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五四七章 一分錢難倒天子(一)

    ,新順1730

    即便存在着這樣那樣的誤解,可終究目的是一致的。

    談判的過程雖然漫長,可最終總能說到一起去。

    46年即將結束的時候,大順與荷蘭的談判漸漸告一段落。荷蘭退出戰爭導致的漢諾威南部門戶大開的局面,也讓英國不得不加緊了和談的步驟。

    看起來,歐洲的戰亂要暫時告一段落了。在阿姆斯特丹的齊國公摩拳擦掌,準備代表大順,第一次參加歐洲戰爭結束後的正式和談,即便這一次不是主角,可終究有了說話的機會。

    齊國公這次參加戰後和談,也知道大順不是主角,也不是執牛耳的盟主,故而主要就辦三件事。

    對英施壓,迫使英國歸還印度於法國、以拒絕西洋參貿易來迫使英國放棄路易斯堡。使得北美十三州開始離心離德。

    組建武裝中立同盟。

    以及,扯淡。

    所謂扯淡,就是做《反海盜公約》、《反私掠船制度》、《反奴隸公約》的發起人。

    為什麼說是扯淡?因為這就和後世參加《銷毀核武器公約》的國家,就他媽沒有一個有核國家一樣。

    這次能加入《反海盜公約》、《反私掠船制度》,做發起國和締約國的,除了大順,便是奧地利、普魯士、俄羅斯或者那些連出海口都特麼沒有的神羅小國,自己根本就沒有。

    而哪怕是和大順關係一直不錯的法國,都絕對不會成為締約國的。更別提英國等海洋大國了。

    這和一群太監發起《禁女色公約》沒有任何區別。

    唯一特殊的,就是大順特殊的貿易順差情況,使得大順對海盜深惡痛絕。任何海盜,都是對大順出口貿易的影響。

    而大順搞私掠船,就倆結果:

    或者,劫廣東省的船,逼着商船從江蘇省出海。

    或者,如明末那般,走馬尼拉的,被逼着走巴達維亞。

    而這兩種情況,對大順都毫無意義。南洋都稱內海了,英法搞私掠都是在公海搞,沒聽說法國給塞納河上發個私掠許可證、也沒聽說英國給泰晤士河發個私掠許可證。

    但這種扯淡,今天算扯淡,百年之後,那意義或可就大不相同了。

    齊國公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大展身手,圖的就是這個劉鈺說的「百年後青史揚名,凡提及廢奴、反海盜公約便不得不提岳丈您的名字」的機會。

    …………

    於此同時,遙遠的東方。

    在北部奔行了數月的信使,來到京城的時候,得知皇帝已經南巡。

    鯨海侯劉鈺,因南洋戰事,加封興國公,亦隨行御駕。

    信使又匆匆南下,追到江蘇,得知皇帝一行前日剛祭了河神,在渡口過了黃河,如今已在黃河南岸。

    後世的人很難將江蘇省淮安市和黃河聯繫在一起,可這時候黃河偏偏就是這麼流的。

    黃河南岸,皇帝與一眾王公大臣,正在此時江蘇的重鎮清口,視察閘門。

    「前朝潘季馴言:清口乃黃淮交會之所,運道必經之處,稍有淺阻,便非利涉。但欲其通利,須令全淮之水盡由此出,則力能敵黃,不能沙墊。偶遇黃水先發,淮水尚微,河沙逆上,不免淺阻。然黃退淮行,深復如故,不為害也。」

    「以淮河水入洪澤湖,洪澤湖水清。」

    「正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以,理論上,只要將洪澤湖不斷加高,比黃河高,以洪澤湖的清水沖刷黃河的泥沙,束水沖砂,就能保證河道通暢,也可防止黃河不斷淤積。」

    「只是……」

    許多年前,江蘇節度使就曾上書,支持廢漕改海方案。當時也提出了很多現實的問題,皇帝雖然當時並未同意,但也派出了支持廢漕改海方案的人去考察。

    如今南巡至清口,許多年前埋下的人,當着隨行的王公大臣、河道官員、江南官員的面,朝花夕拾。

    皇帝聽到「只是」二字,只道:「古人云,不可諱疾忌醫。你只管說,天災之事,黃河水患,三五年一次,萬民流離。這有什麼可避諱的?」

    那個跪在那裏奏報的懂水利的官員得了皇帝的金口,便道:「只是,這麼下去,實不是辦法。」

    「前朝時候,要保前朝皇陵,縱然蓄水,卻也不能太高,否則就要把前朝皇陵淹了。」

    「本朝無此顧忌,不斷加高洪澤湖的水位。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黃河每年都在淤積增高,洪澤湖的水位也只得不斷提高。」

    「否則,就不是清水沖黃沙了,而是濁水入洪澤了。」

    這是個簡單的水往低處流的道理,想要衝黃河的淤泥,就得加高洪澤湖的水位。

    大順的祖陵不在這兒,反正黃河淹不到米脂。

    所以沒什麼顧忌,提高水位淹了就是。雖然為了數百萬百姓淹了前朝皇陵挺不講究的,但把人家祖墳扒了換地方,似乎也不太好……

    可饒是如此,黃河早已是地上河,洪澤湖需要繼續加高才行。看誰高的快唄。

    如今,洪澤湖、從淮安往下的黃河,全都是高於地上。一旦要是發一場大水,絕對是百萬災民級的災難。

    而且,既然要蓄淮河的清水,洪澤湖又着實沒有黃河長高的快,憋在洪澤湖裏的淮河水,從哪入海呢?

    那水利官員又道:「凡治水,總有先後順序。輕重緩急。」

    「以前朝,保漕運、保祖陵為先,而後萬民。」

    「至於本朝,雖無保祖陵之虞,奈何漕運依舊在黃淮萬民之前。」

    「保漕運,不保百姓;保京城,不保黃淮。此非王道!」

    這話,說的就有些大膽且難聽,隨侍皇帝的劉鈺趕忙出來圓場,昧着良心道:「理雖如此,卻有大有小。」

    「漕糧乃京城命脈、駐軍征戰之所需。若漕運斷,京城亂、駐軍亂,禍亂之百姓,何止百萬?」

    「何止百萬之大禍,與黃淮百萬百姓之小禍,也就只能保大舍小,苦一苦黃淮的百姓了。」

    那水利官員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說的有些難聽,等於是直接抽皇帝的嘴巴子,見劉鈺出來打圓場,也只能附和。

    皇帝嘆了口氣,並沒有斥責,也知道劉鈺昧着良心打圓場既是為了這個敢說話的官員,也算是保住了朝廷的一點臉面。


    遂與那官員道:「興國公所言,不無道理。朝廷亦有難處。你既有見識,便只管說,不需擔心什麼。」

    「謝陛下。」

    水利官員叩謝之後,索性將心裏的話說出來。

    「既要先保漕運,後保黃淮萬民。那黃河若有洪水,就只能舍南保北。」

    「讓洪水往南沖,不能往北沖。往北沖,就會導致泥沙淤積在運河裏,運河難以通行。所以每每黃河大汛,為保漕運,若實在保不住的時候,就要扒開南部大堤。」

    「可如此一來,黃河泥沙沖入洪澤湖,洪澤湖水底更高,這就又需要更高的堤壩。」

    「現在已經堪堪穩住,要是再來這麼幾次,一旦洪澤湖決口,向南沖入平原,直入長江,只恐高郵、揚州等地,人皆為魚鱉矣!」

    「此其一也。」

    「其二,欲要治黃河,首先便要解決『治水是為了什麼』的問題。這個目標不能確定,如何能治好黃河?」

    「治水是為了保漕運優先?那只能束手束腳,一輩子治不好黃河、淮河。」

    「唯有治水是為了治水、為了黃淮百姓,方有可能治好黃河、淮河。」

    「然興國公所言,漕運關乎國家安亂,是以……微臣斗膽,請行海運!」

    「唯有如此,才能為了治水而治水;為了黃淮百姓而治水。唯有如此,水工官員,方可放開手腳。若不然,終究治標不治本。」

    「如今堤壩越來越高,黃河高、洪澤湖也高,如今或還能控制。十年後、百年後呢?微臣請朝廷為江山社稷千秋着想。」

    皇帝並不覺得行海運的事,是出自劉鈺授意。而是非常確信,這是一部分真正為國的官員的真心話。

    作為天朝皇帝,他是有內外之分的。

    外部的事,只叫劉鈺去折騰。折騰的目的,是拿到錢。而拿到錢,最終還是要解決內部事的。

    這廢漕改海一事,當真是大事,可謂是徹底改變自宋以降的諸多格局。

    不只是百萬漕工。

    就如這清口,如今人口五六十萬,當真大鎮,南北交匯之處。若廢漕運,這幾十萬因着漕運而聚集於此的人口,如何辦?

    點點滴滴,糾纏複雜,都是牽一髮動全身的事。

    皇帝是想解決的,但這時候解決,只恐存銀不夠。

    到時候半途而廢,怕出亂子。

    想到銀子,皇帝便以目瞥劉鈺,心道也不知那荷蘭國的貿易事宜,究竟如何了?

    若不成,怕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將這香料等物,賣於不列顛、葡萄牙等國,由他們販運了。

    總不能眼巴巴看着那些香料只是香料,卻不是白花花的銀子。

    又不好學前朝成祖,只將香料做俸祿,發於眾人以便省錢。

    劉鈺倒是不覺得荷蘭的事會出什麼差錯,感覺到皇帝在看自己,心道這事兒,你要真能辦成了,可要花大力氣嘍。

    後世新中國,五十年方治好了淮河。雖說一開始的蘇北灌溉總渠等,也沒有什麼機械,純靠人力,和現在的生產力水平相差不大。

    然而,那是什麼組織力?那是被「前朝降將」都讚嘆為「歷史上沒有一個政府,曾經把一個政令、一個運動、一個治水的工作,深入普及到這樣家喻戶曉的程度」的能力。

    那得有「為了開闢新天地,喚醒了沉睡的高山,讓那河流改變了模樣」的精氣神和情懷。

    大順有嗎?

    先把地租問題、加派問題、賦稅問題解決了,讓底層百姓真的知道自己是人,再談什麼精氣神吧。士紳的牲口哪有精氣神這東西,大順現狀,就是千八萬人,外加兩億牲口。

    沒有基層組織力和控制力,那就拿錢砸唄。

    大順很難治好黃淮,要治好黃淮,需要上百萬真正覺醒的民眾、需要幾萬先鋒隊、需要對基層完成改造權力及村、需要土改、需要開天闢地的豪情,而這樣的中國,現在還不存在。

    不過這樣也好,你要折騰,便要花錢。而且幾乎是天文數字的錢,至少七八位數。

    缺錢,你就不得不放開對工商業的限制、不得不加大海外貿易,這倒是好的。

    如今還就真不怕你好大喜功,倒怕你混吃等死。

    但凡你好大喜功,想要千古留名,又不想耗盡民力烽煙四起,那就只能跳出過去的經驗,從過去沒有的地方弄錢。

    學大宋搞商業全面官營壟斷,你大順也配?學漢武全民賜爵,你大順哪有那麼多空餘土地?

    這不能學、那學不了,那就乖乖地從海外弄錢吧。

    這,就有了讓新型階層悄悄長大的空間。

    劉鈺心裏好一頓腹誹,皇帝自不知道劉鈺心裏在想什麼,回過神,先叫跪在那的水利官員起來。

    借着這話,指着河道里的滾滾浪花問道:「廢漕改海?諸卿以為如何?」

    這話問的就扯淡。

    當地的地方官不敢說話。

    因為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萬一皇帝真想廢漕改海,當地地方官、河道官員說反對,只怕被扣上了「只謀私利、心無社稷」的大帽子。

    這時候支持,日後怎麼在同僚中混?萬一皇帝就只是礙於這個水利官員的話,不好不問呢?

    地方官、河道官員,哪個願意廢漕改海?

    半天沒人說話,皇帝竟主動說起來一件事。

    「前些日子,葡萄牙國自澳門,貢獅子等外域異獸。又貢一大鳥,幸左平章事有『楛矢石砮』之博見,言其名為『鴕鳥』。」

    「左平章事引《唐書》言:永徵元年,吐火羅獻大鳥,高七尺,黑色,足類駱駝,鼓翅而行,日三百里,能噉鐵,俗謂駝鳥。」

    「興國公便說,歐羅巴諸國,有這樣的說法。只說這鴕鳥一物,遇到危險時,鴕鳥會把頭埋入草堆里,以為自己眼睛看不見就是安全。」

    「這倒是與『掩耳盜鈴』一詞,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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