們把四磅炮配屬到營團一級,又是濃濃的瑞典風。
這樣一支古怪的軍隊,真的可以戰勝一倍左右的準噶爾人嗎?
鮑里斯很懷疑,或許守衛在棱堡里沒有問題,但這樣的大規模野戰,對方還有騎兵的優勢,他並不看好。
鮑里斯拿起望遠鏡,觀察着南線的戰況,准部和青州軍的對射已經開始。
「上帝啊……駱駝搭載的迴旋炮,和八磅四磅甚至十二磅的野戰炮對射,這是怎樣的愚蠢?」
望遠鏡內,青州軍的炮兵把准部的八磅野戰炮徹底壓制,轉而調整角度開始轟擊正在結陣前進的南側准部火槍手。
准部的駱駝手冒着火炮,驅趕着駱駝抵達足夠的射擊距離,然後把駱駝的四肢捆好,讓駱駝臥在地上。
上面的小小迴旋炮正在裝填,跟在後面的火槍手用的是濃濃土耳其風格的大火槍,射程很遠,但是陣型相對於青州軍可以密集排列的燧發槍陣,還是太稀疏了。
青州軍這邊的火炮開始集中轟擊,一頭頭駱駝被擊中,血肉模糊,但是四肢被綑紮住,根本沒辦法跑。
炮彈彈起來後,砸向了後面的重火繩槍手。
青州軍的南線列成了標準的四列陣,連續不斷的槍聲響起。更密集的火力,更快速的裝填,相隔百步的對射使得整個戰場硝煙瀰漫。
對射大約持續了一刻鐘,准部的火槍兵已經出現了混亂。駱駝炮基本上沒有發揮出任何的作用,大部分都被後面的野戰炮毀掉,小部分在對射中也根本不是那些四磅團屬火炮的對手。
準噶爾人每射擊一次,青州軍這邊可以射擊兩次到三次,而且因為陣型更密,幾乎每一次射擊,准部那邊就會倒下去一群人。
炮彈持續不斷地掃到結陣的准部火槍手,一刻鐘的對射,准部火槍手顯然可見地動搖了。
鮑里斯放下瞭望遠鏡,對射階段實在是沒什麼可看的。
無趣的屠殺,炮兵的絕對優勢和燧發槍的橫隊射速,準噶爾人在對射上占不到半點便宜。
劉鈺走到鮑里斯身邊,微笑着問道:「土耳其人的軍隊,是不是也是這樣呢?你們和奧地利人結盟,奧地利的公主會嫁給洛林公爵,法國人不會讓哈布斯堡拿到洛林這塊『聘禮』的。不過如果你們在波蘭問題上打贏了,或許法國人無力干涉你們和土耳其的戰爭。我想,你們和奧地利會在土耳其身上取得一場大勝的。」
鮑里斯皺皺眉,知道劉鈺在提醒他現在歐洲的局勢,或者說在提醒平準之後順俄之間西線邊界的問題。
如果俄國不退步,青州軍打贏了准部,或許會趁着俄土戰爭的機會去攻打額爾齊斯河上的俄國城市,爭取談判桌上的利益。
鮑里斯很清楚,他這個特使來到跟隨青州軍,就是劉鈺讓他看清楚大順軍隊的實力。
對於這個充滿惡意但卻優雅微笑的惡魔,鮑里斯也很優雅地回道:「土耳其人要比准部更強大,軍隊也更多,但我們總是可以戰勝。而您,還沒有贏的這場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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