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一九八章 善後考慮

    山丘上,大策凌敦多布被送過來的時候,劉鈺正在詢問幾名特殊的俘虜。

    波蘭人波爾舍夫斯基的戰馬在衝鋒途中被火炮打中,他落馬之後命很大,沒有被後面的騎兵踩死,但是胳膊摔斷了。

    瑞典人列納特爽快地選擇了投降,詢問劉鈺能不能讓他經由廣東乘船回瑞典。

    剩餘的俄國俘虜被鮑里斯叫了過去,嘀嘀咕咕地在那說些什麼。

    看着各色各樣的俘虜,劉鈺覺得真是有點像是和多國聯軍作戰。

    瑞典人、波蘭人、俄國人、烏茲別克人、哈薩克人、蒙兀兒人……準噶爾軍隊裏這樣的人還真不少。

    對列納特這個人,劉鈺答應的很爽快,因為列特鈉可以提供伊塞克湖附近銅礦的全部消息。如今銅也不便宜,伊塞克湖的銅礦還是值一張回瑞典的船票的。

    好像聽說瑞典也開辦了東印度公司,去年剛派了一條船來廣東貿易,這個完全可以答應。

    他的鑄炮術已經過時了,炮兵戰術也都落後了好幾十年了,要之無用。

    但是對波爾舍夫斯基,劉鈺就沒那麼爽快了。

    波蘭的貴族,自小玩騎槍的,波爾舍夫斯基可以騎着馬用騎槍戳兔子。

    他想組建一支槍騎兵,日後沖陣,槍騎兵還是很有用的,尤其是在平原作戰更是如此。

    主要是想整理一下波蘭騎兵格鬥和用騎槍的技巧,會通中西,以求超勝。

    北邊一戰抓的一些哥薩克也會用騎槍,但是技巧差得多。

    國內也有不少將領是用騎槍的,可以融合一下,日後沖步兵方陣還是槍騎兵更適合一些。

    槍騎兵的訓練比較複雜,既要會沖陣,還要會對騎,大順周邊的敵人暫時沒有爆發數萬規模火槍會戰的可能。

    經略南洋東洋乃至印度,還是需要走精兵路線,遠洋作戰,運載能力有限,越精銳越好。

    尋問了一番波爾舍夫斯基後,波爾舍夫斯基很想回去,劉鈺打了個哈哈,叫人先把他壓下去。

    不多時,大策凌敦多布被押送了過來。

    「大策凌敦多布這麼老了啊?」

    瞟了一眼被帶過來的大策凌敦多布,劉鈺暗自嘀咕一聲。

    眼前這個名將,真的是已經垂垂老矣,精氣神整個兒散掉了,看起來就是個垂暮老人。

    右眼紅腫着,應該是青光眼或者別的什麼眼病,時不時拿出手帕擦一下眼角。

    圓墩墩的身材,倒是很有綽羅斯家族的特色,滿臉都是風霜侵襲的皺紋,黑乎乎的。

    這個人原本歷史上曾創下過軍事史上的奇蹟,六千人從伊犁出發,翻越天山,繞過塔克拉瑪干沙漠,經阿克賽欽,翻越雪山,直抵拉薩,斬首成功。

    可謂是把世界上最難的無人區都翻了個遍,確實有些本事。

    只是這一場大敗之後,曾經的風光和銳氣全都沒了,委頓不堪。

    劉鈺對他談不上太多尊重,也沒覺得抓着這個人算多大的功勞。

    這一仗結束後,西域基本上就意味着沒有大戰了,剩下的就是政治佈局和勢力平衡,那才是真正的難點。

    但這人力主反俄,壓制葉爾羌和哈薩克,對劉鈺對西域的構想還是有用的。

    劉鈺是無神論分子,對黃教也沒什麼好感。

    但相對於哈薩克、葉爾羌的黑帽、白帽、花帽來說,有一片黃教區卡死在河西走廊以西,只能說,兩害相權取其輕。

    西京等地的哈乃斐派,葉爾羌等地的蘇菲派,最好還是有一條黃教走廊隔着。

    看看大策凌敦多布這年紀,劉鈺覺得還是可以談一談的。

    就這個年紀來說,應該看淡生死了,再活又能活幾年?

    作為準噶爾部的將領支柱,也是準噶爾的侄子,若是真不想談,應該會選擇自殺,或者逃走後再戰。

    想着這,劉鈺也再問驕勞布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叫衛兵搬來了個空火藥桶當凳子,準備了一些熱水浸溫了手帕送過來。

    大策凌敦多佈道了聲謝,想要說什麼,劉鈺卻擺擺手。

    等了片刻,待張瑾等人都到了,有人做見證他沒私自和對方主將談大事,這才開口道:「策凌敦多布,我不管你想面見陛下是為了什麼,但有一件事我需得說清楚。不論怎樣,我都是要翻越阿爾泰山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你想談判,待我大軍翻了山築了城,再談不遲。」

    這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是給皇帝加心病的,皇帝也絕對不會傻乎乎的真的放棄這麼好的機會不打,去選擇談。

    大策凌敦多布苦笑道:「你贏了。年輕的馬贏過了老馬。可是,你贏了,天下南北就安定了嗎?你們又能在這裏駐紮多少軍隊呢?」

    「北面的羅剎、西邊的哈薩克、遠方的土爾扈特部,南邊的黑帽子白帽子花帽子……准部覆亡,天山南北數十年內不會安寧。准部,小國也,不曾想與大國為敵。天朝既得了喀爾喀部,又佔了雪山聖地,准部覆亡,也在我意料之中。只要有心,總能獲勝。可是,天朝要怎麼對待准部的各個牧帳呢?」

    這個事暫時劉鈺還沒有指定政策的資格,那還得看天佑殿和皇帝那邊怎麼想的。

    但就大策凌敦多布的話來說,劉鈺打心底是贊同的。

    雪山的特殊聖地環境,這是一個天然的阻礙;蒙古高原的黃教傳統,也是個天然的阻礙。

    唯獨要擔心的就是河西走廊這一條通道,綠教若是佔了河西走廊,那就等於打通了南北擴張的路。

    過河西走廊,向南到雲貴、向東到甘肅、陝西。傳教路線太容易了。

    哈乃斐派的一些傳統太麻煩,新興的蘇菲派教團傳教優勢太大。


    儒家的那一套,在半遊牧半農耕區,打不過任何一神教,如果保留准部的勢力,對大順控制西域是有好處的。

    移民……不是腦袋一動,數萬人就懷揣着「為國戍邊」之心就去了的。別說現在,就是後世,又有幾人主動去?就大順對基層的控制能力,三十年之內,准部一滅,西域亂成一團都是必然的。

    想了想大策凌敦多布的話,劉鈺試探着道:「西域之事,天朝自有準備。你也看到了,如今天兵神勇,日後築城的話,只要七八座城,難道誰能攻的下嗎?」

    「如今我編練的新軍,打贏了這一戰,你應該明白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自此之後,兩千漢軍步兵即可掃蕩平叛,你們想要對付兩千人,就得準備萬餘人的大動作,那肯定會走漏風聲,也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天朝自有手段,護佑西域安寧。」

    殘酷的現實面前,大策凌敦多布無可奈何,又不得不承認。

    各個部帳也就一次能出兵千餘人,這一戰讓大策凌敦多布感到絕望,不只是因為主力被殲、戰略意圖失敗這麼簡單。

    而是青州軍的變陣速度和抗騎兵的能力,意味着自此之後,兩千人的漢軍就能在各個部帳間橫着走。

    人少,意味着機動性更強,征討的準備時間越短。

    原來面對兩千人,可能集結一兩個部帳的人,趁着機會沖一衝,就可能獲勝。

    現在要打這兩千人,可能就需要四五個部帳的人集結,甚至更多。而這麼大的調動,只要將來駐紮在天山腳下的漢人將軍不是腦袋有病,都能發覺。

    劉鈺是很會築城的,這一點大策凌敦多布清楚。

    到時候,七八座棱堡一鎖,駐守個千餘人,就日後天山南北的各個部落,除了此時的准部有炮之外,誰有本事攻下一座千餘人駐守的棱堡?

    攻城攻不下,野戰打不贏,兩千人的漢軍就能到處走,似乎在軍事問題上,天山南北的事已經解決了。

    然而……

    大策凌敦多布反問道:「昔年西域萬里佛國,如今又剩下了什麼呢?纏頭的蒙兀兒人、哈薩克人,還有北方的羅剎,都不可信。天朝統治漠南、喀爾喀臣服,又有雪山聖地,難道日後准部不是穩定天山的重要基石嗎?」

    「一片牧場,牛走了,卻來了羊,羊走了,又來了馬,有區別嗎?你們漢人縱然能在河谷種田,那些山上的牧場,你們也能去嗎?」

    大策凌敦多布很擔心,擔心大順要把准部滅掉之後,扶持周邊的哈薩克、蒙兀兒等部,以防准部東山再起。

    那樣的話,可能數萬部帳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就算大順不殺……周邊部落可都是和準噶爾有血海深仇的。

    宗教信仰完全不同,准部擊敗了葉爾羌,也缺沒能力讓葉爾羌棄綠信黃。

    一旦准部敗亡,那些人就會像是啄腐肉的禿鷹一樣,把准部吃的乾乾淨淨的。

    劉鈺內心對大策凌敦多布的想法是支持的,他也不希望西域出現權力真空期。

    准部在,能壓制哈薩克、蒙兀兒,能擋住綠教。

    准部不在,就算每年移民,二三十年內漢人在天山南北也不會佔據絕對優勢。

    准部相對於別的,其實很好控制,相對而言。

    畢竟大順有控制漠南和喀爾喀的經驗。駐軍不需要多,能保證對任何一部都有優勢就能。

    拆分、封建、劃分男爵領不准越界,這個在准部也是可以實行的。

    現在,准部其實還是有一定的談判資格的。

    打仗要花錢,如果能夠讓准部臣服,既對將來的西域安穩有好處,眼下也能省好大一筆錢。

    「策凌敦多布,你說的這些,可以考慮。但你跟我說這些,似乎並沒有用。最終決定的,還是陛下和天佑殿。這件事,我個人覺得,可以好好談談。」

    大策凌敦多布看了一眼年輕的劉鈺,說道:「你善於築城守城,手裏的這支兵又很厲害。你又這麼年輕,你們的皇帝一定是準備讓你鎮守天山的……」

    「啊哈哈哈哈……」

    劉鈺仰頭大笑,心道錘子,我是不可能來這地方的。

    大策凌敦多布不明白劉鈺在笑什麼,他覺得以他的經驗來看,這件事幾乎是必然的。

    築城、守城、安定,這都需要青州軍這樣的軍隊最適合。怎麼看,大策凌敦多布都覺得,劉鈺是個最合適的人選。

    是以他想和劉鈺談談。

    劉鈺笑過之後,正色道:「這件事,我不能做主。但是,既然你想為準部留一條活路,這件事也不是不能談,只是談起來有幾點,是不可逾越的。」

    「其一,准部要如漠南蒙古一般,拆分部族、拆分牧場,接受天子冊封爵位,不得越過各自的牧場邊界。」

    「其二,綽羅斯家族的一些人,要去京城居住。受賞冊封,效唐突厥可汗,仍不失封侯之位,子孫富貴,豈不美哉?」

    「其三,要快。你可以面見天子,談出條件,儘快解決。我不管你們是不是真的要求一條活路,翻越阿爾泰山這件事我是不會停下的。能談則談,固然好,一將功成萬骨枯,我也不想打仗。若談不成,那就打。至於你說的那些東西,天朝也會想辦法解決。」

    「其四,條件不要談太多。准部是可以安穩邊疆,但漠南蒙古、喀爾喀部,他們不喜歡阿爾泰山的牧場嗎?沒了准部,漢人是不會遊牧,但那些部落還是可以去。」

    「其五,各個部帳的首領子嗣,必須去京城。將來回去接任授爵。」

    「少了這五條,我估計也是免談。而且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在這裏修整數日,一旦得到了補給補充,就要翻山。我不想立什麼一人破准部的不世之功虛名,上蒼有好生之德,希望你們的『大汗』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

    「你是噶爾丹策零所倚重的,小策凌敦多布戰死,你說話足夠分量。這不是是否效忠的問題,而是准部存亡的問題。我希望,如果噶爾丹策零不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你應該為部族着想。」

    大策凌敦多布聽完劉鈺說的條件,皺眉思索了片刻,知道這些條件自己不能再爭取更多了。

    他要為部族找一條活路,擔心的就是大順擔憂準備東山再起,以致大加屠戮。利用內鬥、引入葉爾羌的蒙兀兒人,哈薩克人等,准部真就可能要族群消亡了。

    樹敵太多,大策凌敦多布已經知道俄國特使就在營中的事,連投俄這條路也已經斷了。

    聽起來,劉鈺的話像是在威脅。實際上,大策零敦多布聽懂了,這是在給他說清楚條件和底線,不要在扯淡中浪費太多時間。見識到青州軍的戰力,知道一旦翻山之後准部沒可能擋得住,大策凌敦多布起身衝着劉鈺微微彎腰以示感謝。

    衛兵將大策凌敦多布帶下去後,劉鈺趕忙吩咐道:「這老頭兒太老了。趕緊往回送,別死在我們手裏。路上一定要吃好喝好,千萬千萬別死在我們手裏。速速整理戰場,派人,去後方大營報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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